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天佑說五百萬兩修長江大橋足夠,楊銳心中卻不相信,以京張鐵路看,詹天佑對於造價的估算總是低估的,當時英國工程師金達說京張鐵路修好要花七百萬兩,而他說京張鐵路五百萬兩就能修好,言語如此,但實際上京張鐵路預算是七百二十八萬兩,真正花了七百萬兩,因爲預算開始報曬了,最後的兩百萬兩是袁世凱以購買機車的名義報上去的,要不然這京張怎麼也是修不了的。
楊銳明白詹天佑的苦衷,當時和英國人之間就像搶生意,他這邊不報低兩百萬兩,滿清那些人未必會給他修,這實在是沒辦法的辦法。現在他說五百萬兩能修長江大橋,楊銳也怕他也像京張鐵路那般故意報低,以防朝廷把鐵路交給外國人修,想到此他於是道:“眷城,都是自己人,這五百萬兩夠嗎?若是不夠,戶部預算又做上去了,那到時候就沒法增加了。”
楊銳說的委婉,但詹天佑還是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他當下冷靜了一些,思考道:“五百萬只是粗估,真正要做出預算,怕還是要具體勘測之後才能做出決斷。長江不比黃河,四十多米的深度如果用氣壓沉箱法是不可能的打樁的,必須用別的辦法才行,是以預算要增加多少還未可知。總理,這造價還是先不定吧,之後再來確定較爲準確的數字可否?”
詹天佑開始務實,楊銳點頭,而後再問了一個讓他不激動的事情,“那這橋我們中國人自己修能修成嗎?”
詹天佑聞言一滯,道:“總理,長江水太深。橋面也太長,不請外國工程師怕是修不好。再說修橋涉及到的東西太多,光靠我們怕是修不好的。”
“哦。”楊銳低聲應了一句。他倒是想放一顆大衛星,但現實是怎麼個情況。他心中還是有數的,而且他其實極爲討厭把這種東西和民族自豪感掛一起,可不這樣怎麼挑動百姓的積極性呢?因此,他不死心的道:“要是這橋準備十年,十年之後再修呢?”
楊銳如此在意這橋是不是中國人自己造的,詹天佑心中倒是明白他心中所想,愣了良久,他才道。“那天佑可以試一試,但龍門大橋那邊最好能改個方案,也造成福斯大橋的模樣,這樣能爲長江大橋積累經驗,還有京漢線上的鄭縣黃河大橋,比利時人爲了省錢,只把大橋的支柱立在泥上而不是岩石上,這就使得這大橋很不穩定,現在估計不要十年這橋就要壞,這鄭縣黃河大橋要修。也請總理將其交給工部自己修,有這兩橋積累的經驗,那長江大橋就能修一半了。”
詹天佑說的穩妥。但楊銳還是認同的,當下道:“那你回去之後和盛大人商議一下吧,具體的計劃做好再過來,其實長江大橋是不是自己修不是重點,關鍵是我們是不是能鍛煉出一批能在長江大橋上架橋的工程師和技工?長江也不可能只修一座橋,九江那邊、還有南京浦口那邊以後都是要修橋的,把人鍛煉出來了,以後就好造橋了。”
楊銳交代完就把詹天佑打發出去了,外面等着他的王金職見詹天佑一臉凝重的出來。當下問道,“岳父大人。總理怎麼說?”
“總理說……”詹天佑本想把裡面說的事情透露一二,但想起最新培訓的保密法。當下又把話給吞了回去,只道:“回去吧,一切都很好。”
楊銳把詹天佑打發後自己又在看地圖,中國如此大,但鐵路只有九千多公里,這還包括東北的東清鐵路,以這麼一個大國來說這點鐵路是遠遠不夠的。總後那邊拿出的三縱三橫算是最簡化的設計,其實這三縱三橫還是不夠的,廣西那邊依然沒有鐵路進省,各省的一些支線依然沒修,真要完善全國的鐵路網,怕沒有三萬公里完不成。
一萬多公里就接近十億兩了,三萬公里那可就要二十多億了,以目前的國力完全無法支持,另外教育、軍隊、工業這些都要投資,可每年也就是隻有六七億的稅入,這雖比滿清好的多,但錢到用時卻是永遠不夠的。修鐵路唯一的好處就是年回報率不低,按照現在的貨量和運價覈算,一般的經濟幹線大概能有百分之八左右的回報,多者像東部這些縱貫線回報可以達到或者超過百分之十,這也是盛宣懷最後看民辦鐵路搞不成,最後定下心思像洋人借款的原因。
外國借款雖多折扣,可利率是五釐,回報卻是八分,爲利息的十多倍,因此借款修路還是划算的。唯一的不好就是鐵路借款都是三十年合同,在此期間鐵路的管理都是洋人,而且工程的修築也是洋人把控,這就使得這些鐵路的修築造價極高,滬寧線每公里超過八萬兩、京浦線七萬多兩,京漢六萬多兩,而自己修的京張只在三萬五千多兩,不能說洋人修的那幾條線施工難度、工程量比京張少,就是京張本身,真要是洋人來修,英國人金達雖初估是七百兩萬,可到最後很有可能修出個一千萬兩,讓這條線半途而廢。
楊銳想着鐵路那一堆事情的時候,下一個面見人卻到了,這就是一身麻衣的土部水利司司長武同舉。他是楊銳要求來的,全國河道的勘測、疏浚、碼頭的興建,都是要專業人士來做的,鑑於運部都是鐵路派,他便只好另外找人了。
“總理大人。”武同舉一介拔貢,現在居然變成朝廷大官,他還是不忘前清,不穿新朝的官服,這現象廷尉那邊多,在總理府是極少的,便如詹天佑這個前清的進士也換了新朝官府。
武同舉如此,土部尚書傳教士裴義理是沒有意見的,楊銳看在他、還有他兒子武可清幫沂州修水利的情況下,也不誤責怪,這是幹實事的人,太多在政治上對其要求太多,並未是好事。楊銳見他見禮。也是和聲道,“武先生來了。請坐。”
武同舉不是第一次見楊銳了,總理府剛剛開府的時候。各部的官員都開過大會,依據各部的報告。楊銳當場安排了各部任務,他身爲司長,那次會議室參加了的。“總理大人,此次召下官來,是不是爲了淮河疏浚之事?”
“哦,倒不是爲了這件事,但淮河疏浚之也是大事,現在你們的方案定了嗎?”楊銳問。
“方案是定了。這次下官也已經帶來了,但……”武同舉說到這不由看了坐在對面身姿挺拔的楊銳一眼,道:“就是現在的方案和之前引淮入海的方案比,預算增加了好幾倍,需六千多萬兩……”
武同舉說到六千多萬兩時,楊銳正在喝茶,當下一口茶就噴出來出來了。一開始的計劃是挖運河引淮水入海,這個方案是一個叫費禮門的洋人做的,要六百萬美金,近千萬兩白銀。分三年完成,據說如此做可以產生湖田三百八十萬畝,光賣這些田就能回不少本;而現在武同舉想的方案不同於費禮門。是江海分流,即淮水的去處不光是黃海,還可以把水排入駱馬湖,最終進入大運河,如此不但可以增加運河的水量,也可以灌溉沿途的農田,雖然湖田只能得兩百萬畝,但九千萬畝農田還是可以因此得益的,卻不想投資是原來計劃的六倍。
總理大人聽的噴茶。但一根筋的武同舉還是把話說完了,“……此方案分九年實施。前三年每年投入不少於八百萬兩,以後六年每年投入六百萬兩即可。”
治淮是武同舉的夢想。這也是他從海州通判變成水利二把刀的原因,科舉下能中秀才的人大多智商不低,這武同舉就是自己自學測繪的,楊銳見他拋出一個這麼大的預算也不責怪,當下乾咳了幾聲,道:“造價六千萬就六千萬,只要能治理好淮河,一億兩我們也出。武先生還是把這個項目和用款報給戶部吧,治淮是之前批過的,你直接把文書遞給戶部,他們審計通過就會撥款的。”
楊銳如此支持,武同舉不由站起來行禮,只等楊銳招呼他坐下,他纔再坐下。
“武先生,這次請你來,不光是爲了治淮一事的,而是另外還有事情。現在國家肇造,百廢待興,而要想富必須得先修路,鐵路是好,但是投入太大,而且運費是河運的一倍甚至是兩倍,所以整理河道、發展河運刻不容緩。運部那些人,都是喝過洋墨水的,滿腦子鐵路鐵路,對於河運完全不懂,所以我想把河運的事情從他們那邊拿出來,交給水利司負責。
這也就是說,以後水利司不光要負責治理水患,在治理水患的過程中還要兼顧河運,至於灌溉,那隻排在第三位,而造田,排在第四位。我不知道先生是怎麼看水患的,以我淺見,這水患不就是大家自己找的嗎,上游不斷砍伐,中游不斷侵佔河道、泄洪區,那下游自然是會在發大水的時候吃苦了,所以治水疏通是最重要的,但這還不夠,植樹造林、退田還湖也是極爲要緊的。”
“可大人……”武同舉忍了一會還是忍不住說道,“要是把田退了,那百姓的生計可就無從着落了。遊民太多,於國也是不利啊。”
“遊民太多就移民啊,現在農村不是在登記戶口、清查田畝嗎,那些確實沒有生計的,那就一家子移民到關外,現在東北一千八百萬人口還是太少,照那邊的估計,還可以移民……”說道着楊銳想到日後要回來的外東北,道,“……最少兩千萬人。還有西域那邊是地多人少,十年之後也需要一千萬人口,這三千萬人基本就相當一箇中等省的人口了。”
楊銳對遊民的處置方式居然是這樣的,武同舉畢竟對於大勢不明白,也就沒有再問移民會不會去的問題、移民幾千萬人要多少錢的問題,而是把話題拉回到河運上,“大人,這河運和水深水淺息息相關,可這水深水淺又和時節相關,旺水期十幾尺的河,到了枯水期只有三四尺水深的河也不少……”
“對,就是和水深相關,還和彎曲半徑有關。”他抽出一份天通航運以及造船廠給的航道標準遞給武同舉,“現在初步確定把航道分爲六個級別,爲三千噸、兩千噸、一千噸、五百噸、三百噸、一百噸。最低一等的航道對於河水的深度要求是不能低於四尺,也就是一米三。而轉彎半徑,須在一百五十米以上。全國那麼十幾萬公里河道,水利司還是先測量一遍,建立詳細的水文資料,而後再判斷河道疏浚之後是不能能提高通航標準?是不是可以截彎取直?這個任務我想還是交給你吧。”
武同舉拿着這個所謂的航道標準,仔細看了一遍道:“大人,若要勘測全國的河道,這不光要增加人手。更要花費好些年才能做的完啊。”
“水利百年大計,河運也是百年大計,我們想急也是急不了,你慢慢的去幹吧。那些主幹河流先行測繪的好,一些支線河流可以緩一步。”楊銳安排道,一會又把武同舉打發了,開始見造船廠的代表。
今日既然是處理運輸事宜,那麼李子龍就把和運輸有關的事情安排在一起,是以最後要見的一波人士造船廠的,河道要修、碼頭要建。但船也是要造的。現在除了洋人的造船廠,那就只有官方控制的造船廠,天津太古船塢。江南局船塢、福州馬尾船塢,這些都是滿清辦的船廠,但天津福州都是沿海城市,爲安全記,五十六個項目內三個造船項目除了擴建江南局之後,增建的兩個船廠放在漢口和南京,這雖然是沿江,但最少還有吳淞炮臺以及沿岸其他炮臺保護,算是安全了些。
這一次是徐華封親自帶着造船廠的人來的。他從去年到今年都忙的夠嗆,山西那邊全部跑遍了。鋼鐵基地要確定、工業園要確定、電解鋁工廠要確定,還有幾大煤礦也都要確定。再就是山西票號去年就被革命軍政府查封了。雖然並不影響票號日常營業,但擠兌風潮還是讓票號的信譽喪失殆盡,要不是張坤控制由大清銀行改建的國家銀行最後爲各大票號作保,這全國的票號估計也是要和滬上那邊的錢莊一樣要倒掉*成。
山西的皇商們因爲歷史的原罪惴惴不安,現在革命軍又要在山西搞工業基地,還是國家級別的工業基地,這些山西商人們還是要徐華封去安撫的;另外乘着晉商心思不定,把他們的錢拉過來,投入到一些並不要緊、回報率不高的項目裡去也是應有之義,這不光能在沒錢的時候多變成些錢來,更重要的給晉商一個投名狀的機會,不投銀子的晉商以後定是要另冊處理的。
徐華封這是剛纔山西回來,他一見楊銳就道:“竟成,山西真是好地方啊!這個地方選的好,我都說不出山西沒有的礦,只要同蒲線一修,再連上陝西那邊的石油,怕山西陝西兩省以後要比江浙都要有錢。”
徐華封的感慨只讓楊銳一笑,山西曆來是資源大省,雖然東北礦產也不少,是後世的工業基地,但那是因爲日本人在那經營了幾十年,鐵路密集、工廠、工人都現成的情況下才把一五六個蘇援項目大部分放在東北的原因,現在山西、東北基本是一片白地,在此情況下,山西當然是更好的選擇了。
“有錢就好!有錢就好!”楊銳可沒有徐華封那麼樂觀,便如公司開張一般,之前算好的錢,真到了用的時候卻是不夠了,“華封先生,你就不要跟我提錢這個字了,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現在沒錢啊。你還是先把山西的情況簡要說一下吧,然後再說說造船的事情……這幾位是……你也要介紹介紹啊。”
徐華封這次不是自己一個人來,除了隨身的秘書,還帶着造船廠的幾個人。楊銳一問,徐華封便介紹道,先是兩個六十多歲的老人,“這位是江南局的魏瀚,字季潛,早前是馬尾船政的,後面在到了江南局;這位是鄭清廉,字景溪,也是以前馬尾船政的,北洋以前的平遠艦便是他們設計建造的。”
徐華封一說北洋和馬尾,楊銳就知道他們算是海軍福建幫的人了,心中知曉之下也不動聲色,很是和藹的對兩人拱手,而後徐華封再次介紹到最末尾的年輕人,“這是陳石英,滬上人,美國麻生理工造船系畢業,去年剛畢業回國的。”
“哦,”楊銳看着年輕人有些高興,道:“是教育會派出去的?”
楊銳如此問只讓陳石英心中一熱,道:“是,大人,石英是教育會資助讀書並委派出洋的。”
他的激動楊銳看得見,當下道:“好!好!學成就好,回來就好,你要好好的跟老前輩學習,把船造好,把船造好啊!”
簡短的寒暄之後,徐華封迫不及待開始彙報山西那邊的情況,“……山西煤礦極多,而且都是上好的焦煤,品質比淮南煤礦還有東北煤礦出的都好,可就是空有煤礦,卻運不出去,正太線雖然早幾年就修通了,但那是窄軌,和津浦線之間不通車,不但不通車,兩站還隔的極遠,要短駁才能把煤搬到津浦火車站,這不但費事,而且這一搬運運東西短少不說,那些塊煤常常就變成了末煤,這就不值……。”
徐華封想到楊銳不要提錢,便把最後一個錢字剩下了,“……同蒲路如果修好,那麼煤礦可以繞路,從京張線走,這樣雖然繞路,但正太線運費要比其他線高三成,加上短駁的費用和損失,綜合算起來還是走京張便宜些。
……煤礦無憂,鐵礦也不少,五臺山一帶大型鐵礦儲量超過億噸,埋藏的也極淺,唯一不足的就是鐵礦品味不高,只有百分之三十七到四十五左右,所以鍊鐵之前要精選,或者是燒結,這雖然解決了問題,可增加了不少成本,練出來的鐵要比馬鞍山貴,但山西本處在內陸,馬鞍山的鐵要運到山西,覈算下來貴不了多少。
煤鐵都有了,石灰石這些小礦也是有的,再就呂梁那邊,已經探明的鋁礦儲量極豐,計劃裡說的電解鋁廠應該放在哪裡;至於需要的電,則可以通過鐵路把煤運過去,或者不運煤,直接拉高壓電線進行遠距離輸電,這麼做雖然在世界上沒有,但是實驗室認爲完全可行,把電壓升高,而後在使用地把電壓在降下來,可以減少百分之八十的路途損耗……”
徐華封興致勃勃的說着山西那邊的情況,幾乎完全忘記這次要說的是航運,而不是山西的工業基地,只等他粗略的把山西情況介紹完之後,楊銳纔開始問造船的事情,“現在主要是建設三個船廠,江南要擴大,南京、漢陽要新建,這三家造船廠,每個廠都要有六個萬噸船臺,以商船九個月建造週期算,建成之後這三個造船廠每年的造船量不低於二十萬噸……”
楊銳話一開頭,魏瀚、鄭清廉以及陳石英便恍惚了一把,中國現在即便是加上洋人的造船廠,加起來的年造船量也不到三萬噸,現在忽然翻了七八倍,只讓感覺這不是真的。
他們恍惚,楊銳則繼續道:“這還是平時,要是戰時生產標準船,那船隻下臺的時間還要縮短,工業統籌部認爲如果是生產標準船,那麼船臺期可以縮短到三個月,也就是說年產量可以翻三番,達到六十萬噸的年造船規模……”
看着楊銳大躍進,魏瀚忍不住道:“總理大人,這……咱們有這麼多人嗎?現在我們造船的鋼板雖用的是馬鞍山廠的,但是鍋爐上用的鋼因爲氣壓極高,可是要低碳高強度鋼,特別是蒸汽水管的用鋼更是講究……這些都是進口的,大人說戰時造船,可戰時這些鋼一定是買不到的,這到時候就怕有船臺也造不了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