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河是橫在英美租界的內河,不過這個名字是洋人取的,據說是爲了在遠東復刻他們心中的塞納河與泰晤士河,而隨着洋人對她的改名,外來的人們都喊他爲蘇州河。不過如果細究歷史的,她其實應該是叫吳淞江,滬上的母親河也應該是她而不是黃浦江。只不過這條自古以來的主河道在滬上設立租界之後便被已經悄無聲息了,雖然他仍然還有碼頭船運,但更多的是從江浙而來船戶的落腳之處。
俞子夷跟着隊伍後面,越拉越後,他只恨自己怎麼沒有去讀軍校,要不然也不會這麼沒用。即便是在租界按照會中規定不能用槍,那就是用棍子也要把先生救出來。
李元跑在隊伍的前面,根部沒有顧及俞子夷,他只是沿着帶着人死命跑到了韋爾斯橋,正要沿着河岸拐向西面的時候,對面一個人影跑了過來,兩人差點就撞到了一起,李元正要罵人,對面那人已經道:“元哥,我阿然!那邊,官轎,老廖,堵住了,快去!”
“老廖?”老廖是另外一個巡崗的班頭,他的巡崗是在裡擺渡橋,也就是乍浦路橋,橋邊上就有一個碼頭,難怪他們追到黃浦江將都不見人,原來那幫清兵往東卻又轉到了北面。李元見說堵住了,心中頓時鬆了口氣,不過腳下不停又帶着人跑了起來。從韋爾斯橋到裡擺渡橋其實就只有一百多米,他沒跑幾步,就看見前明的岔路口。明亮的煤氣燈下,一頂官轎被一幫華捕給堵着了,轎子旁圍了一圈子便衣漢子,遠遠的只聽到裡面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喊道:“弟兄們。我是縣衙的王捕頭,這抓人可是公事,還請兄弟們通融一二……”
華捕對捕快,雖然都是打工的。但是還是華捕的老闆牛一點,這邊巡崗的班頭老廖說道:“別跟老子說什麼縣衙,這裡是租界,你們越界捕人,已是違法,手上還有傢伙,更要是罪加一等!王鋪頭,你還是讓手下的弟兄下了傢伙,老實的跟我去巡捕房的好。”
華捕們全是英國步槍。對面的捕快只有一把左輪。氣勢上完全被壓倒。李元這幾號人又奔來,更是不知所措。對面轎子旁的志贊希見華捕越來越多,深怕華捕一不小心就會走火。拿着左輪槍手抖的厲害。王捕頭見他心慌,馬上安慰道:“大人。他們的槍都沒子彈的,全都是空槍。”
“空槍?你…本大人幾時怕過槍,就是有子彈也沒什麼怕的。”志贊希聽說對面的槍沒有子彈,心裡頓時不慌了。
“是,大人說的對。”王捕頭討好的道,面前這人可不是別人,可是皇帝的小舅子,雖說皇帝沒權,但要是小舅子一個沒伺候好,不要說京城,就是縣令汪大老爺就要他好看。
知道是空槍的志贊希就完全鎮定了下來,他喊道:“此次捕人,可是經過你們租界工部局許可的。你們愛爾斯大人沒有和你們說嗎?”
“既然工部局準了,那就把文告拿出來吧。要是沒有那就放人,再跟我們走一趟。”老廖不知道抓的什麼人,不過看來這事情不是那麼簡單的。他這邊猶豫間,李元確實到了,他急忙說道:“老廖,別信他們,這些王八蛋沒有公廨的文告,這才便衣抓人。”
看着喘着粗氣的李元,老廖低聲道:“可怎麼我給巡捕房打德律風一點回應也沒有。這……”
“實話說了吧,是洋人放他們進來的,抓的是革命黨,不過工部局不好聲張,只好讓他們便衣進來。老廖,一世人兩兄弟,我也就不瞞你了,我也個革命黨,被抓的是我們革命黨的人,怎麼辦你自己瞅瞅吧。”情況緊急,李元不說什麼瞎話,雖然這老廖算是平日交好的,自己也幫過他的忙,但是他會不會幫忙還是要賭一把。
“革命黨?”
“是,革命黨!”
“管你他孃的是什麼黨,我知道你是我兄弟!”老廖低聲說完這句,又道,“弟兄們,這幫赤佬沒有文告,根本就是蒙我們,走,上去綁了他們。”
十幾個華捕立馬端着槍上前,王捕頭一邊使勁喊着“誤會!誤會!”一邊往轎子邊退,而此次帶隊的志贊希卻也無辦法,不過他看到華捕後面跑來的俞子夷,頓時喊了起來,“他們……他們都是革命黨啊!都是革命黨!”
俞子夷看着遠遠的跑來,看見轎子被攔住了,頓時體內生力就要跑前去幫忙,但是一聽帶頭抓人的老爺喊着革命黨,又只好後退。華捕人多,也不怕他搶不到人。
十七八個華捕對陣七八個捕快,一頓亂戰之後那些捕快包括那個什麼的大人,全都是被打翻在地,只不過掀開轎簾,卻見裡面一個長衫打扮的先生被一個尖刀架在脖子上。李元看着裡面那人說道,“把刀放下,不然我可不客氣的了。”
裡面那人也慌的很,他知道在租界裡都是巡捕說了算了,正想放人,外面志贊希叫道,“他們都是革命黨,你要放了人,就要殺……”
他話還沒有說全就被一觀華捕打了一記耳光,頓時哇哇大叫起來,李元沒管外面的事情,說道:“兄弟,外面要是混不下去,就到租界裡來,那個狗官在租界誰也殺不了。你要是刀不放下,那我可要不客氣了。”
李元說罷,不顧旁人詫異的目光,從懷裡摸出一顆子彈,塞到槍裡,槍栓一陣拉動,子彈已經上了膛。旁邊老廖把他的槍推開,笑着對裡面的人道:“老大貴姓?”
不過問完對方卻不答話,心裡頓時明白這個不是幫會中人,又道:“兄弟。當官的都被綁了,你一個跑腿的還硬撐什麼啊。一個月拿幾兩銀子,又什麼好值得賣命的,趕緊把人放了,去過巡捕房就沒事了。”
李元和老廖一硬一軟。加上沒有人喊殺頭,裡面的人也就扔了刀子,李元趕緊把王小徐給扶了出來,嘴上堵的棉布也給扔了。又撿起地下的刀子,把綁在手上的繩子都割了。這邊正鬆綁,外面一直看着的俞子夷跑了過來,抓着王小徐的手道,“先生,沒事吧,沒事吧。”
轎子裡的王小徐呼喊不得,又被人制住,以爲這下可就要把帶到滿清的死牢裡了。他倒是不怕死。就怕自己熬不住刑。心裡正擔憂間,轎子卻是被攔住了,外面的巡捕說話的聲音又讓他感覺有了一線生機。終於,幾經折騰被救了出來。
“我沒事!我沒事!”王小徐剛出生天。百感交集。
他們這邊正說話間,旁邊和老廖商量好的李元過來了,“先生。你們還是不要去巡捕房了吧。這些個捕快,我們押到巡捕房去好了。”
李元知道最上面的先生是極爲機密的,所以便如此建議,王小徐點頭道:“我走了,那你們以什麼罪名把他們帶到巡捕房?”
“那個什麼大人不是有把手槍嗎,就以私藏軍火的罪名,先關個兩天再說。”李元早就和老廖想好的罪名。
“那好!”王小徐雖然知道即使把他們這些人關進去,第二天也得被放出來,但不關李元這邊不好交代。
“你叫什麼?”王小徐又問。
“學生李元,是醜組的。”他低聲的道。
“很好!這次要謝謝你救了我。”王小徐道,這次失誤被捕,要不是這李元,估計他已經在滬上縣衙的班房裡了。
“我…先生沒事就好!……先生還是快走吧,說不定巡捕房那邊就要來人了。”李元第一次被上級表揚,一時間找不到北,不過他還是沒有忘記當下的情況。
“那好。我們還有兩個同志晚上也被巡捕抓了,你幫忙看看他們。”王小徐最後交待道。然後在俞子夷的攙扶下隱沒在黑暗裡。
王小徐走後,李元這邊正要把人犯都帶到巡捕房,還沒有走多遠,就遇到了一羣紅頭阿三,他們還押着兩個黑衣黑褲的人,帶着他們的是一個洋人。看着便衣捕快被華捕抓了,洋人滿臉憤怒,嚎叫道:“歪?歪?……”然後又吐出一大串洋文。
李元雖然能聽懂洋文,但是假裝不明白,任洋人左跳右叫。不一會,被抓的捕快都放了,那個什麼大人跑到洋人面前一通好說,只是洋人聽不懂他的漢話,急的他直跳。場面亂了一陣,不過一會捕快們就被禮送了出去,跟他們一起走的還有那兩個被綁着的黑衣人。看着自己的同志被捕快帶走,李元心下焦急,但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是無法救人的,他只好耐着性子聽完洋人的嘮叨,然後纔在解散會巡崗的時候抽空子報信。
王小徐回到萬安裡已經是夜裡十二點鐘了,即便是回到安全的地方他的心還是抖的厲害,深喝了一口濃茶,他靠着椅背上沉思起來。
租界已經是不安全了,或者,他不是完全安全的。這次如果不是這麼多巧合,自己可能就死在滿人手裡了。自己還是太大意了啊!這次的不小心有二個,一是認爲租界是他國,滿清進不來。這一點其實是蘇報案給他帶來的印象,不過細想下來,租界當時不肯引渡人犯完全是爲租界自身的利益考慮,至於什麼人性和道德上的考慮都是瞎扯,一旦和租界本身的利益相牴觸,號稱最文明洋人也是會翻臉的。
二是太相信吳葆初了,人有的是可以相信他的人品,有的是可以相信他的能力,也許吳葆初人品可以相信,但是能力,特別是反跟蹤的能力完全不能相信,袁樹勳完全是和工部局設了一個圈套,目的就是要把背後的他引出來啊。只要他一被抓,那麼鄒容一案就不了了之了,那工部局的圍也是解了。而且不管發生什麼,工部局都可以把事情推到滿清一邊。能想出這主意的人,毒辣的很。
另外再就是保護自己的人,要多一些人嗎?想到這王小徐又否定了,人再多遇到巡捕也沒用。雖說華捕槍是不配子彈的,但是如果是印捕或者洋人,他們的槍裡面隨時都有子彈,一旦雙方槍戰。那麼復興會在租界就難以生存了,軍火是租界的底線,一旦給下面人配槍,那情況就不一樣了。
王小徐思考着。不過一會外面的門就敲響了,他開打,俞子夷進來了道:“先生,之前我們被抓的人已經被洋人送出租界了。”
“什麼!”王小徐驚道,不過說過之後他便不說了,今晚的抓捕是滿清和租界當局勾結好了,不但是他們,就是自己都差點被清兵拖出了租界。
“快!讓人馬上給律師掛德律風。讓他們出面救人。”租界外是滿清的天下,想來想去只能按照租界的規矩辦事。然後藉着租界壓滿清讓他們交人。
“先生。我已經交待下去了。還有蔚丹那邊也安排了。”俞子夷說道。
“還有報紙也要……”
“我已經安排了。就說這兩個同志是被清兵捕走的。不提巡捕房。”俞子夷道。
“很好。”王小徐稍微放心了一下。只要到明天,那麼清兵越界捕人的消息就會傳的沸沸揚揚,到時候他們兩人還是要送回來的。這事關租界本身的權利。洋人不會不理會的。就是不知道自己被清兵帶出去會怎麼?他們是不是會矢口否認?
事情都處理了,王小徐正想讓俞子夷出去。俞子夷卻道:“先生,這樣一來您就不安全了。以後還是要多帶些人吧。”
“不需要。巡捕房要抓我,再多人都沒用。”
“可我們可以象今天一樣把先生搶回來。”
“能搶我的只能是巡捕,要是巡捕房抓了我,你還能搶回來?這裡啊,是洋人的地方,他們不但有槍,還有軍艦,都在租界裡。我們跟他們拼是拼不過的,只能隱藏的好一些。”王小徐想了很多,但對於此事還是沒有什麼辦法。
“可……”
“這裡是滬上,是整個中國除了京城外,影響力最大的地方,我們必須好好的在這裡反清,不能丟失了這裡,更不能明面上惹惱了洋人。不然,對於革命是大不利啊。”
“先生……”
“你就別擔心了,我以後減少外出,在這裡那也不去好了。還有每天去把李徵五找來,我要和他談談。”王小徐見他不放心,如此說道。其實他的面目被清兵看到,估計以後是不能和虞輝祖他們走一起了。哎,很多事情辦理起來就有些麻煩了。
王小徐和俞子夷討論的時候,滬上縣衙裡的審訊已經開始,沒有皮鞭沒有拷打,兩個被抓之人面對的只有兩條蛇。
一個牢頭囂張的道:“看見了吧。這蛇叫五步蛇,咬一口走五步就死了。你們別想着租界裡的人的會來救你們,你們要是不招,那就被蛇咬一口,老子再把你們扔到江裡,等泡到誰都認不出來的時候,自然會被人撈上來。嘿嘿,到時候……”
看着兩條不斷遊動的蛇,兩人都是額頭滴汗,終於,一個臉黑一些的人道:“要殺就殺,那那麼多廢話。老子又不是被唬大的。倒是你他孃的要小心了。改日滿清狗皇帝被掀下臺,兄弟們報仇的時候,死的可不是你一個,可是要全家一起死絕!”
黑臉漢子不好對付,一番話說的牢頭以及周邊的幾個人心中一緊,是啊,要是皇帝真下了臺,他們可找不到什麼好果子吃,幾人一對眼頓時就出去了。
牢頭們一走,年輕一些的便道:“匡大哥,先生真的能救我們嗎?”
“別想着別人救,先想自己救自己。俺說我一拉車的都不怕,你個讀書的怕什麼。”被叫做匡哥的人很不滿意同黨的表現,不過他也沒有心思跟他交心,而是四處打量起來,看看能不能逃出去。
牢頭們外面商量了一會又進來了,不過這次倒沒有問話,而是直接把年紀小的提走了。看到着急要被帶走,年輕人頓時慌了起來,“你們…你們,要幹什麼?”
牢頭不管他的叫嚷,只待把他脫出去,匡姓漢子正要上去救人,可自己卻被綁的緊緊的,只能看着他們把人帶走。
翌日清晨,袁樹勳早早的就起來了,人越是老睡的就越是早,起來想到昨天晚上的事情,他便問向左右:“昨天晚上怎麼樣了,抓到人了麼?”
“回大人,抓到了。”
“噢,抓到了?抓到他們的魁首了嗎?”
“這,志大人說抓到了竟成先生,只是,只是後面又被他的同黨救走了。他還說,還說租界裡面的巡捕都是革命黨。”
“什麼?抓到了又被救走了?這……”想到志贊希是光緒的小舅子,袁樹勳又說不下去了。那一日籌劃這事情的時候,他就不願意志贊希去,可是這志大人爲大清義憤的很,並且說這些人其實就是早前蘇報案的遺黨,當時讓俞明震去辦的,可是他卻把人放跑了,這次非要他親自去不可,沒想到他親自去也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