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知遠一向儒雅溫和,待人接物上極有分寸,無論何人與之相處皆感如沐春風。他學識淵博,談吐風趣,英文更是流利醇正。幾番對話下來,他已贏得了小樓姑娘們的一致喜愛。
阿加塔尤爲激動,她對中國的禪學很感興趣,正巧謝知遠在這一方面頗有研究,兩人一聊起來簡直沒個盡頭。
除了書玉以外,姑娘們頭一次見到這樣氣質古典且富有魅力的長者,忍不住便想與之親近。瑪麗更是誇張,竟不自覺臉紅心跳,勾住書玉的脖子悄悄耳語:“天吶,譚,你的外公簡直秒殺學院裡頭的一票年輕男士!實在是太有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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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玉很無奈:“瑪麗,我外公六十歲了。”
“但是他比二十歲的毛頭小子帥多了!”瑪麗捂着心口。
與書玉的室友們聊了一會,謝知遠便不動聲色地尋了個契機結束了這場漫談,禮貌地起身跟着書玉上樓參觀她的臥室。
“你的室友們都不錯。”謝知遠藉着剛剛的談話已將幾位姑娘的性格及背景摸了個透。
書玉推開臥室的小門,興致勃勃地拉着謝知遠走了進去:“那你看看我的屋子,是不是也很不錯?”
謝知遠在她的小窩裡轉了一圈,笑道:“屋子本身不錯,就是屋主人太懶,平時少有收拾。”
書玉下意識縮了縮脖子。
謝知遠走到書桌邊的小書架旁,饒有興味地翻看書架上堆疊的古籍和夾雜其中的手寫材料:“功課做得不錯。”
謝知遠看似溫和,實則對她尤爲嚴厲,故而能當面得了這一聲贊,書玉很是受用。
老人合上書籍,走到窗前望向院子裡的花木:“來跟我說說那個男孩子吧。”
話題轉得太快,書玉呆了呆,正要開口,卻被謝知遠打斷。
“誇的話就不要多說了,你喜歡他,自然看他什麼都好。”
書玉又是一呆:“他……他是皇家實驗室生化系的高級研究員,年紀比我大一些,沒有戀愛史,平時生活簡單,爲人穩重……”
“穩重?”謝知遠輕飄飄道,“既然他爲人穩重,爲何夜半攀上女孩子的窗臺?”
書玉一驚,忙不迭道:“外公你說什麼呢?”謝知遠如何知道辜尨情人節夜裡攀上了她的窗?
“窗臺上這四十三碼的腳印應該是他留下的吧。”謝知遠不緊不慢道,“鞋印上的水漬還溼潤,他離開不會太久。從清晨到現在,你都與我在一處,那麼他應該是昨夜入了你的房間。如果我沒記錯,昨夜恰是倫敦情人節?”
書玉默默起了一層薄汗。
“四十三碼,那麼他至少應有一百八十公分。鞋印輪廓分明且沒有擦痕,看來他身手不錯,攀上三樓的窗臺一點也不打滑。”
謝知遠笑着看向身邊垂頭喪氣的小姑娘:“我剛剛聽你的室友提起了院子裡的西府海棠。她們說的那個爲愛催開一樹海棠的人,就是他吧?以你的小性子,確實會提出這樣刁鑽的要求,他既然是皇家實驗室的菁英,大概也是有真水平來讓這枯樹開花吧。”
“看得出來,你的心上人很優秀,也很愛你,願意爲你做盡浪漫的事。”
書玉心臟揪了揪:“可是,你們討厭他。”
謝知遠笑了:“丫頭,我和譚復活到這把歲數,見多了人和事,怎麼會去討厭一個後生?”
書玉不解:“那爺爺爲何那麼生氣?”
“因爲他喜歡的人是你。”謝知遠撫了撫外孫女的發頂,“且他不是你的良人。”
“你們根本沒有和他好好相處,怎麼知道他不是我的良人?”書玉不滿,“他早已脫離了辜家,也不會再和你們作對。”
謝知遠嘆了一口氣:“我們哪裡是怕他和我們作對,黃毛小兒就算有些手段,我和你爺爺也是不放在眼裡的。我們擔心的是,這個有手腕的人,到頭來會傷害你。”
“你想聽聽他當年在政壇上做過哪些狠辣的事嗎?”謝知遠淡道,“我並不想毀了他在你心目中的形象,畢竟初戀美好,我不願你的回憶裡有瑕疵。但如果你還是這樣擰巴,那麼我不妨給說說他到底做下了哪些事。”
謝知遠這番半藏半掖點到爲止,比一股腦將辜尨的惡行講個乾淨還要讓她心神浮躁。
想象最是能摧毀人的防線。
“丫頭啊,本來這趟該你爺爺來的。可是他前些日子遭到埋伏受了傷,我硬是按住了他纔沒讓他亂來。”
書玉登時慌了:“爺爺怎麼樣?傷得重不重?”
謝知遠搖頭嘆道:“他哪裡肯把真實的傷情告訴旁人?只是這次傷情影響到了他的心臟。你知道,他的心臟很早就不大好了。所以啊,你別再氣他了。”
聽到譚復受傷的剎那,書玉腦海裡的風花雪月登時褪了個乾淨。譚復多年積傷,卻從不讓親人知道確切的傷勢,就怕他們擔心。謝知遠這番能制住譚復的暴脾氣沒讓他來英,看來傷勢絕對不輕。
“丫頭,既然你期末論文已完成,便和我回去一趟吧。”謝知遠道,“你爺爺很想你。”
書玉垂着頭不說話。
過了老半天,她喏喏地開口問:“我這趟回去了,大概就再也出不來了吧?”
她是謝知遠手把手教出來的,自然能聽出他的畫外音。這次回國,除了譚復的傷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要把她和辜尨徹底隔絕開吧。
辜尨竟有這麼大的面子,能讓謝知遠親自來逮她回國,非得讓她斷了這關係不可。
謝知遠抱了抱這個他一手養大的小丫頭,溫和道:“我們也不想逼你,最後怎麼選擇,還是看你。”
“不管你最後如何選擇,外公都是支持你的。我們不求你大富大貴,只願你平安喜樂。”
謝知遠在小樓裡待了一個早上便告辭。他在倫敦安排了住宅,並不打算打擾小姑娘們的自由生活。
書玉和公寓裡的姑娘們一路將謝知遠送到了院子門口。
“譚的外公,有空常來玩呀!”姑娘們很是不捨。
謝知遠笑道:“只要你們不嫌棄我這個老頭子。”
直到謝知遠坐着來時的汽車駛出了小巷,書玉才垮了肩癱坐在院子裡的西府海棠樹下。
外公這番懷柔的政策當真讓她陷入了難題。
她不會背棄兩位老人而私奔,他們對她而言,勝過生命。她也不願離開辜尨,他是她刻在心上的人,離了他,她一輩子也不會開心。
現如今,她卻非得在這兩者間做個選擇。
頭頂上的西府海棠落下幾片花瓣,輕飄飄地停在了她的膝頭。她擡頭看向頭頂越來越稀少的海棠花,心下嘆了一口氣——這株被意外催開的西府海棠,怕是快要過完花期了吧。
***
謝知遠敲響閻崶公寓的房門時,閻崶正在大廳裡喝得酩酊大醉。
單身公寓裡瀰漫着濃濃的酒味,滿地紙頁被窗外的風吹刮在地,然而屋主人無心去收。
“我聽聞你父親過世了。”謝知遠道,“節哀。”
閻崶有些狼狽。他沒有想到自己這副不成器的模樣竟被恩師看了個正着。
謝知遠拿起桌上的酒杯嗅了嗅:“好酒,可惜被你糟蹋了。”
閻崶抹了把臉,企圖將腦中的混沌抹去:“老師,我……”
“我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麼,但依我對你的瞭解,單是老閻去世不至於對你有這樣的打擊。”謝知遠放下酒杯,目光沉靜地看向自己的得意門生,“我沒有興趣你到底是經歷了情傷還是遭遇了什麼變故,但是我的徒弟不得如此放縱失態。”
閻崶慚愧極了:“您說的是。”
“閻崶,來倫敦前你是怎麼跟我保證的?”謝知遠淡道,“你說你會照顧好書玉,你做到了嗎?”
閻崶語塞。
“你太讓我失望了。”
謝知遠離開時不輕不重地關上了門,一絲多餘的噪聲也沒有,一如他的人,不喜不怒、極有分寸。
***
傍晚時分,皇家實驗室冷冷清清。辜尨忙完了一天的實驗,披上大衣鎖門下了實驗樓。
他一下樓便見實驗樓前空蕩蕩的操場上站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氣質卓然的華人,約莫六十歲,卻半點不顯老態,溫和的眼裡蘊了幾分通達智慧。
“辜尨?”老人忽而出聲叫出了他的名字。
辜尨走了過去,笑了笑:“謝老,多年不見。”他只一眼便知曉了眼前這位老人的身份,因爲老人身上的氣質與書玉身上的水墨韻味實在是太相似了。
老人眼裡閃過一道讚許。
“難得你還記得我。”謝知遠笑着點了點頭,“有時間嗎?我們聊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