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前夜,新郎死在了客房門口。
劉家客房何其多,小順子偏偏死在了書玉和辜尨的房門前。饒是書玉巧舌如簧也不知該如何辯白。
夜風呼嘯下,書玉問辜尨:“他怎麼死的?”
辜尨蹙眉:“我一開門就見他躺在門邊,手維持敲門的姿勢,氣息全無。”頓了頓,又道,“我粗略探查了他的屍身,發現他死了該有些時候了。”
書玉一愣。
辜尨繼續道:“屍身僵硬的程度以及瞳仁顯像,都不像剛死之人。”可明明,就在幾分鐘前,小順子還拍響了這扇房門。除非,當時門外還有第二個人。
“怎麼辦?”書玉問。不到一個時辰,天就該亮了,已沒有時間容他二人探查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
辜尨沉吟:“讓亞伯過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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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大亮。
今日劉家嫁女兒,蘭心蕙質的三小姐便要嫁作人婦。
新姑爺入贅劉家,據說這姑爺家世殷實,很是神秘。因婚禮倉促,劉家並未筵請外賓。
劉老闆藏了私心。婚禮從簡,若廖神醫治好劉三兒且小順子當真是個良人,那麼日後他這個做父親的便再給三兒補上一個盛大婚禮;若廖神醫治不好三兒,那麼他便壓下這場婚禮,把小順子並那江湖郎中轟出門。
“神醫啊,我們劉家自祖上傳下來的規矩,婚禮前必先祭祖。”劉老闆笑臉盈盈地和廖神醫商量,“您看,這婚事自然是板上釘釘的事,能不能先醫了三兒,也好讓她祭祖和成婚時不至於發起瘋來?”
廖神醫腫着兩個宿醉留下的眼泡,擺擺手:“不是我不醫,婚禮不成,三小姐的疾便去不掉。”
劉老闆登時綠了臉。
“無論神醫你醫還是不醫,祭祖都是得排在婚禮之前的。”劉老闆生硬道,“若三兒在祭祖過程裡有什麼三長兩短,那麼婚事進行與否也非我能掌控的。”說罷不管廖神醫有什麼反應,拂袖而去。
劉老闆走了兩步又倒回來,瞪着眼道:“祭祖規矩很多,叫你那賢侄過來熟悉流程。”
廖神醫打了個哈欠,正要開口,便聽身後有人道:“準新郎有些緊張,怕自己學不好。我代他來熟悉祭祖事宜,回去細細講解給他聽。”
兩人回頭,便見一身天青團襖配鵝黃長裙的書玉立在門廊邊,眸光溫潤,眉目如畫。
劉老闆不禁緩和了語氣:“祭祖是大事,那便麻煩了。”
書玉點了點頭,便由着老僕帶領,往那宗祠習堂去。
經過廖神醫時,她腳步稍頓,嘴角輕輕一勾,狀似無意道:“萬事具備,只欠東風。往往在這個時候,容易出差錯啊。”
原本漫不經心的廖神醫瞳仁一縮,很快便恢復常態,嘿嘿笑道:“萬事講求個緣分,要是無緣,任人力如何也逆不了天意。”
書玉笑了:“神醫倒是看得通透。”
廖神醫小鬍子一翹,不說話了。
習堂按着佛家傳統佈置。兩個劉氏老輩四平八穩地坐在上座,看也不看下座的書玉和劉三兒,兀自捧着劉氏宗祠大事載慢吞吞地念。
書玉一邊聽祭祖注意事項,一邊偷瞄身旁的劉三兒。
劉三兒今日氣色不錯。不知是不是因了喜事將近,她的臉上多了兩團淡淡紅暈。
講習枯燥得很,書玉耐着性子聽。
昨夜,辜尨把睡得昏天黑地的亞伯從被窩裡拽了出來。待三人聚在小順子身邊且亞伯的漿糊大腦能正常運作時,天邊已吐魚肚白。
書玉一咬牙:“這裡交給你們,我去拖一拖婚禮的時間。”說罷拎起短襖便出了門。
如今看來,劉家祭祖流程繁瑣,婚禮今日估計是辦不成了。
書玉不禁心下稍安。
忽然,耳邊響起了輕輕淺淺的吟唱。書玉轉眸,這才發現輕哼着小曲的是身旁的劉三兒。
劉三兒的聲音很輕,並沒有驚動上座的老嬤嬤。書玉凝眉去聽,隱約聽到了幾句詞,當她聽到最後一句詞時,不禁微微一愣。
只聽劉三兒輕輕哼道:“原上草,露初晞,舊棲新壠兩依依。”
書玉迅速瞥了一眼臺上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老輩,繼而湊近劉三兒,輕聲道:“三兒,你唱的這是什麼?”
劉三兒轉過頭看書玉,眼神直勾勾的,不知落在了何處。半晌,她停了哼唱,神秘兮兮地說:“我常聽姑姑唱,聽着聽着,我也會了。”
書玉一愣:“哪一個姑姑?”
劉三兒答:“順兒姑姑。”
書玉迅速在大腦中過了一遍劉氏族譜。劉順,劉氏族譜上有這麼一個人麼?
這個名字實在普通,男女皆用,光是近兩輩叫這個名字的旁系族人就有不少。劉三兒口中的“順兒姑姑”,到底是哪一個?
驀地,書玉腦中浮現了那幅布帛上的紫禁遊園圖。她心裡一頓,遊園圖裡頭,倒確實有一位女官名字裡有一個“順”字。
至於那位女官有什麼來頭,經歷了什麼事情,書玉大腦中一片空白。彼時,她的心思都放在了那位貴嬪娘娘身上,哪裡會去關注她身邊的小小女官?
族譜放在了客房,此刻去取是不可能了。書玉只得繼續套一套劉三兒的話。
“順兒姑姑是康熙年間和貴嬪娘娘進宮的那一位嗎?”書玉問。
劉三兒點點頭。
書玉斟酌着字句:“你是怎麼認識這位姑姑的?”那位女官是兩百年前的人,劉三兒如何能聽已作古的人唱曲?
劉三兒想了想,答:“她在我這裡。” ωωω ⊙Tтka n ⊙℃O
書玉又是一愣,只見劉三兒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她走過的路,我都曉得。”劉三兒認真地說,“爹爹說我瘋了,其實我好好的。我知道自己要什麼。”
書玉竟不知該說什麼了。好半天,她才找回了一點思路:“你爲什麼想嫁給小順子?你們統共見面不到五分鐘。”
衆人都道是小順子那一撲英雄救美俘獲了美人心,書玉不信。
劉三兒忽而紅了臉,嘴角漾起了個小梨渦:“自然是想嫁的,他是個好人。很好很好。”
書玉只覺匪夷所思。五分鐘內便能辨清一個人是好是壞?這纔是最無厘頭的一見鍾情吧。
幾番問話,似乎有了些線索,然而依舊叫書玉一籌莫展。
等所有的祭祖事宜都交代完畢,日頭已逐漸西斜。
祭祖分爲外祭和內祭。今夜,準新娘和準新郎在祭祖臺外頭叩天祭祖。待明日禮成,一雙新人則進到祭祖臺內,開陵祭拜。
書玉心裡隱隱有個猜測。當日在那小木屋裡,小順子心儀的美人大概不是一身華裳的貴嬪,而是貴嬪身後的某位女官——那位名字裡頭帶着“順”字的女官。
小順子要婚禮辦成,極有可能是爲了進劉氏祖墳去祭拜某個人。那個人,應該也是兩百年前那位女官。
只是……書玉心裡打了個突。按皇家的規矩,宮裡頭的人,就算是死了,屍骨也帶不回本家。本家頂多虛虛立個牌位,算作家族功績罷了。
爲了一個虛的牌位,處心積慮出一樁婚事?
不對。書玉蹙眉,一定是哪個環節被她遺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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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的一縷餘暉照進了客房。
客房內,亞伯揪着頭髮痛苦道:“辜,你信我,不會有事情。”
辜尨沉着臉,一言不發。
韓擎像看瘋子一般看着亞伯:“那你怎麼解釋,都這個時候了,地上這位還一點反應也沒有?”說罷指了指地上氣絕已久的小順子。
小順子上身的衣服被除去,露出了顯着屍斑的上半身。
□□的上半身佈滿了老舊的刀槍箭傷,在這些傷口間隙,插了數根銀針。銀針密密仄仄,看得人頭皮發麻。
亞伯無奈:“你們不要這麼緊張,他本來就是死的。他是廖神醫的傑作,哪能這麼容易壞掉?我按着廖神醫平時給他做的鍼灸刺激一下穴位,應該沒有問題纔是。”
韓擎以手扶額:“你的意思是,我們一直以來都在和個死人說話,還陪着他來討老婆?哦,你們繼續,容我靜一靜。”
一直沉默的辜尨忽然開了口:“你說,小順子當年是被毒死的?”
亞伯點點頭:“表面上是這樣,但是那種活體細菌改造了他的身體構造,他隨時可能因爲某種特定媒介重新獲得肌肉活力。”
“他是死了的,作爲人的意識和感官早在心臟停跳的時候就消失了。活體細菌滋養的是他的肉體,但不可能同時保持他的意志。”亞伯繼續道,“所以當我看到他還能留有幾分神智,我只覺得這簡直是個奇蹟。”
韓擎愕然:“所以這是變相的不老不死、不人不鬼?”
“bingo!”亞伯打了個響指,“我追着這種活體細菌跑遍了半個世界,終於在中國找到了這麼一個完美的病例。從他的肌肉僵硬程度來看,他昏睡了很長時間,直到某種外力把他喚醒。他很幸運,遇到了廖神醫。廖的鍼灸讓他不至於被這種細菌完全吞噬。”
辜尨突然擡眸望向亞伯,眸中冷得可怕:“你說的這種活體細菌,以及有着培養出這種細菌的奇怪癖好的人……”
亞伯忽然笑了:“辜,你猜得沒錯。”
“是mr.x。”亞伯勾了勾脣,原本顯得陰兀的淺灰色眸子瞬間有了異樣的光芒,“他沒有死。他回來了,而且,來過這裡。”
話音剛落,小順子的右手,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