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的冬天越發寒冷了,野外的氣溫只在零下二十多度,若是晚上則在零下四十多度。楊銳騎在馬上,頭戴高筒圓帽,身着毛皮大衣,腳穿仿製的拉普蘭靴子,一副俄國軍官的打扮,但他還是覺得冷,每走個幾里路他就要從馬上下來,牽着馬跑一段,不然雙腿就要凍僵了。
在他身前身後的行軍士兵因爲沒有騎馬,倒是沒有凍僵腿的問題,但是他們要不斷的走,一旦停下來那麼從靴底傳來的寒氣就會將潮溼的襪子凍住,很有可能把腳凍傷,而且就是走每隔一段時間就要磕掉靴子上的積雪。看着走在茫茫雪域上的部隊,楊銳很慶幸他們都是北方人,要比自己這個南方來的耐凍,同時那幾個芬蘭人教的東西還是很有用的,特別是晚上宿營時的那個燒着火堆的毛皮圓帳篷,使得士兵因爲寒冷的損失降到了最低。
已經走了五天了,以每天三十公里的速度,第二旅向奉天推進。因爲隊伍前面掛着俄國人的三色旗,沿途的清兵莫不敢阻擾,只是時不時有些騎兵遠遠的吊着窺視,對此楊銳倒也沒有在意,只要他們在一定範圍外也不派騎兵驅趕,近萬人的隊伍怎麼藏也是藏不住的。夕陽西下的時候,騎兵營長項驤縱馬過來了,他敬禮後道:“前方五里便是今日的宿營地了。”
“這是哪啦,到撫順了嗎?”楊銳因爲冷憋着氣問道。
“是的長官,這裡便是撫順地界了。後日便可抵達奉天。”項驤大聲回道,他雖然是浙江人,但是對嚴寒卻有難得的適應力。看着他灑脫的樣子,楊銳不由的想到,莫非是我老了嗎?
宿營在即,部隊不由的加開了腳步,不到半刻鐘便都到了地方,這其實就是渾河北岸的官道旁的谷地裡,早到的騎兵早就在佈置好了地方。每團每連都豎好了旗子,如此各部可見旗立營。營地正在佈置伙房還在生火的當口,哨兵來報,說外面撫順的吉祥大人送來了牲口糧食犒軍,這把楊銳聽的一愣一愣的,想到許是俄毛子在東北太兇了,使得各地官員都小心供奉着。他沉聲道:“人我就不見了,把他們送的東西收了就是了。”
哨兵領命而去,旁邊剛進帳的張煥榕道,“這吉祥還算是一個能吏。庚子年的時候還真算是盡心保境安民了。”
楊銳見張煥榕說話。問道:“怎麼。你這麼快就回來了?事情辦的如何?”
“報告司令,都辦妥了,那個王老爺上次不知道被誰嚇了一次,一聽說這煤礦有救就忙的答應了。”張煥榕上午就騎馬先到了撫順城,找到撫順煤礦的王老爺談了一次,“看,我和他文書都簽好了。”說罷亮出一份文書要給楊銳遞上來。
楊銳擺擺手,文書都是自己這邊寫就的,裡面的內容他早就知道,張煥榕此去只要那個王老爺畫押而已,這次辦事這麼順利,看來還是上次自己的功勞。他正待說話,誰知道外面又是一個勤務兵喊道:“報告,俄軍司令部來人。”
進入撫順便進入了俄軍的勢力範圍,前一日估計在清源的時候他們便知道了,楊銳喊道:“請他們請來吧。”同時示意張煥榕下去。
一會一個俄軍中尉傳令官和一個華人便進來了。楊銳猜想這個華人應該是通譯。待楊銳確認身份之後,中尉把命令遞交了過來,並道:“總司令命令你部明日下午四點趕到奉天文官屯。請務必準時。”
明日下午四時,去他媽的,楊銳心裡暗罵道,看地圖從撫順到那個地方不少於五十公里,明日下午四點,便是早上八點出發也只有八個小時,完全是下馬威,看來靠着那個比利傑爾林格大將也不是那麼容易混啊。知道便是自己反對對方也不能更改命令,他只是個傳令兵而已。楊銳利落道,“我部明日下午四時準時抵達。”
傳令兵一走,楊銳便把馬德利多夫扯過來了,他把命令一把扔給他,“你們的總司令這是要幹什麼,我們的目的是奉天西面的沙嶺堡,爲什麼要我們去文官屯?”
睜着朦朧的醉眼,上校等着紙上的俄文大叫道,“該死的庫羅帕特金,他這是想把我們劃在利年科夫支隊的指揮之下。”
“利年科夫支隊?”楊銳現在對俄軍的編制系列也比之前更明白了,這個利年科夫支隊完全就是一個散兵集團,負責補充各軍的損失,庫羅帕特金不會是要把自己拆散補充到各軍吧。帶着這樣的擔憂,楊銳問道,“他想把我們拆散嗎,馬德利多夫上校?”
“不,不,不是這樣的。”上校連忙否定道,“他只是不願意我們歸結到比利傑爾林格大將的第二集團軍旗下,現在大將閣下一直在籌劃對日進攻,但是膽小鬼庫羅帕金特不願意進攻,他怕大將閣下取得勝利而自己下臺。楊,我們不能執行這道命令,我們要繞過奉天,到達第二集團軍哪裡。別擔心物資補充,大將那邊已經給我們準備好了。”
上校說的倒是輕鬆,但楊銳不敢聽信馬德利多夫這個醉鬼的混話,這裡可不是之前的山林裡,只要自己一旦抗命,那麼四周的俄軍就要圍了過來,自己的部隊什麼下場可想而知。他道:“你還是馬上去聯絡你的大將吧,讓他想辦法去和膽小鬼交涉。我既然已經是俄軍系列的一員,那麼最高統帥的命令就必須執行。”
關於命令的討論就此結束,第二天一早,部隊就拔營往文官屯而去,一直到部隊進入文官屯,第二集團軍那邊也沒有什麼消息傳過來,看來大將和總司令的交鋒又是以大將的敗北而告終了。楊銳到達文官屯之後倒是沒有什麼傳令兵前來,他進入文官屯之後,便命令部隊分散紮營,方圓幾裡的村莊都被他部隊強佔了,最遠的一支派往了十多公里以外靠近棋盤山的蒲河鎮,同時工事第一時間便開挖——進入俄軍控制區,他總是有種不安全感。
和穿越小說裡描寫日俄冬日之戰的愜意不同,寒冬中的東北大地被零下四十度的低溫凍的堅硬無比,德國克虜伯鋼鐵製成的工兵鏟和工兵鎬每一次全力揮舞下去,只能在凍土上留下淺淺的印記。三個多小時只挖了四釐米不到。之前沒有在凍土裡挖過工事,想不到冬季的防禦如此艱難。楊銳皺眉命令道,“燒吧,用火燒,讓伙房只留三天的豆油,其他的都拿來澆木頭,把上面的凍土燒化了就好挖了,傳令下去,不挖好工事不允許睡覺。”
拆了二十多戶人家的房子,用盡了伙房多餘的豆油。士兵們終於挖開上面兩尺左右的凍土。半夜十二點的時候。工事初成體系,楊銳聽到工事初成的報告,心裡踏實了一些,丟下地圖沉沉的睡去了。
第二日一早。在第二集團軍司令部的雷奧便隨同俄國這邊的德國觀戰馮.脫夫塔夫中校,他之前在德國國內和雷奧相熟,這次忽然在遠東見到雷奧很是吃驚,更吃驚的是雷奧還在遠東訓練了一支軍隊,他不由得親自跟着雷奧前來探營了,一路上看見覆興軍的工事,他驚道:“哦,上帝。告訴我他們是上個月到的嗎?這些工事是什麼時候挖好的?”
注重工事完全是因爲楊銳,在一戰還沒有到來、各國競相研究布爾人散兵線的時代。工事完全不是現役軍官能注意的。雷奧騎在馬上,看着四處高地錯落的佈防陣地道:“他們的指揮官一向很在意工事,只要宿營地待的時間超過一天,那麼就會開挖正式的工事。卡爾,他們的指揮官是個優秀的人。腦子裡總是有一些新奇但卻實用的想法,我從他身上學習了很多東西。我希望你不要……”
“哦,我知道,我知道,”馮.脫夫塔夫中校連忙說道,“不要以白種人的眼光去看他,雷奧,你這已經說了第幾遍了。我現在對他好奇極了,知道嗎,俄國人在遠東什麼都不順利,他們除了害怕日本人,還特別害怕森林裡面的土匪。他爲什麼要加入俄軍呢?根據霍夫曼(日方的德軍觀察員)的說法,日本人現在到處在收買中國人。”
馮.脫夫塔夫還是和以前一樣多話,雷奧想到,以前在軍校的時候他們算是同級,後來因爲平民和貴族的差別他們的機遇便各不相同了。“這個問題還是問他們的指揮官吧,卡爾,但願咦…王,會喜歡你。”
雷奧到達指揮部——其實也就是文官屯裡面的一座文廟——的時候,楊銳已經起來看着鋪在供桌上的地圖,他手裡拿着一份剛到的情報,旅順已經投降了,康特拉琴科將軍在亂軍之中陣亡,要塞司令官斯特塞爾已經下令向日軍投降,本來楊銳認爲旅順應該在下月初失陷,但是日本海軍實在是等不下去了,在日本本部大本營的催促下,一個又一個師團的日軍被投入了絞肉機,進攻要塞的六萬四千名士兵只有不到三萬人活了下來,而且這三萬多人之中還有一半是傷員。
日軍“提前”攻陷旅順要塞,那麼之後的黑溝臺會戰和奉天會戰會怎麼樣呢?按照歷史,05年1月1日旅順俄軍投降,1月24日凌晨黑溝臺會戰開始,這期間只有二十三天,而之後的奉天會戰是在3月1日,距旅順投降只有兩個整月共計六十天。現在旅順投降的時間延長到了1月25日,多了二十五天,那是不是黑溝臺和奉天都要延後二十五天呢?楊銳一邊思考着,一邊就着從廟門外傳來的光量着旅順北上奉天的路程。
忽然只見門口光線一暗,以爲又是勤務兵攔住了正要說話,雷奧的聲音響了起來,“呵呵,王,你也會早起嗎?”楊銳宅男做慣了,部隊越是大考慮的事情越是多,夜晚自然是最好思考的時候,因此每天都要到中午才起。
見是雷奧來了,楊銳把電報遞了過去,說道,“旅順今天早上八點陷落了,我被電報驚醒了,能不起來嗎?我們後面的……”
楊銳話還沒有說完,只聽另外一個德國人的聲音響了起來,“真的嗎?旅順陷落了嗎?庫羅帕金特還說哪裡最少可以固守到波羅的海艦隊回航,哦,天吶。上帝啊。”
忽然有另外一個德國人的聲音,楊銳差異了,頓時明白自己算是泄密了,軍用無線電報是復興軍的甲級機密,佈置在外面的天線都是以神話故事掩飾的——比如避雷針、敬神柱等等。這次卻被自己無意間說漏嘴了。
雷奧也知道出事故,他連忙道:“這是德國陸軍馮.脫夫塔夫中校,他是我以前軍校的同學,楊…不,王,他還是可以信任的。”
原來是雷奧的同學。楊銳想到。德軍是要加強的。不然一戰怎麼能晚結束呢,楊銳笑了起來,伸手道:“歡迎您,中校先生。”
馮.脫夫塔夫不知道楊銳的德語如此流利。之前他還在驚訝旅順失陷的消息,接着門口的微光,他只見一個高大的身穿俄式少將軍服的黃種人在向自己微笑,他一時間愣住了,在雷奧的提醒下才猛然的伸出手和楊銳緊緊的握在了一起。“能見到您真是我的榮幸,將軍閣下。”在見面的一瞬間他完全沒有感覺到楊銳是個黃種人。
秘密既然暴露了,那就沒有什麼好掩飾的了,楊銳帶着他們來到地圖旁邊,說道:“旅順到奉天只有四百多公里。大戰之後的整頓、兵源物資補充以及北上時間,日本人大概二十多天就夠了。這樣的話,那麼我們對日軍左翼的攻擊馬上就要發動,不然等第三軍一到,那麼就難打了。”
雷奧完全贊同楊銳的意見。只是,“庫羅帕金特閣下還是不同意第二集團軍的作戰計劃,他的意思是要將在路上的第十六軍作爲戰略預備軍,進攻才能發動,但是‘日本人’把東清鐵路的松花江大橋給炸燬了,所以,要想等到第十六軍抵達,只能要到三月底。”在奉天這邊,憑藉着德國血統和戈爾茨元帥的威名,雷奧被第二集團軍司令官比利傑爾林格大將任命爲臨時參謀,他對進攻計劃瞭解的很清楚,這個計劃上個月就已經制定完全了,但是庫羅帕特金一直不肯批准。
“不,庫羅帕特金大將會同意的,”新來的德國陸軍中校馮.脫夫塔夫肯定的說道,“他一直認爲日本的第三軍有十萬人,在第三軍這十萬人北上之前,他會很願意的發動一次進攻,藉此打垮日軍。”
“十萬人?”楊銳心裡笑了,他不知道歷史上第三軍攻克旅順後還有多少人,但是現在他能有兩萬五千人都算是天照大神有靈了。“哦,這可是一股很強大的力量,中校先生,你是如何知道庫羅帕金特這樣想的?”
“大家都是這麼說的,”也許是貴族出身,馮.脫夫塔夫半點也沒有德國人的嚴謹,不過也許他說的是真實情況,“司令部都是這麼傳言的。對了,將軍閣下,您是怎麼知道旅順要塞陷落了的,要知道,旅順在前兩個月都完全和這邊失去了聯繫?”
“這是一個秘密,”楊銳說道,“但是我希望你能以貴族的名義保證不要把這個秘密告訴其他人。”
“是的,我保證,以我祖先脫夫塔夫伯爵的名義保證嚴守這個秘密。”馮.脫夫塔夫半真半假的喊道。
見他裝的很認真,楊銳笑道,“我的部隊配備了無線電波設備,而且旅順也有我們的無線電報網點,你要知道,東北是我的祖國,這裡到處都是我們的人。日本對旅順要塞的第三次攻擊估計損失了大約四萬人。”
馮.脫夫塔夫見楊銳說的像真的一樣,倒是沒有反駁,只是說道:“將軍閣下,您是怎麼要站着俄國這邊呢?據我所知,大部分清國人都在幫助日本人,在日本福島將軍麾下有幾萬名滿洲…勇士,他們在不斷的破壞俄軍的後勤線。”
“大家的選擇不同吧,”楊銳假裝道,“我的很多部下都非常仇恨日軍,有一些是因爲十年前的戰爭,還有一些則是因爲日本人斷了他們的生計,讓他們無法吃飽飯。作爲我本人來說,對日本人沒有任何好感,他們一直想把我的故鄉遼東當成他們的勢力範圍,這是我無法接受的。”
馮.脫夫塔夫只是好奇楊銳和他的軍隊而已,甚至在他的心裡有着一絲幻想——德國人是不是能在滿洲也分到些什麼?當然,這只是他的幻想罷了,滿洲現在已經有三家勢力分割了——前段時間,美國的奉天總領事哲士先生就曾經正式發言,希望日俄雙方在交戰時不要損害美國企業的在華利益,今年開工的安通奉鐵路就是由美國公司興建,兩國軍隊務必遵守交戰守則,不要破壞中立方財產。想到這馮.脫夫塔夫中校心中不由的暗暗罵了一聲,那些鄉巴佬真是好運氣啊,日俄戰事還沒有結束,他們一個人沒死就把把長白山一帶給佔下了,那裡雖說是山區,可是礦產非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