天色發灰,雲是青的,天氣不好時,行軍總是覺得很喪氣,所有人也都是倦怠的。
魏姝受了傷,因而被安排在在了輜重營,輜重營裡有馬車,她就躺在馬車上,身上壓着大厚被褥,她沒看見嬴渠,照顧她的人是粟倉令,也就是負責押運經管糧草的,叫衛甫,人長的很憨厚朴實,一身甲衣,腳踩方口履。
魏姝這一路睡了醒,醒了又睡,很顛簸,等到了晚上就被送進了營帳裡。她難得的有那麼一會兒清醒,眼睛軲轆的轉着。
過會兒,大帳被掀開,嬴渠進來了,他沒着深衣,穿的是鎧甲,鐵打造的,看起來很結實,一片片的甲片連接到手腕,上面漆着龍雲紋,顯得他身子很修長挺拔,黑色裡裳長至膝蓋,下面是黑色的胡靴,身上披着紅色大麾,襯的他皮膚更加白皙,發上叩着黑冠,中間還嵌着一顆紅玉。
這和她印象裡的嬴渠還是很不一樣的,她印象裡的嬴渠是個清俊溫潤的少年,現在也還是很清俊,卻顯得更加英郎了,魏姝直勾勾的看着他,對自己□□的目光絲毫不加以掩飾。
嬴渠也不介意,由着她熾熱的盯着自己看,將湯碗遞給她,魏姝咕嚕咕嚕的喝了,是羊肉煮的,很香,她喝了後又吃了張餅,裡面加着酥爛的羊肉,她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吃秦食了。
嬴渠看着她吃的津津有味,忍不住微笑,魏姝拿手背抹了把嘴說:“爲什麼笑?”
嬴渠將乾淨的白巾遞給她說:“該上藥了”
魏姝含糊的嗯了一聲,突然想起上藥要脫衣服,她昨天上藥時嬴渠也在吧,她這麼一想,臉就火燒了起來,她埋了埋頭,偷偷擡眼,看見嬴渠正背對着她調藥膏,絲毫沒發現她的異常。
她的身體還沒有發育,很乾癟,但也是個姑娘,她說:“昨日上藥你也在?”
嬴渠只是淡淡的嗯了一聲,她的臉卻紅的都要滴血了。
昨日她傷的血肉模糊,連性命都不保,嬴渠怕她死,哪裡有心思關注她身子是否□□,是否妙曼,況且在他眼裡,她壓根算不上是個女人。
嬴渠調了膏藥,將陶碗遞給她。
魏姝這邊還羞的臉通紅呢,他就要掀簾離開了,連看也沒看她,魏姝又覺得生氣,衝他喊道:“你去哪?”
嬴渠說:“找瘍醫給你換藥”
原來不是他給換,她覺得自己臉紅的很多餘,嘟囔着說:“不要別人給換!”瘍醫,指不定是個什麼樣的臃腫的老頭子,還不如嬴渠給她換呢。
嬴渠聽清了她的嘟囔,笑了笑,問:“那你要自己換?”
魏姝的傷大多在背上,她自己怎麼換,更是生氣,忍不住吼他:“你給我換!”
嬴渠臉上突然間沒了笑意,他說:“男女之間當有禮”那些周禮條條框框的,看似很愚昧,其實是必要的,不然以後吃虧的是她。
魏姝卻不顧,她說:“那瘍醫不也是男的,他就能給我上藥?”她是巧言令色,明知嬴渠的意思不在這,卻偏要扭曲。
這時子車罟在帳外說:“公子,張先生不能到了,這兩日大寒,生凍瘡的將士多。”嬴渠很無奈,這個子車罟倒是會挑時機,偏偏這時候來讓他下不來臺階。
魏姝很得意,她倚在牀邊,故意氣他,笑眯眯道:“嬴渠哥哥,這該如何是好呢?”
嬴渠撫額,很是無奈,他越發覺得好笑,然後忍不住的輕笑了笑,身子也跟着微抖,他走到她的牀榻邊,乾淨白皙的手指一挑便抽開了繫着的衣釦,接着邊去褪她的衣裳,他離她很近,她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他的溫度。
魏姝這下子就慌了,她是嘴上厲害,嬴渠真開始解她的衣裳時,她的心就撲通撲通的,她也不說話了,怕一說話就心就會從喉嚨裡蹦出來。
嬴渠對她沒有什麼別的心思,也沒她那麼劇烈的心裡反應,像是給一隻小毛狗上藥一樣,更別說帶什麼□□。
魏姝趴在牀榻上,衣裳褪到臀上,她也不敢看他,偏頭衝着牀榻裡側。
嬴渠用光滑的木片將膏藥抹在了她的傷口上,冰冰涼涼的,她的肌肉都緊繃了起來。嬴渠給她抹了一些,說:“你放鬆些,不然傷口該溢血。”
魏姝沒有說話,放鬆,哪那麼容易。過了一會兒,她覺得自己的緊張少些了,說:“我背上的傷很醜嗎?”
嬴渠看着她幾乎是皮開肉綻的肌膚,眉頭皺了皺,將膏藥抹上,說:“沒有”
魏姝不信,他抹了這麼久還沒有抹完,況且她能感覺到,她背上都是鞭上,女孩子家哪有不愛惜自己身子的,她沒說話,眼裡噼裡啪啦的掉了,像是珠子。
大帳裡很靜,嬴渠輕而易舉的聽到她抽鼻涕的聲音,問:“怎麼哭了?”
魏姝抽噎着說:“我知道,一定很醜,很嚇人。”
嬴渠說:“你不信我?”
魏姝說:“肯定會留疤的。”
嬴渠寬慰她說:“這藥膏是秦國的,秦國連年征戰,這傷藥比他國要好的多,只要聽話的按時上,不會留疤。”大爭之世,列國哪國不打仗,這話沒道理,不過卻很受用,魏姝眼淚不掉了,她趴在牀榻上,費力的把頭扭過去看他,臉上掛着淚花:“真的”
嬴渠看着她水汪汪的眼睛說:“我不騙你。”
後背的傷上完了,她就一把奪過了嬴渠手裡的藥膏,說:“其他地方的我自己抹就行。”嬴渠由她了。
幾日後,秦魏兩軍在洛陰交戰,此役,秦長公子嬴虔爲統將。精銳的魏卒擅於平地戰,看似精良的重甲,實則行走起來很是緩慢,因此秦軍選擇以輕騎突襲,以陡峭山林也主,將其四面衝至潰散,魏軍的鬥志並不強,面對兇悍的秦軍很快的敗下陣來,最終大挫魏軍於武城,秦軍繼續東進,欲取石門之地。
大戰那日,魏姝的傷好多了,她很聽話的留在輜重營,還去火房摸點酥嫩的羊肉餅吃,衛甫睜隻眼閉隻眼沒管她,她雖然沒涉戰場,但是也知道此戰打的很艱容易,因爲她幾乎沒見什麼傷兵,馬匹也沒有斷掌,沒有人死是件好事,她是魏人,聽說秦國嬴了,魏國敗了,反而感到很高興。
同樣高興的還有嬴虔,要知道這是秦魏交戰數十載以來的首捷,雖是小勝,足慰人心,更重要的是這他嬴虔打下來的。
夜裡秦軍的氣氛很歡樂,迎着篝火,用箸敲着陶碗唱歌,唱的歌魏姝很熟悉,是無衣,他們唱的很豪邁,坦着上身,不怕冷一樣,火上架着全羊,烤的油滋滋的往下流,魏姝的口水也跟着往下流,眼巴巴的瞅着,衛甫很喜愛魏姝,他家裡也有個魏姝這麼大的女兒,他早就給她單獨備了一份,還特意的叮囑說:“姑娘不夠用,來火房裡取。”
她笑眯眯的點頭說:“好”拿起一塊炙肉,剛要往嘴裡放,想起沒見到嬴渠,便捧着碗往營帳裡跑,身影像是一隻歸巢的燕雀。
她跑的很快,迫不及待的,一掀開了營帳,便看見了兩個人,嬴虔和嬴渠,他們在交談,油燈很昏暗,嬴渠背對着她,嬴虔的神情也難以辨別,見她進來,嬴虔的目光瞬間投向了她,嬴渠也轉過身來。
她的腳一下子就僵住了,自她那日瀕死後,便一直沒見過嬴虔,她以爲她會恨他,可和嬴虔目光相接的一瞬,她的心裡只有怕,非常的害怕,渾身都在抖,眼睛裡全是驚恐,更令她畏懼的是,嬴虔正在向她走來,他每走一步,她就跟着哆嗦,眼睛不受控制的看着他,像一隻弱小發抖的羔羊。
她感覺自己身上已經癒合的傷口又開始刀割一般疼,嬴虔從她身側擦肩而過時,這種恐懼達到了頂點,她的腦中滯脹,神情恍惚,直到嬴虔離開了營帳,她才緩和了過來。
嬴虔根本沒理會她,連瞪她都沒有,這讓她很意外,她剛剛差點嚇昏過去,現在額頭上出了一層的冷汗。
嬴渠走了過來,平淡問:“去哪裡了?”
魏姝恍惚的舉了舉手裡的炙肉,聲音還在抖,她說:“去取了些這個,你要吃嗎。”
嬴渠沒拒絕,她便同他跪坐在矮案旁,嬴渠取了匕首將大塊的炙肉分割開,他分一塊,魏姝便吃一塊,沒給他留,嬴渠也不在意,平淡的說:“以後不必畏懼兄長,他不會再傷你。”
魏姝愣了下,反應過來他指的是嬴虔,點頭說:“嗯”她看了看嬴渠,覺得他看起來很平淡,沒有外面秦兵那麼歡喜,窺探着問:“你是不高興嗎?”
嬴渠將匕首收殼說:“沒有”
魏姝還是覺得不對勁,她沒胃口吃,問:“你受傷了?那些要傷你的人呢?”她以爲剛剛嬴渠和嬴虔交談的是有關羋氏的事。
嬴渠看她求根問底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說:“我沒事,別擔心”
嬴渠確實有心事,卻並不是因爲羋氏,此戰大捷,是件喜事,但他總覺得心中惶惶。
這魏國一向是兵行霸道,斥侯更是遍佈七國,怎麼會輕易的戰敗,這次洛陰之戰,魏國像是一點風聲都不知,邊防戍守也很倉皇。況且,嬴渠聽到一則傳聞,說魏王欲拜龐淙爲上將軍,龐淙年紀輕輕便師出鬼谷,乃治國安邦,開疆擴土之臣,如此一來,他心裡更是疑慮頗多,恐這其中有詐。
白雪皚皚,將篝火的灰燼層層壓滅,這雪下了一夜,胡靴走在上面發出咯吱的聲響,清晨,大軍準備拔營東進,現在士氣正勝,都是威風凜凜的樣子,魏姝穿着秦軍的衣服,她個子瘦又小,穿在身上顯得自己像只瘦猴,但她不覺得,感覺自己像是個秦兵一樣威武,受着氣氛的渲染,她對衛甫說:“我想騎馬。”
衛甫詫異的問:“你會騎馬?”
魏姝連連點頭,笑眯眯的說:“會”她實在不願坐馬車,那馬車太擠了,裡面還堆了好多的輜重,帶着股血腥鐵鏽味。
衛甫狐疑的說:“那你同我去選一匹。”
魏姝說:“好”她便神采奕奕的同衛甫去了馬廄。
另一邊長玹身上的傷也好的差不多了,他那日重傷了不少的秦軍,嬴渠卻沒殺他,嬴虔也好似是把他給忘到了腦後。
他還是在馬廄秣馬,一切像是不曾發生過,唯獨身上添了許多的傷,其實有時越是像他這種低賤的,命就越是硬,傷成這樣也還能活,倒是那些公子,公侯的,柔似嬌蛾。
魏姝跟着衛甫來馬廄挑馬,她興致勃勃的,可到了馬廄,她一下子就愣了,她一眼就看見了秣馬的秦兵,短直耳的碎髮,消瘦頎長的身子,是長玹。
自從那日他被寺人從秦宮中帶走,她便就再也沒見過他,她也爲他擔心過,但她討不來他,也得不到他的消息,很快就出了羋氏的事,讓她措手不及,但她沒忘記他,那日她險些被嬴虔打死時眼前還浮現了他的眸子,她只是以爲他死了,然後就迫使自己不再想他,因爲她還要好好的活着。
因一個奴隸的離去難過傷神,其實是件很莫名其妙的事,現在她又見到了他,心裡竟然有些難以啓齒的酸澀,也說不上來是爲什麼。
她說:“長玹你竟然在軍營裡。”
長玹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後她就知道了,知道她心裡爲何這麼酸澀,因爲她答應過他,替他擔着,陪他赴死,可當他生死未卜,下落不明時,她卻活的有滋有味,她心裡的酸澀原來是內疚和羞愧。
衛甫有些奇怪,也不明魏姝的面色怎麼就突然變了,他說:“姑娘,挑馬嗎?”
魏姝說:“嗯”
然後長玹從馬廄裡牽出了一匹馬,是一匹半大的馬駒,棗紅色的,皮毛油亮,
衛甫笑道:“這人倒是會挑馬,這馬真是罕見良駒,姑娘上去試試,看樣子應是溫順。”
魏姝便爬了上去,她沒有剛剛那麼高的興致,也沒有說什麼話,有些心不在焉的,一腳將馬鐙給踩空了,心裡一抖,跌了下去。
她的背剛好,不能傷了,還好長玹手快,將她抱住了,這一抱又抻的他渾身傷口裂開,他皺着眉頭,喉嚨裡發出了很微弱的聲響。
魏姝看見了他的眼睛,很熟悉,碧色的,看起來很痛苦,她立刻的從他懷裡掙脫出來,她看見他鬢角的冷汗,焦急的問:“你是受傷了嗎?有人打你。”
長玹沒說話,也沒有看她,只是皺着眉,嘴脣蒼白。
她便去解他身上的戰甲,說:“你讓我看看,我去給你找醫師,去找嬴渠。”長玹喘息着,將她的手一把推開了。
魏姝更着急了,聲音帶着哭腔,又抖又恨的說:“到底是誰傷的你?我這個主子真沒用,害你成這樣,事事還得去求那公子渠去。”
她用的是公子渠,不是嬴渠,很疏離,還帶着怨恨,她心裡和秦人始終是有距離的,尤其是當她看到長玹被那些秦人傷害,她就很怨恨他們,怨恨沒有人爲他們做主,怨恨自己淪落到這麼一個委曲求全的地步,怨恨自己要去巴結嬴渠,才能換來那麼一點安穩。
然後她聽見衛甫的聲音,衛甫很驚訝的說:“公子”
魏姝猛的回頭,是嬴渠,她心慌了,也不知爲什麼慌,大概是覺得自己的心思被他發現了,眼睛防備的盯着嬴渠,他的面色很冷淡,一點沒有昨日的溫潤,兩人都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嬴渠看向衛甫說:“你領她來取馬?”
衛甫覺得嬴渠的樣子很壓迫人,身上不禁冒着津津細汗,硬着頭皮說:“是”
嬴渠淡淡的說:“下去領軍杖三十”
衛甫身子一抖說:“諾”
魏姝很愧疚,然後她看見嬴渠的目光落在長玹身上,冷冰冰的,軍杖三十,長玹會被打死的,魏姝很怕,說:“你別打他了,他受不住,罰我吧。”
嬴渠看了她一眼,沒理她,轉身離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沒用正史上的人名一是怕辱沒古人,二是小說前半部分是按楊寬的戰國史料編年輯證串的線,後半部分真的是純架空,空的不能再空,完全與正史脫軌,以免考據所以文中的重要角色全都一定程度的修改了人名,而公子昂嬴虔等配角沒有改,後面還會有不少改人名。
So不要糾結正史,這小說就一言情,和正史完全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