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託任、毀院(六)

朱澈臉色一沉,怒斥道:“諸參事有話便講,何必如此揣測同僚?”

“不要空口白牙的誣陷人!”王鎮圭一個心腹急了,起身便與對峙。

“我們誣陷什麼了?”那個參事憋紅了臉,“就是你們這羣人,在書院裡也搞開朋黨了,難道不是爲了顛覆書院麼!他姓王的騙去宋知事的經歷司,切斷官府的消息,長此以往,他必與官府勾結,亡我書院!”

不待朱、宋二公說話,王鎮圭即向宋章拱手:“衆同僚既對我兼管經歷司有這麼大的意見,那我便辭了它去,正好在家清閒,省下許多麻煩。懇請副院長容許。”

宋章被這話勾得怒氣騰起,先與王鎮圭說“不關你的事”,後將雙眼直直地看着那幾個鬧事的人:“晉圭忠直之人,我與朱先生都識其真心。汝等莫非言吾有眼無珠乎?!”

“這……”

“好了,”朱澈嚴肅地打斷了這個話題,“爲了一點私怨小事,便將書院的風氣敗壞了。日後我不想看到這樣的惡意揣測。”說罷,揮袖即走,宋章也跟在他身後。

那羣參事在屋裡不免顯得尷尬,紛紛一聲不吭地走出去。

王鎮圭見唯有幾位心腹留守在此,便擡起頭,冷冷問道:“適才我只悶着頭,並未看清人,不知有幾人參與?皆爲何人?”

那心腹扳着手指說:“是有韓、劉、趙、馬四人,皆在參事僚任職。”

“這四人爲夏副盟一手提拔,勞苦功高,終阻我掌控形勢,於我不利。這次事件,正能作爲籍口,除掉他們,換你們上去。”

衆心腹眼中放光,齊聲道:“我等願聽王公號令!”

王鎮圭急忙擺手:“唉,我還打不算弄出腥風血雨呢,不必這樣大聲,惹了人聽見。你們先去追上朱澈,此人昏聵無計,勸其廢掉四參事,必從。”

“如果他不答應呢?”

“那就……尋取下策。”

朱澈遙望有人在背後追趕,便停下腳步,招呼那人過來。

那心腹見了朱澈,即跪拜道:“朱先生,我雖新選之士,方入書院,但尚懂得斧正風氣的道理。小人斗膽進言,望勿賜罪。”

“說吧。”

“王先生乃書院之柱石,不論老幼婦孺,皆知其心性隨和、爲人良善。如今竟飽受無端之誣,卻不罰生事之輩,真令蘇州義士心寒。倘此風氣一開,各自黨同伐異,怨恨迭起,真不敢想書院的前程,會奔向何方啊……”

宋章聽後極爲動容,拍了拍朱澈的手臂,想讓後者‘納諫’。但朱澈很果決地履行着自己的原則:“我書院從來就是衆人暢所欲言的地方,不會因幾句爭吵就開始動用刑罰,打擊報復。這是書院的根本,雷打不動的根本。你是新來的,不懂規矩朱某理解,但請此後牢記在心,莫出此言了。”

“我……”那心腹轉看宋章,希望得到他的同情。

“你回去吧。”朱澈拋下這句話後,拉住宋章便走,不給那人多說的機會了。

“豈有……”王鎮圭像是要發怒了,最終卻歸於平淡,慢慢吐出後面的字,“此理。”

“是啊,豈有此理!”衆人紛紛爲他打抱不平,“請出下策吧,我們準備好了!”

王鎮圭閉上眼睛:“這書院雖說有他朱澈的所謂根本,但並沒有明文律令,定下什麼規矩來。我等可鑽這個空子,蒐集那幾個參事的過錯,以‘品行不佳’爲緣由,給他薄上除名。掌冊薄的有我們的人,一旦決定,有十成的把握。”

“但下策嘛,總得有個妙計,方擔這個‘策’字。”王鎮圭微露笑容,“就取‘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吧。我們加快推動與官府談判的速度,使朱澈全身心投入進去,再借你們的手掩蓋消息,整個計劃就密不透風了。”

諸心腹皆贊鎮圭神計,因而行之。

明日清晨,王鎮圭再去面見知府,二人許久不見,便互相吐露衷腸,且將所設奇策一一交代了遍,更加堅定了知府的決心。

他辭別了衙門,剛回書院不久,便聽差人敲門,急與朱澈迎接,迎到正堂敬茶。

差人道:“府臺大人叫小的問朱先生,可曾想好書院進一步的走向?如若確定無疑,則當到衙門面談,使蘇州早日得到安寧。”

朱澈大喜,連連握住使者的手:“差人辛苦了。朱某盼着這一天太久了,如今終得府臺相請,榮幸之至。但因事發倉促,我院尚未撰好說辭,還需耽擱一會兒。不知一兩個時辰能等嗎?”

差人笑道:“府臺說過,只要朱先生肯屈尊談判,等您個一年半載不成問題。”

“那謝謝差人了,請擇地歇息,我與衆位商議就來。”

朱澈只把王鎮圭一人請到內書房,與之相議道:“今日官府之請,我看不能急於求成,提出的意見應該平緩些,不致於雙方難堪。晉圭以爲何如?”

“先生,您與夏元龍不同,提出的建議都是往好的方向發展,要是好到底了,官府能不答應嗎?”王鎮圭點到爲止,轉而反問朱澈:“不知您的最終目的……是什麼?”

“令官府遣一官員,監督書院大小政務,以爲糾察之用,順帶擺脫南京衛懷的控制,各走各路!”朱澈說到自己的這份目標,顯得豪情萬丈。

“那您就按這個說。”

“按這個說?”朱澈急切地望向他的眼睛。

“一蹴而就。”王鎮圭從容地點了點頭。

“蘇州名士朱先生到!”一個書吏尖着嗓子喊道,只見朱澈帶着宋章、王鎮圭等拾級而上,直入公堂,信心滿滿地朝衆官作揖。

“歡迎!”知府笑呵呵地回了禮,令人拿來椅子,給書院衆人看座。

朱澈坐定,望見左右兩側各擺放着檀木長桌,桌前站了約十數個專掌記錄的文吏,皆攥住毛筆,緊緊盯着那張畫卷大小的紙,和一排墨色的硯臺。

衙役們給知府套上公服,便舉棍喊了聲‘威武’,這場公堂談判,正式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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