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們的談話並沒有讓宴會的氣氛緩和多少,在黑龍會看來,孫汶也太不爭氣了,當時中國全國混亂,那麼好的局面,他一個省、半個省的地方也沒有搶到,簡直是比豬還蠢;而在孫汶看來,則是這些日本太小氣了,當初進攻廣州的時候,胡漢民想讓黑龍會幫忙找一些退役甚至是現役日軍士官到香港幫忙,可黑龍會一開口就要多少錢多少錢,只把最好的機會都浪費了。
女人嘀嘀咕咕的話語中,犬養毅再次問道,“孫桑,聽聞現在中國國內,楊竟成正在狀告同盟會諸君,對此危局,您將如何應對?”
“那是子虛烏有。”孫汶重重的回道,“同盟會不是復興會,從來不做親者痛、仇者快之事。國內此值國會大選,他們自己官司纏身,爲了把水攪渾,這才玩弄了這樣的把戲。楊竟成那個人啊……之前我認爲,只要拉他一把,他還能變成華盛頓的,但現在看來,他除了會耍陰謀,其他什麼都幹不來的。”
“孫桑的意思是說不會如期回國到大理寺受審?”犬養毅看他如此,還是把問題挑明瞭,只讓同盟會諸人一陣不快。
孫汶的目光掃過坐在最末位的陳其美,朗聲答道,“汶從來沒有做過的事情,爲何害怕回國受審?過幾日我就去買船票,大理寺開庭的時候,我必回國。”
孫汶說的磊落,犬養毅只是不信,但他又不好當着衆人、尤其是當着孫汶女人的面,質疑他的話語的真實性,只好寥寥的把這個話題略過,開始說起其他的事情來。孫汶當着犬養毅的面說回國。其實是不想回去的,杭州之事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很清楚,他這樣說無非是場面之詞而已。熱熱鬧鬧的宴會散去。回到寓所的他便召集着諸人開會,所說的就是杭州一案。
官司纏身的孫汶擔心着杭州之事徹地曝光。真如此,不要說同盟會,就是他的名聲也是臭了;而同樣官司纏身的楊銳只把韓玉秀的案子當做一種解脫,前一次整肅死的那些人雖然正了名,但他心中猶有一身感覺,良知告訴他這樣做的還不夠——把人弄死了,正個名就好了,在算什麼事?這次審判正好可以給他一次徹底洗清的機會。如此他心中也好受些。帶着這樣的想法,他根本就沒有和人商議案情,只是把心思放在其他地方,比如說運輸。
運部是除工部之外是總理府各部中最龐大的部門,它不但管理鐵路、還管理公里、水路、電信電報、郵政,最後還有航空運輸,這些東西放在後世完全是可以獨立成爲一個部門,但現在楊銳故意的把他們整合在一起,統稱運部。
部門分的越多,工作做的也就越細。對於技術來說,這是好事,但對於物流來說這未必是好事。在他看來,全國的物流必須是綜合全面考慮的事情,不能鐵道部只想着修鐵路,公路局只想着修公路,如此的分工雖然會讓各種運輸方式互相競爭,但更會彼此內耗,所以全國的物流必須統籌起來,絕不能各自爲政。
這是楊銳對於物流部門工作安排的看法,而對於物流本身。他則喜歡水路而非鐵路,也就是說。全國的運輸網最基礎的是水路運輸,而後纔是鐵路運輸。最後是公路和航空補充。
負責運部的盛宣懷對於他的觀念無法理解,特別是楊銳把河流的運輸作用放在灌溉和水電之上,比如他禁止農部使用黃河水灌溉,也禁止在黃河以及長江上修水電站,這是完全讓人無法理解的,但楊銳就是這樣命令的,而且沒有解釋原因,弄得農部的陶成章以及土部的水利負責人武同舉很是尷尬。不但如此,楊銳還下了禁令,即華北、西北地區永遠不得使用河水灌溉,同時任何河流,只要會影響航運,就不得修築水電站,再有就是一切橋樑修築不得影響航運,特別是長江。
楊銳這三道不近人情的命令只讓人牙疼,但是沒辦法,他是總理,陶成章也好、武同舉也好、甚至盛宣懷也好,只得領命。其實楊銳如此下令,也是因爲後世經驗以及地攤文學的影響:經驗者就是灌溉,後世西北華北引黃河灌溉的不少,弄了不少所謂的塞上江南,但結果便是灌溉引起地下水位上升,土地鹽漬化幾十年也難以治理;而地攤文學則揭露長江各大橋影響航運、三門峽水電站禍國殃民、三峽大壩建成庫體就開裂等等謠傳信息之類。
如此的薰陶只讓楊銳對水電站和大橋很厭惡,這才認定於河流除了治理水患外,其主要的作用就是航運,灌溉和水電完全靠邊。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運部很快就按照‘河運爲基、鐵路爲幹、公路爲補’的思路拿出了全國運輸網草案。
河運:橫向從北到南爲黃河、淮河、長江三條;縱向其實並沒有一條可以聯通的大河,在東北只有黑龍江、華北華東是京杭大運河以及錢塘江、而華南則是珠江。爲此,楊銳不顧京杭運河已經淤塞的事實,爲了讓全國有一條縱向河流,居然要在贛江和珠江水系之間開鑿一條運河,運河不長,只有幾十公里,但工作量卻是巨大,即便忽略技術因素強行開鑿運河,其所耗費的資源也不是現在國力能夠承受,幸好這只是全面長期規劃,並不是說現在就要開挖,這才讓盛宣懷放下了心,但多了這麼一個要長期投資維護的河運網,詹天佑等鐵路派還是很憂心修鐵路的資金不夠。
河運雖然是運費低廉,但除卻河道維護費用高昂外,依然有兩個問題:其一,國內河運船隻不夠,根據統計,即便是算上幾十噸的小船,全國也只有不到五萬噸的運量,而且這些船大部分是帆船,所以即便是修了河道碼頭。也不能有效利用這些河道;其二,現在中國的內河航運權已經完全被列強攫奪,一旦河道修好。以目前的情況看,最終得益的將是外國輪船公司而不是本國航運公司。
大年初八的鄭親王府內。盛宣懷、詹天佑等運部官員正趕時間向楊銳彙報河運弊端時,秘書李子龍拿着1902年簽訂的中英續議通商行船條約給楊銳過目,當他看見其續約丙,續議內港行輪修改章程第四款中的‘如有淺水河道……禁止英輪行駛該河,但華輪亦應一律禁止’時,眉角只氣的一陣亂跳,他看着盛宣懷那張老臉,恨不得把手中的茶杯砸過去。但微微愣神間他卻忍下了,畢竟這是滿清之前的合約,不是現在自己和英國人的合約。
“不要說了!”楊銳站起身,把正在地圖前介紹情況的王金職嚇了一跳——運部全是鐵路官員,少有水運官員,有的也是輪船招商局的那些人,他們只懂運營,不得水運規劃。“我就這麼說吧,不管鐵路再有好處,只要我在位一日。河運重於鐵運的政策就不會改變!”
楊銳的話說的在坐諸人身子一震,什麼是以勢壓人,這就是以勢壓人。在衆人或不悅或鄙夷間。他再道:“鐵路是好,鐵路一鋪,即可坐等收錢,這就像浙江的鐵路,鐵路一修富春江的水運就沒人管了,爲什麼?不就是因爲修河道得益的是大大小小的船戶,而修鐵路得益的只會是當地官府和鐵路公司嗎?可問題是鐵路公司賺錢了,實際的運輸成本卻被擡升了,好了官府。壞了百姓,這種事情做不得!
船隻少我們可以造。現在工部開建那麼多船廠用來幹什麼的,不就是要造船的嗎?洋人攫取了航運權。我們可以收回來了,各國不是還沒有承認我們嗎,那就在承認的時候談判,復興會還沒有下賤到對所有條約一概承認的地步,更不是前清,洋人槍炮嚇一嚇腿就軟了,他們說什麼就是什麼!他們說怎麼籤就怎麼籤!
諸位和我接觸的少,對我瞭解的也少。我這人脾氣不好,具體的說就是無賴流氓性子,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的習氣。當然我也不是不知道分寸進退,長江、黑龍江、珠江三條主幹線不可能收回航運權,但除這三條主幹之外,京杭運河、黃河、淮河、以及長江諸支流的航運權務必收回來。運部就不要去考慮船隻數量、政治影響了,還是加派人手,早日測繪全國可以運營的河道,對於淤積的京杭運河也想辦法早日疏通的好。”
楊銳一番話說完讓王金職繼續,地圖前的王金職好一會才繼續開講,不過對於河運他實在是瞭解不多,只能是泛泛而談,只等介紹完河運,介紹到全國鐵路網的時候,他纔有了勁頭,把其岳父,也就是詹天佑規劃的全國鐵路網說了快一個小時。
和他的同鄉孫汶二十萬裡鐵路計劃不同,詹天佑根據國家實際,規劃的是兩縱兩橫四條鐵路大幹線。縱貫線一爲中央縱貫線,從內蒙古經晉北,以北京爲中樞,南經漢口,直達九龍;二爲東部縱貫線,自東北到北京,而後下直隸、山東、江蘇、浙江,一直修到福建和廣東。橫貫線一爲北方橫貫線,以江蘇海州爲起點經河南、陝西、甘肅、達西域伊犁,最後和俄國的中亞鐵路連接;二爲中央橫貫線,自滬上開始、南京,經武漢,入四川。
照實而論,詹天佑的計劃並不難實現,因爲這四條線已經修了三成,比如縱貫線裡的京漢、津浦、滬衢都已經修好了;而橫貫線中的滬上到南京也已經修好了,而北方橫貫線也和楊銳之前想的一樣。
不過楊銳看來東部縱貫線是沒有辦法把鐵路從福建修到廣東的,同時中央橫貫線也沒有辦法把鐵路從宜昌修到重慶,那一段就是一個坑,似乎一百年後才填上。這只是技術原因,政治上看,中央縱貫線的粵漢鐵路的路權已經許給了列強,在各國都不承認中國的情況下,這條路的修建遙遙無期,而幾年之後中日一旦開戰,長江被封堵的情況下,只能是以鐵路南下從非復興會勢力區的兩廣出海,不如此,外貿一旦斷絕,那損失巨大。
楊銳不好解釋這幾個問題。在他的示意下,秘書李子龍把另一個規劃圖拿了出來,這是楊銳對照着後世地圖做的。基本是照抄以後的線路,在這份規劃中。全國的鐵路幹線不是兩縱兩橫,而是三縱三橫。
三縱,一爲東部縱貫線,和詹天佑一樣,也是利用現成的津浦路,但不同之處在於,其在南方有條分支:津浦路到蚌埠之後,就順着馬鞍山鐵廠項目的運煤線到了合肥。從合肥南下到九江,再由九江、南昌一直貫穿江西進入廣東,這其實是後世的京九線,在粵漢鐵路路權被列強攫奪的情況下,這是南下廣東的最佳路線;另外詹天佑規劃的東部縱貫線也做了修正,即,鐵路只從江西的鷹潭修入福建,但並不連接廣東。
第二條縱貫線和詹天佑設計的一樣,也就是後世的京廣鐵路。
第三條縱貫線就讓運部的諸人有些驚懼了,因爲這條鐵路匪夷所思。該線最南端是昆明,最北端居然是俄國的烏蘭烏德。全線長約四千公里,其從俄國的烏蘭烏德南下。縱貫蒙古連接綏遠,而後再縱貫山西,跨黃河到西安,再從西安入川,連接重慶,並一直修到昆明。這條線路包含蒙古鐵路,山西的同蒲鐵路、後世的寶成鐵路、成渝鐵路以及成昆鐵路。和東部縱貫線有條分支一樣,它在北方也有一條分支,那就是由西安往北過延安。並一直規劃到包頭。照這麼看,其實縱貫線是四條。因爲東西兩條縱貫線都有半條分支。
縱貫線算四條,那麼橫貫線細究起來則只有三條。中央橫貫線和詹天佑規劃的毫無二致。但是北部橫貫線則將從現在京張的張家口過綏遠往西一直修到包頭;而南部橫貫線,則和後世一樣,浙贛線往西,過新餘把漢陽鐵廠運煤的萍株線接上,而後再往西經婁底、懷化、貴陽、六盤水,一直連到昆明。
四縱三橫,雖然已經建有一些鐵路,但算起來要修的鐵路也不少,東部縱貫線支線從合肥往南修到廣州、九龍有一千三百公里,原路雖然已經修到了衢州,但要修到福建,還是要修六百公里才能到福州,這裡就是一千九百公里;中央縱貫線因爲只要修粵漢,所以只有一千一百公里,再加上西部縱貫線和西安包頭九百公里支線,縱貫線一共有七千九百公里。
而橫線,北部橫貫線最短,張家口到包頭也就五百公里,但是中部橫貫線一直修到伊犁並且出境,那就有四千公里了;而南部橫貫線,雖然滬上的鐵路已經修到了衢州,但衢州往西還有兩千一百公里,即橫線全部加起來共有六千六百公里,加上縱貫線,要修的鐵路一共是一萬四千五百公里。這一萬四千多公里鐵路,以五萬兩一公里算,全部修好需要七億多兩白銀。
李子龍很是簡要的把這四縱三橫介紹了一遍就下來了。楊銳見諸人沉默,笑問道,“怎麼,是不是太短了,沒有二十萬公里看起來爽?”
他如此一問,諸人都是大笑,楊銳卻道,“二十萬公里那是過過嘴癮罷了,我們現在只說馬上要做的。這三縱三橫的鐵路網規劃是總後勤部拿出來的,運部考慮的是經濟對於運輸的需求,而總後勤部考慮的是另外一個方面,這也是規劃了西部縱貫線的原因,要不是西藏太高,他們怕要把鐵路也畫到拉薩去。
大家注意到,橫線這邊捨去了中央橫貫線,也就是武昌到重慶這條。爲什麼?總後沒有給我原因,所以我也給不了大家原因,大概是因爲宜昌到重慶那段地質不允許。南部橫貫線主要是要把貴州和昆明和全國鐵路網連接起來,雲南有十八怪,其中一怪就是火車不通國內通國外,但和雲貴的鐵路確實難修,所以,成都到昆明段、湘潭到昆明段,都放到二十年後再修,這二十年內我們要修的是其他一萬兩千公里鐵路。三十年內,這一萬四千五百公里鐵路一定要修成!”
開始強調河運,等說到鐵路的時候又拿出一個超乎想象的東西,並且放言三十年內要把這三縱三橫修好,過來開會的運部諸人忍不住開始拍手,楊銳見此不以爲意道:“諸位就先別高興了,一開春便有兩條鐵路要修,一爲山西的同蒲路以及侯西線,二爲九江到廣州的九廣線,這三條鐵路三年之後必須修好……”
全國運輸規劃會議開到下午才結束,會議散會之後,楊銳把詹天佑給留下了,他不是要看看名人,而是有事要談。在詹天佑微微不安見,楊銳溫言道:“眷城,侯西線有一座黃河大橋,冬天已經讓運部派人去勘測了,事情是你負責的,那邊具體的情況如何,能修橋嗎?”
想不到是這麼個事情,詹天佑答道,“總理大人,龍門大橋已經勘測過來,修橋不成問題,其跨度比其他兩座黃河大橋短,跨度不到兩百米,單孔或者雙孔便過去了,整座大橋長也只有四百米,只有京浦線上的濟南黃河大橋的三分之一。”
“哦,那就是說這橋不但好修,而且費用也不高了?”楊銳點頭道,他是一直擔心不找洋人修不好黃河大橋。
“橋很好修,這一段黃河水面不但狹窄,並且是由窄變寬,水流穩定。我們估算下來,整座橋的費用只需鄭州黃河大橋的一半便可,比濟南黃河大橋那就更省,四分之一便可。”詹天佑道,他回答的很小心,畢竟楊銳他不熟,而且此人自己都說自己脾氣不好。
“哦,那就好!”楊銳放心了,問完黃河大橋的事情,他再問另一座大橋,“眷城,我聽說你在設計武漢長江大橋,現在是不是有眉目了?”
“啊……”詹天佑一聲輕呼,他倒不知道是是誰把自己想修長江大橋的事情說了出去,微微激動軸,他定神道:“總理大人,天佑只是自己亂想,並沒有經過勘測,朝廷是真要修武昌長江大橋嗎?”
詹天佑傻乎乎說完就後悔了,楊銳會這麼問,那一定是想修的,果然他說完楊銳便道,“武昌不修,九江也要修,最好是武昌修,那裡有鐵廠,又和山西近,在那裡修比在武昌修好。但長江不比黃河啊,以現在的技術那裡能修橋嗎?”
狠狠的捏了自己一把,詹天佑道,“能修!總理,能修!英國蘇格蘭愛丁堡的福斯大橋長有兩千多米,一樣是建成了。如果參照福斯大橋,採用三組巨型懸臂鋼樑架設在龜山和蛇山之間,那麼橋便可成。”詹天佑掏出隨身的鉛筆找了張紙便畫了起來。
粵漢鐵路修通之後火車怎麼過長江這個問題,他早就想了無數遍,除了用輪渡之外,最好的辦法就是架橋。在滿清,他是想先修粵漢線再提長江大橋的事情,現在楊銳居然主動把大橋的事情提出來了,這不由讓他很是興奮。
大橋的簡圖很快就畫好,和楊銳所見過的任何長江大橋都不一樣,詹天佑設計的長江大橋像是機器人的三節手臂,很富有現代感,橋面幾乎是被菱形的鋼鐵架子所吞沒,只在三個懸臂之間露出了少許橋面,楊銳雖然感覺怪異,但還是問道,“橋下淨空多高,影響下面的航船往來嗎?”他見詹天佑想說可以,忙攔着道:“不能以現在的船去衡量,要想到以後。比如,萬噸海輪過來的話,能通過嗎?”
“完全能!”詹天佑急道,“福斯大橋的淨空有四十五米,若還是不夠,我們可以適當的增加到五十米淨空,這樣下面即便有萬噸輪,也是可通過。”
聽聞有這麼高,被地攤文學洗腦的楊銳心下滿意,再問道,“那修這樣一座橋大概需要多少錢?五百萬兩夠嗎?”
楊銳說完詹天佑就站了起來,“總理,五百萬兩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