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王宮內,羋王妃來到書房時,一進去,便見到齊妃在嬴政左右。
見到齊妃,羋王妃沒有流露異色,在她眼裡,於王宮之中,她已經十分受寵,若是還容不得她人的話,便屬實不配嬴政的寵愛,更別說兒子扶蘇。
端着熱騰騰的湯,來到書房中,走到木桌前緩緩跪坐下來,與齊妃對視一眼,羋王妃嘴角笑了笑,微微點頭算是打禮,沒有驚擾批閱竹帛的嬴政,伸手把木盤內的熱湯端出來,放在一旁。
當看到齊妃準備讓位時,羋王妃連忙看向齊妃,笑着搖搖頭,示意齊妃不必離去。
起身後。
羋王妃看了嬴政一眼,便準備轉身離開書房。
齊妃整個過程都在無形間遵從羋王妃,看着羋王妃,齊妃清楚,若非前幾日羋王妃一直都在勸說王上出兵之事,也不會惹怒王上。
“留下來吧!”
嬴政不知何時已經擡起頭,看着要離去的羋王妃,輕聲說道。
說完,便繼續低頭看着手中竹帛。
不過也就在這時候,忽然書房外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
“王上,雁門傳來消息!”
書房外,一名宦官稟報道。
在嬴政的准許下,一個宦官帶着一個宮衛,急匆匆的來到書房中。
“王上!雁門消息!”
宮衛跪在地上,雙手捧着一卷竹帛。
聽到是雁門消息,嬴政目光流露一絲擔憂與不安,看向宮衛手捧着的那捲竹簡。
羋王妃見到嬴政的模樣,看着自己立宮衛最近,便小步走到宮衛面前,雙手輕輕接過竹簡,轉身回到木桌前,交給嬴政。
羋王妃看着嬴政接過竹簡,這兩日嬴政的話依舊曆歷在目,她已經清楚嬴政爲何如此重視白衍。
天下士族凌厲,隨着韓滅趙亡秦攻燕,諸國士族已經在暗地中對抗秦國,有才之士紛紛不在秦國入仕,有德之人紛紛離開秦國,如潁川禍亂之根本,如此前被逼無奈下,對那些犯罪的官員下令去潁川任職四年便免罪。
一件件事情背後,都是名士離去,都是天下士人不願仕秦。
縣令與縣吏可不一樣,縣令可不是由一些鄉里三老所舉薦而調任,能擔任縣令並且把一縣打理得井井有條,絕非普通人能做到。
調兵援雁門背後,是嬴政已經決定要扶持白衍爲日後秦國頂樑。
木桌前。
嬴政接過竹簡,帶着擔憂的目光,連忙打開,迫不及待要知道雁門如今哪裡的情況。
竹簡打開後,嬴政仔仔細細的看着其中的內容。
瞬間。
嬴政臉色大變。
羋王妃與齊妃見狀,都已經想好,如何勸慰嬴政。
不曾想,只見嬴政突然一臉狂喜。
“善!大善!”
嬴政一遍又一遍看着竹簡裡的內容,再三確認後,連連驚歎。
放下竹簡時,嬴政那一臉喜色,與此前的模樣形成鮮明的對比。
“王上,雁門可是傳來好消息?”
羋王妃有些好奇的看向嬴政。
羋王妃都不記得,嬴政多久沒有這樣笑過,半月、一月,還是更久,羋王妃已經記不清,往日被潁川數不清的壞消息以及一些瑣事,讓嬴政時常面露憂慮,不苟言笑已是常態。
而不笑的情況下,莫說其他妃子,就是她,其實都有些害怕嬴政。
畢竟嬴政的威儀太過攝人,而面無表情、眉頭緊鎖的嬴政,更是讓人由心自發的緊張。
這幾日雁門傳來的消息,更是讓嬴政情緒不穩,易怒、衝動,若非昌文君的囑咐,她也不會硬着頭皮勸說嬴政。
眼下突然看到嬴政這般模樣,羋王妃不得不疑惑,到底是什麼消息,能讓嬴政如此開懷大笑。
“雁門大勝!白衍大勝!”
嬴政聽到羋王妃的詢問,甚至都忘記此前因爲羋王妃的喋喋不休,心中有些煩躁。
此刻嬴政拿着竹簡,臉上的神情滿是喜悅。
身爲秦王,前幾日雁門楊端和方纔告知雁門勢危,甚至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被圍前命人送第二卷竹簡前來咸陽,告知前因後果。
結果不過兩日,雁門大捷的消息便傳來。
白衍率領邊騎,於雲中山脈,斬殺匈奴兩萬六千餘,匈奴頭曼單于被白衍重傷北遁,不知生死。
前一刻,嬴政都還在擔憂雁門安危,甚至不惜調兵馳援雁門,至於攻打燕國,嬴政更是已經在心中做好最壞的打算。
結果下一刻,白衍大敗匈奴,並且斬殺匈奴兩萬六千餘人的消息便送到面前,這瞬間的反轉,讓人猝不及防,反應過來後便是巨大的欣喜,令嬴政都控制不住心中的激動。
“白衍!”
嬴政想到那日離去的少年,對於曾經的准許,嬴政數次詢問自己,讓那少年回雁門不在自己身旁,是否是正確的,一但有危險怎麼辦,畢竟當初白衍查出掠賣一事,還有帶兵滅韓亡趙,得罪數不清的叛賊。
然而眼下,看到那少年的捷報,嬴政曾經的思慮早瞬間一消而散。
從離開咸陽直赴雁門,再到匈奴南下,邊騎大勝,雁門危解。
這或許就是最好的答案!
“雁門大捷?”
羋王妃與齊妃聽到嬴政的話,一臉吃驚的對視一眼。
不是說邊騎分兵南下後,匈奴突襲雲中山脈,雁門情況已經十分危險了嗎?怎麼眼下又說雁門大捷?
“愛妃看看!”
嬴政看着羋王妃與齊妃那不可置信的模樣,面露笑意,他起初第一眼看到竹簡中的內容,何嘗不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誰能想到,在調鐵騎馳援易水的情況下,白衍不僅率領邊騎守住雁門,更是重擊匈奴勢力。
見到羋王妃接過竹簡後,嬴政緩緩起身,在得知雁門危機已解後,嬴政心中第一反應並非是書寫詔令,立刻去追趕昌文君,以及收回三郡的調令,而是敏銳的察覺到一件事。
書房內。
來到無比寬闊的地圖旁,嬴政站在地圖旁,目光怔怔的掃視着整個地圖。
在白衍率領邊騎斬殺匈奴兩萬六千餘人背後,嬴政看到的,不僅僅是雁門的危機已解,更多的,是嬴政看到如今整個北方的局勢。
嬴政目光看向秦國疆域中上郡,曾經高奴一戰,匈奴與白衍交戰,匈奴部落戰死足足上萬人。
隨後
嬴政目光看向高奴以北的雲山隘口,在哪裡,月氏曾圍殺匈奴部落的守軍,匈奴不下上萬人死在月氏手中。
緊接着便是匈奴與月氏連綿不休的交戰,如今在雲中再次與白衍交戰,戰敗。
嬴政目光看向北方月氏與匈奴的疆域,隨後轉而看向看向雁門以北。
“什麼!白衍統領邊騎,斬殺匈奴兩萬六千餘!”
身後傳來羋王妃與齊妃的驚呼聲,嬴政沒有回頭,而是看向書房門外守候的宦官。
“來人!”
嬴政開口喊道。
隨着兩名宦官走進書房,這時候不遠處的羋王妃與齊妃,也已經看完竹簡,二人目光之中,滿是震驚。
特別是羋王妃,她雖然清楚白衍十分擅長領兵,但她怎麼都沒想到,在雁門如此兇險的情況下,白衍依舊能率領邊騎戰勝匈奴,甚至連匈奴部落首領頭曼單于,都在與白衍交手後,至今不知生死。
此刻,羋王妃看着眼前的書房,腦海裡驀然浮現,當初就在這個書房中,每日都會默默跟在嬴政左右,來回走動在書架的那個少年,那個看起來生性內斂,人畜無害的單薄少年。
“傳寡人命令,立刻召見李斯、尉繚、隗狀.”
嬴政的聲音響起。
羋王妃從思緒中回過神,看着神情愉悅的嬴政,羋王妃日常陪伴在嬴政左右,哪裡不清楚,今日怕是這湯喝不成,估計等李斯等大臣前來,又要商議到晚上。
見到宦官離去後,羋王妃這才上前。
“王上,既然白將軍大勝,雁門便無需馳援!”
羋王妃來到嬴政身旁,輕聲提醒道,畢竟如今昌文君已經離開咸陽兩日。
嬴政聞言點點頭,看着地圖,如今就差匈奴哪裡的詳細情況,白衍這一場大勝,於秦國而言,可不僅僅關乎一個雁門安危那麼簡單。
不過嬴政也清楚,日後的情況,必須還要弄清楚月氏與匈奴,這些都要安排細作去探查。
“兩位愛妃覺得,白衍大勝,寡人應賜何物爲好?”
嬴政突然想起什麼,轉頭笑着看向羋王妃與齊妃。
大喜過後,嬴政自然便向着獎賞白衍,畢竟白衍又實實在,爲秦國立下大功。
“可賞千金!美人侍從!聽聞白衍府邸正在建造,王上不如再賜府邸一座!”
羋王妃想了想,輕聲說道。
錢財美人,還有府邸,這些都是令人愉悅的犒賞,世人皆不能免俗。
而隨着羋王妃的話說完。
齊妃聽着羋王妃的話,羋王妃都已經說錢財美人府邸,她想了想,看向嬴政輕聲說道。
“王上,方纔於竹帛有言,白衍以劍穿其背,匈奴護,單于負劍北遁,生死不知!想必如今白將軍,最可能缺的,可能是一把佩劍!”
齊妃說完,看向嬴政。
而齊妃的話,也讓嬴政突然轉過頭,看着齊妃,露出意外的笑容。
“善!”
嬴政帶着喜色,開口回道。
對比錢財珠寶,美人府邸,齊妃的話,讓嬴政眼前一亮,佩劍有高低貴重之分,自古以來,劍的意義永遠不僅僅是劍身,就連其出處,都十分重要。
而比起賞賜錢財美人之類的,不提白衍立下的一個個功績,就是回想當初在咸陽大殿上,白衍捨命擋在他面前的舉動,嬴政眼下也更喜歡,更傾向贈給白衍一把佩劍。
想到這裡,嬴政轉身,朝着外面的宦官下令。
羋王妃有些意外的看向齊妃,齊妃對着羋王妃笑了笑。
半個時辰後。
書房內,一個個宦官來到書房,兩人端着一個劍座劍座之上的古枝木架上,都分別放置着一把把精美的佩劍,長短不一,模樣不一。
嬴政看着竹帛,見到一把把昔日珍藏的寶劍,緩緩起身。
繞過木桌,看着眼前衆多寶劍。
宵練、承影、含光、這三把寶劍,曾經爲衛人周所藏寶劍,後由衛君角獻給秦國。
工布、龍淵,這兩把寶劍,是春秋時期歐冶子、干將師徒爲楚王所鑄劍,乃是大名鼎鼎的天下名劍。
望着眼前二十餘把佩劍,嬴政有些猶豫,不知那把纔好。
至於牆壁上掛着的那把泰阿劍,則不在嬴政的選擇中,泰阿是繼秦王劍由宗室持有後,由歷代秦王囑託宗室大臣輔佐下人秦王,泰阿,便逐漸成爲秦王佩劍。
想到要贈一把劍給白衍,嬴政有些犯難。
“愛妃覺得,衆多寶劍之中,那把適合白衍?”
嬴政思索一番,覺得這把好的時候,卻又覺得另一把也不錯,其背後的意義也不一般。
猶豫來猶豫去,最終卻不好選擇。
書房內,見到嬴政的目光,羋王妃沒有着急回答,而是轉頭看向齊妃,把機會先給齊妃說,畢竟方纔若非齊妃提及佩劍,她都沒注意到白衍失劍的事情。
嬴政見到羋王妃的目光看向齊妃,於是也看向齊妃。
齊妃見到嬴政與羋王妃的眼神,隨後看着眼前衆多佩劍,最終猶豫一番,目光放在一柄劍身通黑的寶劍上。
“回王上!妾妃覺得,湛盧或是首選!”
齊妃說道。
“湛盧?”
羋王妃聽到齊妃的話,滿是意外,隨後目光也看向衆多寶劍之中,通體黝黑的那把寶劍,她知道,此前嬴政說過,那把寶劍是李牧佩劍,李牧死後,郭開命人送來咸陽。
相傳當初那把湛盧是由歐冶子攜妻女於高山所鑄造,清澈澄明爲湛,夷人謂黑曰盧,比喻一個人的眼睛,故而傳言湛盧寶劍可以辨良君,識忠臣,君有道,劍在側,國興旺,君無道,劍飛棄,國破敗。
在湛盧那把黝黑的寶劍上,有着太多的傳說。
最有名的,莫過於當初越王得到湛盧後,視爲國寶,然越國被吳國攻伐,越王允常把湛盧寶劍獻給了吳王僚,而闔閭殺王僚奪王位,湛盧就到了闔閭手中,素來收藏無數名劍的闔閭見到湛盧,十分喜愛,整日帶在身邊,不離其左右。
後闔閭殘暴無道,相傳突然有一日湛盧便自己離開闔閭身邊,去到楚王哪裡,湛盧仁道之劍,便傳遍天下。
不過最後,卻是吳王闔閭聽說湛盧劍在楚國時,一時大爲惱怒,發動了一場戰爭,從楚國奪回了寶劍。
在這數百年間,湛盧歷經輾轉,聽聞由周王室所持,後大名鼎鼎的張子張儀,也曾持有過,不過秦武王繼位,張儀回魏國終了,魏國忌憚趙國武安君李牧,便把湛盧送去趙國,交給李牧,而一向固執的李牧見到湛盧後,無比喜愛,難拒,湛盧便成爲趙國武安君李牧的佩劍。
李牧死後,由郭開送到咸陽,奉送嬴政。
“湛盧!”
嬴政聽到齊妃的話,也是有些意外的看向那把寶劍湛盧,的確,論底蘊,湛盧乃是歐冶子所鑄,諸多傳說都與這把寶劍相關,更因爲要奪回這把寶劍,吳楚交戰。
若是一開始嬴政還有些疑惑,齊妃爲何要說這把寶劍給白衍最合適,直到回想吳楚之戰,才突然明白,曾經因爲這把劍,楚國與吳國交戰過,更因爲這把劍,叫仁道之劍。
想到白衍,想到齊妃的用意。
“彩!”
嬴政笑着說道,看着那把湛盧點點頭。
湛盧,可結結實實是一把寶劍,當初就是他看到湛盧之時,都愛不釋手,若非泰阿爲秦王劍在衆多寶劍之中,他定會選擇湛盧來佩戴。
想到此前大名鼎鼎的秦相張儀,也曾經持有過,嬴政倒也釋懷,畢竟他何嘗不希望,日後白衍終也能成爲一個秦國丞相。
“來人,留下湛盧,其餘寶劍皆放回原位!”
嬴政下令道。
“諾!”
“諾!!”
一直畢恭畢敬等候着的宦官,紛紛點頭接令,隨後再次小心翼翼的搬動劍座。
韓謁者、羋王妃二人此刻看着一動不動,放在書房內的那把通體黝黑的湛盧,從嬴政打算把湛盧贈與白衍的事情上,他們哪裡還看不出,嬴政對白衍的期盼。
書房內。
隨着一把把佩劍由宦官擡着離開,時間緩緩過去,得知李斯、隗狀等一衆大臣已經來到王宮後,齊妃與羋王妃自然不敢再打擾嬴政,後宮不參政,這是嬴政親口說過的。
“王上!”
“王上!!”
李斯、隗狀、王綰、尉繚等人,相繼來到書房中。
不過站在空曠的書房內,站在巨大的地圖旁,李斯等人除了看到書房最裡面木桌後處理竹帛的嬴政,也注意到,拜訪在地上的那個單獨劍座,劍座上,是一把通體黝黑,卻十分精美的佩劍。
“通體黝黑,劍如人眼.湛盧!”
尉繚最先猜出那把佩劍,隨後看向李斯。
李斯與王綰等人聽到尉繚的話,也是點點頭,臉頰上,露出一臉吃驚的模樣,此前他們就聽說湛盧在咸陽王宮,還惋惜沒機會見到那把傳說中的名劍,沒想到眼下,能親眼終是親眼見到。
“聞鬼谷弟子,秦相張子曾擁有此劍!可惜,唉.”
李斯老臉上,眼神盯着那把放置在木桌上的寶劍,目不轉睛,最終深吸一口氣,似乎有些惋惜,不過當望向嬴政時,眼神之中,少有的露出一絲渴望。
尉繚、隗狀等人見到李斯罕有露出的眼神,倒也沒有意外。
湛盧本就諸多傳說,更別說聞名天下的秦相張儀,便持有過湛盧。
世人無論權貴商販,皆喜佩劍,素以配劍爲榮,流傳至今的寶劍中,即使王侯權貴,都難求一把由大名鼎鼎的歐冶子,親手所鑄的寶劍。
別說李斯,天下多少名士賢臣,畢生都夢寐以求,能得到這把劍。
“免禮!”
嬴政見到李斯等人已經來到書房,放下竹帛,緩緩起身繞過木桌,來到幾個大臣之中,看着地圖,指着雁門。
“方纔雁門傳來消息!”
嬴政說道這裡,目光看向身旁的這幾個大臣。
李斯、尉繚等人聽到是雁門消息,紛紛面露嚴肅的看向嬴政,但不知爲何,李斯等人卻驀然發現,提及雁門時,嬴政似乎,帶着少許笑意。
這是怎麼回事?
就在李斯等人疑惑的目光中,嬴政看着衆人。
“匈奴已經退去,白衍率領邊騎,於雲中山脈,斬殺匈奴兩萬六千餘人,其匈奴首領頭曼單于重傷北遁,生死不知。”
嬴政說道。
一句話落下,頃刻間。
李斯、蔚繚、王綰等人,全都瞬間擡起頭,睜着眼睛,一臉不可置信的看向嬴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