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第一回說完,但是沉浸在書中世界的聽衆倒是還在回味王啓年在朝鮮王城那些救同袍、殺夷兵驚心動魄的情節裡,只待周文昌不見了蹤影,他們方纔回過神來,更是盼着下一回趕緊開始。中午吃過飯,周文昌見到了點,便又來到他上午的攤子上,開始說第二回,這次大傢伙倒是知道他書攤子上的那個銅鐘就是個聲音放大器,對於那種巨大的聲音也不再害怕,倒是那些隔得遠的人家還嫌這喇叭的聲音不夠響,周文昌說到要緊處,全家人都閉氣禁聲,生怕漏聽了一個字。
全城百姓都沉浸在劉伯淵手下那些書生們所營造的英雄豪傑王啓年的故事裡,他們對於鬍子的害怕倒也是減弱了不少,在下午的時候,很多離得遠聽不到的百姓就串着門到了臨近周文昌說書的人家,第二日,說和ji院都開了門,裡面賓客盈門,待到第三日,全城半數的店鋪都開始營業,第五日之後不單是彰驛城裡的人來聽,便是六十里外的奉天城都有一些書迷坐着轎子來聽了。
看着彰驛城一天比一天熱鬧起來,政治部的人都鬆了口氣,這次的案列很快就寫成報告存了檔,其中的一些經驗也被總結出來以待下次使用。只是在他們高興解決了兵民隔閡的時候,周文昌的話本卻是被有心人收集了起來。政治部對此不但不阻止,還很樂意的把之前幾回的話本送了出去,在他們看來,越多人知道,知道的越詳細越是好。
承德縣衙內。老學究劉老爺拿着這幾日所抄的長白英烈傳的話本前來告狀。這承德縣在清末卻並不是說河北承德,而是說盛京城。滿清對東北的管理,一直遵循“旗民分治”的原則,從清初開始便設立了奉天府和承德縣,以辦理民政事務,這奉天府是指現在整個遼東地界。而盛京城只是叫做承德縣,在此地華民都歸承德縣管,而旗民則由盛京管轄,盛京將軍則是整個遼東的最高官員。這學究劉老爺只是個老童生,關係完全通不到上面,所以只好跑到承德縣衙來告狀。當然。縣令馬老爺他是見不到的,只能見到縣衙裡的宋師爺。劉老爺倒是沒有奇怪縣令老爺不出面,這承德縣令可不是一般的縣令,別縣的縣令一般是七品官,而這承德縣令可是六品,細數整個大清,也就只有京城順天府下的大興、宛平兩縣以及孔子家鄉曲阜縣有此殊榮。實在是高縣一等。
“宋師爺,賊人如今在彰驛城中妖言惑衆,已有九日,愚民從者甚多,那長白英烈傳到今才說到第十七回,可裡面違制之處便有五十一處,”劉老爺拿着自己所抄的厚厚話本,彷彿拿着的是一塊進階的敲門磚,不但厚實而且有料,說到關鍵的地方。他的聲音越發大了起來,“更有甚者,竟直言朝中的隱秘之事,以“真相”“秘辛”爲餌,騙得愚民信以爲真。這可是着實當誅啊!國之大事、朝中隱秘豈可當衆宣揚!”
劉老爺說的義正言辭,但是宋師爺倒是沒有什麼精神聽,這個劉老爺他是知道的,在彰驛那邊倒是一害,那邊的人都不是敢招惹他,而且他時不時就有些秘事來告,很是讓人厭煩,不過對他再厭煩也不能表露出來,承德可是東北首府,地方越大商旅越多,治安也就越亂,沒有這些密佈於各處死忠於朝廷的士子,那這地方可是要混亂不堪了。
待劉老爺表演的差不多了,宋師爺清清嗓子,和藹的道:“劉老爺所言之事鄙人已知曉,待稍晚便把這個話本給馬老爺遞上去。”見到劉老爺還是兩眼盯着自己不放,馬上知道自己漏了一寫話,立馬補充道:“一定會說此書是劉老爺所遞,以後朝廷論功行賞必定會記劉老爺的首功。”
劉老爺見宋師爺把最後那句話說出來,心裡可是鬆了一口氣,他在風雪裡跑六十多裡到縣衙裡來,可不就是要得個首告之功嗎。聽聞宋師爺記着自己的功勞,劉老爺有些萎靡的精神頓時振奮起來,抖擻的行禮道別出去了。
宋師爺待劉老爺一走,倒是立馬把話本給遞給縣令馬老爺,這馬老爺本名馬俊顯,庚子年後曾爲遼陽知州,只不過在任期間被人告發貪贓枉法、玩忽人命,便從從五品的知州貶爲正六品的承德知縣。馬老爺接過話本,細讀幾行倒也是被裡面的故事所吸引,只待一回看完,方纔作罷。他問道:“老夫子,那劉秀才所告何人?”
宋師爺答道:“他所告是這長白英烈傳有違本朝祖制五十一處,內中更是妄言朝廷內事,再觀整個話本,有妖言惑衆之嫌。”
馬老爺剛纔看的起勁,看了一節想看下節,到沒有注意什麼違制之處,現在聽師爺說這書妖言惑衆,細想倒真是如此,特別是把一個匪類說成英雄好漢,實在是圖謀不軌。他問道:“既然有違祖制,那本縣就讓……”
見馬老爺居然想派衙役去抓人,宋師爺立馬阻止,他可是知道這其中的關節的,他道:“老爺不可,萬萬不可。這話本應就是座山雕王匪派人所編,又故意僱人在彰驛城中說書,以傳其仁義名聲,現今其部爲俄人所收買,一旦抓人,不說王匪將拔刀相向,便是俄人也要興師問罪的。”
聽說裡面牽扯了俄人,馬老爺心中一驚,頭皮有點發麻。在這遼東之地,做官最要緊的便是不能和洋人頂上,一旦洋人抗議。那丟官事小,砍頭也是常事,不說其他,就說他署理遼陽州的前任知州陳衍庶,就是因爲得罪了洋人而被革職的。他馬上把手中的書丟到一邊。微微的道了一句,“那就不拿了吧。”
和馬老爺的處置不同,宋師爺倒是別的想法:“老爺,這座山雕可是柳河縣一帶的巨匪,若是將話本里的那些事情摘抄出來,再潤色一二。便可承給增大人,如此探知匪情,也是功勞一件啊。”
想不到這話本還有這般用法,馬老爺捋着鬍子笑了起來,“好好好!這倒是件功勞。那就請老夫子將其中匪情摘抄一二,本縣擇日遞給增大人。”如此一日之後。公文版的長白匪賊傳遞到了奉天將軍增祺大人府上。
奉天城外天寒地凍,盛京將軍增祺卻是縮在內府的暖房裡吞雲吐霧,旁邊的師爺輕聲的把今日諸事一一稟報:
“鐵嶺知縣來報,俄人爲城外修築戰壘,強徵民夫一千八百六十九人,並將城垣磚石拆除一空……”
斜躺在軟牀上抽着煙槍的增大人無力的揮揮手,師爺立馬停住了。這俄人的事情也就是唱個響而已,真要管便是朝廷也是管不了的,於是他接着說下一個:
“軍機處來電,俄日戰事愈緊,着奉天府應嚴守中立,以防兩軍大軍傷及福、昭二陵……”
這條倒是件大事,這福陵所葬爲清太祖努爾哈赤及其皇后葉赫那拉氏,此陵就在城東二十多裡的渾河岸邊;而昭陵則葬有清太宗皇太極及其皇后博爾濟吉特氏,此陵在城北十里處。滿清在關外一共有三陵,另外還有一陵則是永陵。那裡葬的是努爾哈赤的六世祖、曾祖、祖父、父親等人,這陵離奉天倒是很遠,是在興京堡左近。
日俄仗打的激烈,京城那邊聽聞日人在旅順的時候,曾使用轟天巨炮。這種炮威力無比,一炮下去便要糜爛幾十裡,死傷數千人。另據密報,這種巨炮已經隨日人由旅順北上運至盛京,只待旬月後日軍與俄人在盛京開戰,這種轟天巨炮便要對準盛京城開炮,福昭二陵雖然爲了防護也建了城牆,但是再怎麼結實的城牆也受不起這巨炮一轟,昭陵還好,是在城北,而福陵則在城東,正處於俄第一集團軍的防區內,故而朝廷再次勒令增祺要確保福昭二陵的安全。
很不情願的,增大人示意丫鬟移開煙槍,然後說道:“這日人不是前段時日知會過了嗎,已經讓他們不能像陵寢開炮。”
師爺聞言一時間不敢答話,許久見大人又開始吸菸,一口將畢的時候他這才小聲的說道:“大人,前些日子日人已經向我方抗議,說是我國軍民正在資助俄軍,俄軍麾下的獨立匪軍便是……”
“不是說了這是俄人自行招募的嗎。”我大清什麼都好糊弄,可就是洋務最難,尤其是關外的洋務最難,增大人每次聽到俄人、日人頭都要炸了,這次見日本又提獨立軍的這渣子事情很是煩悶。從去年年關前楊銳率部從柳河縣開到奉天始,日本人就頻頻抗議,朝廷一向的答覆是此軍是俄人自行招募,和日本招募的滿洲義勇軍是一個模樣的。但是日本人還是不滿意,認爲只要清廷可以嚴行律法,那麼俄所招之士兵將自行散去。
日本人其實對滿清的作用太過高估了,要是在關內諸地,或許文告一下,嚴厲申訴之後,這幫刁民可能會散去不少,但是在這關外,幾百年封禁使得滿清對此地管理極爲粗疏,朝廷的權威有限,特別是現在日俄戰起,衆多鬍子冒了出來,有影響的爲四股。其中威勢最大就是這獨立匪軍,據稱其軍所轄有四五萬人,而且士卒個個悍勇異常,前段時日居然傳聞此軍殲滅日本正規軍一個鎮,此訊一出,舉國譁然。有歡喜者,謂我華人也有強軍,可喜可賀;有憂慮者,謂戰後此軍將尾大不掉,東北從此將不得安寧。
除了這獨立軍外,還有滿洲義勇軍、黑山老妖、復興軍三股,特別是復興軍居然是一股反賊,其同黨前年在上海租界被抓,卻因洋人力保,這纔沒有凌遲處死。對於滿清而言,最忌諱這是這股復興軍了,去年就已經調集兵力要將其剿滅。只是這復興軍人數最少,只有數百人,而且行蹤飄忽不定,派去圍剿的部隊逮了好幾個月都沒有找到根毛,弄得軍機處對增祺很是不滿。但不滿歸不滿,有俄人在增祺背後撐腰,朝廷也不敢拿他怎麼樣。
增大人頭炸過之後,不再想聽什麼洋務了,揮揮手示意師爺念下一條。
師爺本來還是想把這獨立軍的事情再稟報一下的,但見大人不想再聽。只好跳到下一條,“東邊道張錫鑾來報,通化鐵路公司將在下月十八奠基開工,那鐵路公司的主事人還望求大人一副墨寶……現已將潤筆五萬兩送來。”
終於聽到了一個好消息,增祺的腿不由高興的抖了起來,“哦。這敢情好。回頭你給他寫一副吧。”
師爺感覺記下。趕緊趁着大人的高興之際把另一件事情稟報:“承德縣縣令馬俊顯來報,大戰之後的獨立匪軍正在彰驛城休整,他派死士數名潛入匪營獲絕密軍情一份,現已承了上來。”
“絕密軍報,上面說了些什麼啊?”大人似乎沒有因爲獨立軍而頭疼,他懶洋洋的問道。
“上面說了是匪軍之匪首王啓年的過往之事,還有匪軍中各頭目之內情。”師爺小心的答道。一點也不敢提洋人,深怕大人又要炸腦袋。
不過幸好大人沒有多想,只說道,“那就把這個絕密軍情八百里加急發發向軍機處,待日俄戰後是撫是剿就看朝廷怎麼定奪了。”
師爺又趕緊應了下來,正準備去交代的時候又被大人叫住了,增祺說道:“吩咐下去,在後院裡挖一個大坑。”
師爺莫名不知所以,又不好問這個坑挖來幹什麼,只好問道:“大人。這坑……當如何挖吖?”
“真是蠢才,俄人不是挖了大坑避日本人的炮嗎,現在都說日本的轟天巨炮,一炮過來要糜爛幾十裡,爲安全記。後院得挖一個深坑,越深越好。”
師爺對大人的突發奇想很是想笑,但是他還是忍住了,他可是聽人說俄人的戰壘可是用了不少洋灰的,只是就是有洋灰還是擋不住這轟天巨炮,挖不挖坑根本不頂用。但是既然大人吩咐過了,那他也就是隻能照辦,他對此應了一聲,然後輕輕的出去了。不一會,由長白英烈傳改編而成的長白匪賊密報便由八百里快馬發向京城。
長白英烈傳形成的影響越來越大,說天天爆滿,有錢人家的老爺都已經派家丁從一早就在那排隊了,對於這些老爺們而言,最吸引人的除了那些描寫鬍子和女人們色而不淫、欲說還休的粉色段子外,就是書中揭露的那些朝堂上的“真相”和“秘辛”了,對於這些壯志未酬的舉人秀才們,不能親身在朝堂上一展抱負一直都很惆悵,現在聽着甲午那時候的瑣事,琢磨當時朝堂上各派的勾心鬥角也是過癮的很。
而除了這些老爺,蹲在街邊上的那些漢子們,卻對鬍子們那種義氣爲重、生死情深很是嚮往,特別是那一日,說到座山雕王啓年的好兄弟陳永仁,爲了讓兄弟們突出夷兵包圍,重傷之下帶着火藥包和東夷人同歸於盡,那一時,滿街的漢子都哭了,這才叫義氣啊!這纔是真兄弟啊!從那一日起,便有不少漢子走進來了設立在城外的招兵處。
所有人高興的當口,學究劉老爺的臉色是一天比一天難看,起先他還是很是傲然的看着那幫子圍在說書攤子前的看客,只想着朝廷兵將一來,就把這幫子刁民一起綁了,殺頭的殺頭抄家的抄家,而他將因爲舉報之功被朝廷賞賜,只是日子一天天過去,評書一回回的說完,只待他抄到第三十一回了也不見朝廷有什麼動靜。
劉老爺心灰意冷,倒是沒有之前的驕傲勁了,如此又過了兩日,卻是由兩個黑衣的漢子上來找,劉老爺不明所以,看着這羣白丁傲然問道:“你等是何人,找本…人何事?”
來人見劉老爺的作態只是一笑,“聽聞劉老爺有長白英烈傳的全本,能否借鄙人一觀啊?”他說完似乎能猜到劉老爺會愛理不理,立馬從在手上變出幾張官帖。
劉老爺本想把這些愚民都趕出去,但來人亮出了官帖,他的眼睛頓時移不開了,他十年寒窗,終究天賦有限且時運不濟,幾十年下來都只是個秀才,早先做私塾教授還好,可最近幾年新學興盛私塾關門,他一年的收入可是少了一半不止,現在見到錢眼神就很難移的開了。來人看見劉老爺的樣子微微一笑,霎那間劉老爺只感覺來人似乎是個女子,
“只要劉老爺把那長白英烈傳的前幾十回借我一觀,那麼這些錢就是老爺您的了。”來人如此說道,聲音無比的動聽悅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