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天的總結讓軍中的軍官、文書掉了好幾斤肉,在被訪者大多是文盲的情況下,和幾百號的談話已經很累了,但楊銳的作風向來是直通通到底的,軍中的馬伕、炊事班的廚師、工兵營的士兵也都在被調查之列,至於什麼機槍手、炮手、霰彈槍手等等就更不要提了,如此下來全師有一千多人被使勁折騰,被詢問的問題不難,就是要回答幾個諸如“打戰的時候最麻煩的是什麼?”“要解決這些麻煩應該怎麼辦?”“幹了這麼久,有沒有想到更好的辦法去做事?”等等。
其實這些問題的老早就有了,但是這次大戰之中涉及的東西更多,營團級的戰鬥和軍級的戰鬥完全不同,上次十月在懷仁的伏擊戰只是打了一個晚上就結束,而且對陣的還是落荒而逃的敗軍,這一次對陣的可是正兒八經的日軍,雖然也有取巧,但是更多的是堂堂正正的正面對攻,還經歷了一次鬼子兇悍的夜襲,再有就是戰鬥不是一日結束的,而是進行了多日,如何持續的作戰完全是另一個學問了。
十天左右的時間,一千多名基幹官兵都過了一遍,再結合連團級的那些報告,然後幾天之後大致的總結就出來了,參謀部整整弄了好幾個大部頭,分爲給養、槍械、工事、作訓、作戰、偵察六部,每一部都厚的可以單獨當枕頭,楊銳抱着這些書一個白天沒睡覺——他一個字也沒有看,就只是將抱着,他只是比較激動了,激動的看不進一個字。看着這六本東西,他知道復興軍這次可是說是真正的成軍了,她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管理體系和運行邏輯,不再是抄德軍的、赤軍的。雖然這些東西還是很粗糙,還要整頓修改,但最少架子已經搭起來了,以後要做的只是要完善而已。
縮在營帳裡抱了半天書。楊銳躊躇滿志的起了身,徑直的出了營,只想“東臨碣石,以觀滄海”,至於是不是“歌以詠志”就另說了。楊銳出了營,徐烈祖也帶着警衛出營,平時楊大司令都在軍營中從不出門的,今天雖說要去走走他有些詫異,只看見楊銳臉上倦意雖重,但是眼睛卻都是神采。
騎着馬出營不遠就是彰驛城了。楊銳倒不想去城裡面體驗什麼生活。倒是想上去城頭上走走。自從獨立軍在彰驛站休整之後。整座城的防務都由一營接管了,原先此地的那些巡防營士兵都被李二虎打發回家了,那些人倒也識相,這邊一下令。那邊就跑回家樂呵去了。防守城門一團一營的士兵本想查這些人的入城證,要知道按照規定沒有入城證天王老子也不給進的,但是徐烈祖上去說了一頓他立馬敬禮放行了。
入了城門,轉個彎就是上城牆的石梯,只不過此地城防不是很嚴,城牆也是歷年不整修,牆裂磚斷,雖是白雪也不能覆蓋,更有些小樹從牆縫裡長出來。雖然上面結着冰霜,但是還是猶自挺拔。上了城牆,牆的裡側是民房,白瓦黑牆低壓壓的一片,房屋錯落間露出不少街道。街上長袍短襖、爬犁馬車好不熱鬧,更能聽見小販們的吆喝聲、賣藝的鑼鼓聲、調皮孩子的歡笑聲、茶樓裡面的唱戲聲,如此再加上那些煮飯燒茶的白白炊煙,站在高高城頭的楊銳只感覺面前的是一副親切的生活畫;調轉頭再往牆外側,便是又一番景緻,除了官道上零零疏疏的行人和遠處獨立軍的大營,就都是雪漫漫風厲厲的遼東大地了。
楊銳在城牆上正觀望見,一營長李二虎卻是來了,之前門口的哨兵一通電話就把他給驚了一下,本以爲司令是來查營的,正把喝着的小酒往外頭一扔再洗臉的時候,電話又是響了,說是司令上城牆去了。不來查營倒上了城牆,李二虎有些明悟了,司令怕是詩興上來了,要登高作賦吧,趕忙拿了文房四寶,帶了個早前僱的本地師爺也上城牆來了。
看着李二虎一副好人老實的模樣,楊銳笑道,“在喝酒吧?”
李二虎一聽這話身子就是一緊,他記得自己似乎是洗臉了啊,看着李二虎一臉緊張,楊銳還是笑,“牙縫裡還有肉,難道會只有肉沒有酒?自己去憲兵那裡領罰吧。”
李二虎趕緊點頭,心中只叫冤枉,奶奶的再也不吃雞肉了。
楊銳又問道:“帶紙筆來做什麼?”他看見李二虎的衛兵拿着宣紙毛筆的,還帶了一個師爺模樣的人。
“俺……司令是天上星縮下凡,俺怕司令要寫詩作武,就……”李二虎鬍子出身,文化倒是在軍營夜校讀了幾個月,但是一些文縐縐的話還是說不來,聽得旁邊那師爺是一陣彈疼。楊銳倒是沒有在意他的錯別字,快三十歲的人的了,會去學習文化倒是很難得的。“好了,我沒有什麼寫詩作賦的能耐,就是拿着前些日子的總結文稿,只感覺我們啊總算是徹底的趟過來了,心裡頭高興,就只想看看走走,沒別的事情。你就陪我走走吧。”
李二虎不明白楊銳所說的徹底趟過來了是什麼意思,但是見司令高興,也就趕忙陪着笑,把那些紙筆什麼的兵趕了下去,然後同着楊銳一起在城牆上走着。楊銳看着城垛上的磚只說道,“這城牆怕是有些年頭了吧。”
李二虎打戰厲害,喝酒也行,可對於這些之外的東西倒是完全不知了,他見司令說話,不知如何作答,忙看向旁邊僱來的師爺,這師爺原始只是個幫人寫稿念信的文人,家就在此處,見大頭兵有請不得不去,不過幾日呆下來倒是並不覺得這些鬍子有多可怕,最少這軍紀是沒的說的,此時見李二虎想拍上官馬屁而不得其法,再想到這鬍子平日待自己也客氣,便出言相助道:“稟大帥,這城是金代所築,前明英宗正統七年修遼東邊牆時再此設長勇堡,改築磚城,現在城池東南這幾段,都是前明的老牆,距今有五百餘年了。”
楊銳之前以爲這個長袍模樣的人只是李二虎的文書。倒是沒有在意,現在卻見此人似乎學識很淵博,便笑道,“想不的還有這樣長的歷史,長勇堡,前明,英宗七年……先生真是替本人解惑啊。”
見楊銳客氣,師爺趕緊道,“回大帥,先生不敢當。不才只是個讀過幾本書的草民而已。”說罷他見楊銳似乎對這城還是有些興趣的。便又道:“前明時此堡提調三堡。有監管長勝、長營二堡之責,駐守的官軍有一千二百多人,我大清天命六年,此城爲太祖所降撫。從此歸大清所有。”
師爺似乎很得意自己學識,更是自豪“我大清”,要是換做平時楊銳可要把他一腳踢下去,只是今天高興,再說這種老學究思想已經僵硬了,要讓他知道什麼反清復漢之類的東西,那估計要把他塞回孃胎裡再生一次才行。楊銳臉上僵笑,問道:“先生是本地人氏?”
“回大帥,不才原籍曹州人氏。不過先祖在康熙年間就來此了。”
“哦。康熙年間,那就有兩百多年了,”楊銳喃喃自語道,他的後一句話卻是在想,兩百多年了。按照規律,這滿清倒是要完了。
楊銳沉思間,又通信兵來報,說是有參謀長有要事稟告,還請回營。這消息一說,楊銳倒是知道怎麼回事了,應該是德國人那邊來人了。當下也不在探幽尋古了,跟李二虎幾個道別就往下城牆去。
這邊楊銳要走,李二虎倒沒有說什麼,只是旁邊那師爺見這個大帥好說話,良心突現的說道:“大帥,不才有一言到不知……”
見他來客套楊銳卻不好拒絕,只好道:“先生請說,在下當洗耳恭聽啊。”
見楊銳客氣,此人大施一禮躬身道,“大帥,今日俄交戰已久,日人勢重,俄人頻退,此時盛京將軍增祺增大人無強軍在手,心中慌恐;大帥虎賁滿營、戰功赫赫,軍紀又極嚴明、與民秋毫無犯,若率衆歸順朝廷、爲國效力,屆時入相出將,豈不快哉。”
想不到遇到一個說客,楊銳不怒反笑,“先生是否能有增大人的消息,可以代我們祈降?”
老先生一點也不明白楊銳的心裡,只說道:“不才一介草民,那認得什麼增大人啊。只是日日聽城裡的評書,知道大人原不是凶神惡煞的鬍子,卻是我大清軍中的將士,爲國家爲袍澤與日人血戰數千裡,這才九死一生脫險而出,只是上官昏庸,是非不分才落草爲匪的。實在是替大帥不值啊。”
原來是評書惹的禍,真不知道劉伯淵那傢伙在裡面說了什麼,不過還是挺有效果的,楊銳客氣的把此人扶起道:“先生此是金玉良言,只是現在拿了俄國人的餉,不能無信無義,還是要等此戰完結,再和朝廷接洽爲好。不過,不管怎麼的都還是要謝謝先生建言的。”
師爺連忙說不敢不敢,客氣之後楊銳就下城去了,要知道這個德國人可是被他涼了不少時日了,自從那個貴族中校把無線電匯報給德國國內那參謀部就很激動了,現在又出了一個新的戰法那就更激動的不得了,先前談判的人員早就到了,只是楊銳這邊一直在總結總訓,沒空搭理人家,現在好不容易總結完了,人家都找上門來了。
此次來的除了馮.脫夫塔夫外還有十多個德國人,但是和楊銳商談的代表是一個德軍參謀部本部參謀霍夫曼上校,他其實是在日軍那邊的觀戰武官,國內來的那些都只是些無線電的技術人員。霍夫曼上校其實在感情上是更偏向日軍的,只是獨立軍有威廉.雷奧在,而且據說獨立軍還完全是他一手訓練的,便對獨立軍也很有好感。
談判在友好的氣氛中展開,楊銳的德語一年多下來,說的越發好了,雙方也就不用什麼翻譯。只是霍夫曼中校對楊銳的開價很是不滿,無線電技術轉讓費非常高,不但要價五百萬馬克,另加三個營的克虜伯炮和7mm口徑毛瑟步槍的槍械及彈藥工廠,最後還要同意獨立軍每年三十個留學名額,免費的。“這簡直是……”霍夫曼上校本來要說這是敲詐的,但是看見楊銳一臉的誠懇,又把後面兩個字吞了回去。
“將軍閣下,這個條件太…驚人了,我想參謀部無法接受這樣的要價。”霍夫曼上校一臉糾結。他本來以爲有威廉在,楊銳會很好搞定的。
“上校先生,這幾天你也看見了無線電的價值,想想吧,當法國人還需要通過騎兵或者那些該死的電話線傳遞命令的時候,你就可以把命令安全的發送到每一個連,這樣快捷的通訊完全可以讓一個師發揮兩個師作用,難道這樣的價值參謀部會看不到嗎?”
霍夫曼完全知道陸用短波無線電的價值,這也是他一直在等待談判的原因,只不過。“將軍閣下。我明白它的價值。只是參謀部並不會答應如此高昂的代價。他們認爲只要改進現在的無線電設備就能達到這樣的效果。”
“上校,我知道船用的無線電設備,但是那種東西太大了,而且陸地和海上不同。山嶺、樹木都會使無線電的作用降低,即使你們能把它改進,但是需要多久呢?我的條件加起來也就只需要一千五百萬馬克而已,這將比自己研發便宜多了。”楊銳本來的條件比這更多,但是從雷奧哪裡得的消息讓他不硬生生的折了一半多。
聽着楊銳的話,霍夫曼還是很堅決的搖搖頭,“一千五百萬馬克太多了,參謀部支付不了這筆錢的。”
“那就可以上報給德皇陛下。”楊銳如此說到,“我想他一定很敢興趣的。”
霍夫曼還是搖頭。“皇帝陛下也不會同意這個要求的,帝國現在每年的國防開支不超過十億馬克,而且這些錢還有近一半分配給了海軍,參謀部不會拿出一千多萬馬克用來購買無線電的,最少現在不會。”
想不到德國軍費還不到十億。怎麼還沒有不爆軍備,1914年就開戰了,還有十年不到,怎麼就不能抓緊時間呢?楊銳這樣想到,他卻不知道去年四月英法才簽訂《英法協定》,摩洛哥危機還沒有發生,德皇對於建軍還不是很急迫,只在1898年通過了一個四億多馬克的第一個海軍法案,至於前年通過的第二個海軍法案,它的經費來源主要是來自於貸款,而後之所以大爆軍備是因爲國際局勢的變化特別是兩次摩洛哥危機的刺激。現在才1905年3月,危機還不是很嚴重。
“那你們的條件是什麼?”楊銳問道。
事情似乎有一些轉機,霍夫曼上校說道:“國內給我的最高權限是一百萬馬克,”他看見楊銳眉頭皺了一下,頓了一下最好把其他的也算了出來,“另外,參謀部將會促成克虜伯公司答應轉讓7mm毛瑟步槍的設計圖,至於火炮和工廠,這些都是要閣下和克虜伯談。”
楊銳越聽心情越是不好,真是坑爹,別人怎麼就幾千萬幾千萬的賣圖紙呢,輪到自己只有一百萬馬克,他卻不知道,霍夫曼這個一百萬都是信口開河的,參謀部只給了他五十萬馬克的權限,而且還認爲二十萬馬克是最合適的價格。
“軍校生怎麼說?”楊銳暫時的撇開其他,只問這學生,陸軍他自己已經有了,但是海軍卻沒有着落,這是他很在意的東西,甚至是他在這筆交易中最看重的東西。
“這個…”霍夫曼上校斟酌着用詞,“現在很多清國政府的學生在德國軍校學習,所以如果有其他的清國人和他們在同一個班的話,那麼……,將軍,這涉及到外交事務,不是參謀部能夠獨自同意的。”
“可是這些人只是去海軍學校啊。”楊銳還是不死心,追問道。
“閣下,海軍似乎也有一些清國留學生,而且據我所知,在造船廠就有很多清國人,清國有很多戰艦是在德國訂購的。所以海軍也……”霍夫曼做了一個遺憾的表情。
楊銳的心卻是徹底的涼了,這什麼事情啊,海軍軍官是他最看重的,說的腦殘一點,哪怕無線電白給,只要德國人多給些海軍留學指標,保證這些人能學到東西,那麼他感覺值得了,可現在,老子得罪誰了啊,我也是穿越者啊,陸軍短波無線電難道不是高科技?真他媽的坑爹啊!
“看來我們很多東西都談不攏,上校先生,我感覺我們還是終止這次交易吧。”楊銳站起身,伸出手和霍夫曼握手,然後道,“或者,如果貴方改變了主意的話,那麼可以再找我們。”楊銳說完就出去了,雖然他還很有禮貌,但是任何人都能感覺到他的心情很不好。雷奧這時候也站起身來,恨恨的說道,“那些該死的官僚會後悔的。”說完也踉蹌的出去了,只留下霍夫曼和其他幾個德國人傻站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