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雲嵐軟硬兼施再三勸說,方澗之終於放棄了整夜守在門外的念頭,自行回房休息。
當然,雲嵐沒有把自己和沐琰談崩了的具體事實告訴他,否則恐怕他打死都不會走了。
沐琰到底會作出何種決定,總得給他個機會實施纔好,越不露破綻就越危險,她習慣於誘敵深入,畢竟尋求挑戰纔是盜賊的風格。
她清楚自己應該做點什麼。
翌日,一切都很正常,誰也不曉得平靜之下還隱藏着什麼樣的波濤暗涌,飯菜依然按時送到房間,茶水果點一應俱全,期間李氏甚至還差人給她送來了幾件昂貴首飾,不用說,絕對是沐琰吩咐的。
按照慣例,所有吃食雲嵐全部要試毒後再嘗,那些首飾她也全部隨手賞給下人了……是故意在管家面前賞的,她知道管家一定會去告知李氏。
就是讓對方心知肚明纔有趣啊。
是夜,月朗星稀,清輝滿地。
雲嵐獨自伏在窗邊,百無聊賴擺弄着手中的宣紙,上面墨痕未乾,是她剛剛興起寫下的。
風回仙馭雲開扇,更闌月墮星河轉。
是白祁月教給她的一句詩,裡面藏着兩個人的名字。
或許,越是在這樣的夜裡,思念之情就越發強烈,直到一發不可收拾。
那個男人啊……
她默然嘆息一聲,正欲關上窗子回去睡覺,忽聽窗外毫無徵兆傳來含笑男聲,緊接着輕捷身影便映入眼簾。
“字寫得不錯啊,太妃娘娘。”
她下意識就要去拔腰間的紫電青霜,可手到中途卻又收了回來,這個人的氣息有些熟悉。
來人動作迅速躍入房間,被緞帶束起的長髮瀟灑甩過,一雙狐狸般狡黠的桃花眼嫵媚非常,正略顯戲謔地打量着她。
“唐鏡?”
“就是爺。”他理所當然地點頭,“不然你還以爲是誰?心中想念的情郎麼?”
雲嵐無奈:“瘋了吧你,連相府也敢闖。”
“放心吧,沒人發現得了爺,他們也不會知道咱倆夜半幽會。”
“你快給我滾。”
唐鏡低聲笑了起來:“開個玩笑嘛太妃娘娘,爺這次來不是因爲任務,權當老友敘敘舊唄。”
“咱倆果真熟到要敘舊的程度了嗎?值得你跑到相府來見我一面?”雲嵐發現這人嬉皮笑臉時當真沒半點殺手應有的氣質,也不知是怎麼混到閣主位置的,她抱着手臂沒好氣白他一眼,“另外,說話就好好說,我叫沐雲嵐。”聽殺手對自己使用尊稱簡直諷刺。
唐鏡從善如流:“好的小云子。”
“……”她並不準備和某位間接性犯神經病的男人插科打諢,登時順手拽過他的辮子警告道,“別忘了這是什麼地方,你不害怕是當然的,但最好別給我添麻煩……上次拜託你殺我的僱主就在東面廂房呢!”
若是被沐雲煙知道唐鏡就在這裡,而且還和自己談笑風生,不知那瘋女人又會做出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情。
“誒,你的態度太糟糕了,再怎麼說爺也饒過你一命啊!”
“你還真有臉說,是我饒了你一命吧?”
“彼此彼此,上次都說了會再來找你的,爺是個守信用的人。”
“不,我並不需要你廉價的信用,而且你這時機挑選得太差勁了。”
唐鏡從她手裡奪回自己的頭髮,劍眉一揚痞氣十足:“等着再欠爺一個人情吧,走!”說完突然莫名其妙將她攔腰打橫抱起,身形一展閃電般躍出窗外,他甚至還很有餘量地掩好了窗戶,隨即便無聲無息帶着她上了庭院裡那棵參天古樹。
兩人在粗壯的樹枝上坐穩,由於地方很狹窄,彼此距離僅在咫尺之間,連輕微的呼吸聲都聽得清楚,月光透過斑駁的葉間縫隙映着唐鏡的俊臉,他如墨雙眸像是染上了一層惑人流光,笑意深深淺淺不甚清晰。
近看還真是挺好看的……不過這不是重點。
“喂,你到底耍什麼花招啊?”
“別出聲,沒看爺剛纔幫你把燈燭都熄滅了麼!”他隨手解開外衫披到她肩頭,見她似欲拒絕又不容違拗地按住,語氣隱現得意,“等着看好戲吧,待會兒爺的某位同行就要來了,你猜他要幹什麼?”
此言一出,雲嵐登時就明白了,眸色一沉問道:“殺我的?又是沐雲煙請來的?”
“這次恐怕不是她一人出馬,你那便宜父親也脫不了干係。”唐鏡悠悠然回答,“江湖上的事情,沒有能逃過明鏡閣眼線的,有些遊蕩在各處的殺手若是接了大買賣,都在爺的掌控之中。”
“那這個殺手是……”
“是個不懂得憐香惜玉的笨傢伙,外號‘鐵面判官’,據說那對判官筆挺厲害的……對某些小角色而言。”對他來講不值一提。
雲嵐暗道這外號還真是沒創意,隨口說了一句:“看來我的命挺值錢。”
“是哦。”
“他敢來就要做好不再回去的覺悟。”
“反正明鏡閣也看他不順眼很久了,爺祝你一臂之力。”
她抱拳拱手,像模像樣拿出江湖人的腔調來:“多謝唐大俠!”
不得不說,她是承他情的,大老遠潛入相府就爲了告知自己這個刺殺消息,有些人看上去不正經,但實際上……也很不正經,不過還算講義氣。
唐鏡漫不經心一擺手:“謝倒也不必,其實爺是相中你了,要不你背叛皇城和爺浪跡江湖去啊?”
“你不是殺手,你是採花賊。”
“一般女人想給爺採,爺還不樂意採。”
雲嵐無語半晌,當即不再答話,只抿脣攏緊了肩頭的暗色外衫,那裡還透着他的溫度。
她能感覺他的目光始終落在自己臉上,但她鎮靜地選擇了保持沉默。
讓人摸不清套路的男人。
……
月色漸沉,兩人在樹上坐了許久,卻只聽到夜風於枝葉間拂過的聲音,愈發顯得四面靜寂。
要等的對象還沒有出現。
“喂,唐鏡。”
“爺在這呢。”他懶洋洋側過臉來看她,“想問什麼?”
“你確定自己的行蹤沒被發現?”
唐鏡嗤笑一聲:“你也太小瞧爺了,放心吧,鐵面判官不知道被明鏡閣盯上了,這相府的人也不知道爺來了……爺確信他們沒在暗處盯着你,一是殺手這行不喜歡被人監視,二是因爲宰相認爲你必死無疑。”
“的確,這種想法也正常,畢竟讓鐵面判官去暗殺一個女人,怎麼看都是穩操勝券的。”
雲嵐分析,沐琰聽了沐雲煙的敘述後,必定懷疑是由於白祁月中途插手才導致明鏡閣刺殺失敗,所以他另外找到了不隸屬任何組織的散客殺手……或許早就準備好了,只等她若不乖乖合作就直接除掉。
她甚至已經想像出事成之後,相府對外聲稱太妃暴病身亡的情景了。
有很多陰謀,通常用一句暴病身亡就可以輕鬆掩蓋了。
……問題是哪有那麼容易,能殺她沐雲嵐的人還沒出生呢。
聽得唐鏡道:“你決定把鐵面判官怎麼處置?”
“就地正法。”她低聲笑了,“順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誒!”
說話間,只見一道黑影無比迅捷地越過相府高牆,箭一般的速度,很快就落在她的房門外。
目標現身。
那人從懷中取出一物,將其刺破窗紙後探進屋內,唐鏡眼力極好,看清後瞬間蹙起雙眉。
“攝魂香?居然用這種下三濫的招數。”
雲嵐一本正經道:“這也不失爲可行的辦法,從我們盜賊的角度來講,只要最後能達成目的就可以了。”
“……”
但見鐵面判官又快速移動到隔壁方澗之的門外,如法炮製輸送攝魂香,想來沐琰是提醒過他的,關鍵時刻決不能讓方澗之壞了大事。
有條不紊做完這一切,他遊刃有餘地走進了雲嵐的房間。
要讓一個女人沒有明顯傷痕地死去並不難辦,退一萬步講,就算留那麼一絲痕跡也無所謂,宰相會清理好後續問題,而他只需要拿着佣金瀟灑離開就行了。
然而,這些都建立在雲嵐順利中招的前提下。
事實上房間裡卻空無一人,攝魂香的濃郁氣息還殘留在空氣中,牀上的錦被疊得整整齊齊,偏生就沒看到那所謂的太妃娘娘。
鐵面判官幾乎是在同時察覺到不對勁,方欲轉身撤退,就見一男一女已經擋在了門外。
“你找哀家嗎?”雲嵐笑吟吟看着他,臉上爲遮擋攝魂香而蒙的帕子,隨着講話聲音微微顫動着,“真可惜,可能無法讓你如願了。”
唐鏡那雙迷人的桃花眼驀然精光閃現:“和明鏡閣搶生意暫且不計較,但爺打算放過的人你卻又要重新殺一遍,是在故意打爺的臉嗎?”
“你是……明鏡閣主?”鐵面判官萬沒想到對方會在相府等着尋自己麻煩,而且還和太妃立於同一戰線,不禁怔忡,但他很快就做出了決定,即直接動手。
對方無疑是懷着十足殺意的,他不當機立斷,結果就只有死路一條。
細長鋒利的判官筆直取面門,寒意逼人,唐鏡側身閃過,單用刀鞘就隔開了對方的攻擊。
雲嵐的身影如鬼魅般瞬移到他的身後,手在腰間一搭一抽就拔出了紫電青霜,匕首光芒如行雲流水划向鐵面判官的頸部動脈。
千鈞一髮之際,鐵面判官猛然低頭躲開了這凌厲攻擊,手中判官筆復又狠狠扎向她的眼睛,殊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唐鏡變拳爲掌從旁側用力斬向他的手腕,登時便聽得骨節斷裂的輕響。
鐵面判官疼得倒吸一口氣,轉瞬已被對方制住抵在牆壁上,他只來得及看到在面前無限放大的、雲嵐楚楚動人的笑臉,隨即鋒利的匕首就已深深刺入心臟。
半點聲音沒有就斷了氣息。
“這麼漂亮的一雙眼睛,刺瞎了誰負責?”唐鏡不屑地鬆開手,任由鐵面判官僵硬倒地,“真該死。”
雲嵐失笑:“你第一次殺我的時候,可沒那麼多唧唧歪歪的。”
“不一樣,那時你是爺要除掉的目標,現在你是爺相中的女人,不可同日而語。”
“……”雲嵐無視掉他的調戲,直接掀開了鐵面判官的面罩,“哦天哪,這張臉看着也太有衝擊性了。”看來果然不是所有的殺手都像某位閣主大人一樣俊俏。
唐鏡饒有興致地看她一眼:“接下來呢,要不要毀屍滅跡?”話音未落,只覺身後風聲有異,連忙側頭避開,同時一柄利劍堪堪從臉龐擦過。
雲嵐一驚,當看清來人時立刻鬆了口氣:“方千戶!”
方澗之顯然還沒從攝魂香的效力中恢復過來,但居然還能正常站立着而不倒下,也着實定力過人了:“下官護駕來遲,請太妃恕罪。”
“沒事沒事,這點小事哀家能搞定。”雲嵐看方澗之一直用懷疑的眼神打量唐鏡,斟酌片刻,很勉強地解釋道,“啊,這位是……哀家江湖上的一個朋友。”
唐鏡見這裡暫時也不需要自己了,於是很瀟灑地衝她一揮手,但見一件觸感溫潤的碧玉物事不偏不倚正落在她掌心。
雲嵐訝然望去,看他用脣形無聲示意:爺還會再來的。
而後衣袂翩飛,燕子一般很快便消失在夜幕深處。
她沉吟片刻,轉而看向方澗之嫣然一笑,指着地上死去的鐵面判官道:“宰相府送了哀家這份大禮,哀家必須有來有往,方千戶不妨來搭把手啊。”
“下官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