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鱸魚

一行人來到蘭林居,店小二眼尖地發現了兩個熟客,將白布巾往肩上一搭,笑着迎上前來:“原來是龔五少爺,柳公子,我說今天怎麼一開門就聽到喜鵲叫呢,原來是有貴客來!快請快請!”

柳寒衣搖着扇子,本來雀躍的心情難得因爲段塵在場而剋制了一點,笑道:“我跟阿雪帶了兩位朋友來,你可要把最好的東西拿上來,我纔好招待啊!”

“那是當然,”店小二不經意地掃了兩人身後的段塵重雲一眼,對於重雲打着傘的奇怪舉動沒有表現出過分關注,他彎腰做了一個請的姿態,問柳寒衣,“還是老位置?”

“行。”

四人隨着店小二走上二樓。正值午時,酒樓裡客人還挺多,這衣着光鮮相貌俊俏一行人的到來不出意外地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有年輕柔美的女子低聲交談:“誒,看見那個穿白衣的人了嗎,長得好生俊俏。”

“誰呀?那邊可有兩個穿白衣的。”

“自然是走在後面那位雙目有疾的公子了,前頭那一位可是龔家的五少爺,這槐州城裡誰不認識?”

“那我就不清楚了,那公子生得這般俊俏,卻沒在這槐州城裡見過。不過既然能跟龔家五少爺交好,料想身份也是不俗的。看他那衣着,也許是佛門中人。”

旁邊一個不屑的聲音冒出來:“一個瞎了眼的和尚有什麼好看的?”

這話一出,四周頓時就安靜了幾分,隨即一個人嗤笑道:“你懂什麼,你可知道他是誰?”能這般問,想來這人倒是清楚來者的身份了。

頓時便有人好奇地接嘴:“他是誰?”

“那位名叫段塵,是無相寺的前任掌事,現任無相寺的掌門還是他教出來徒弟呢,這位段塵大師可是諸多仙門世家也要畢恭畢敬對待的人物,十幾年前,他清|洗了佛門半數與魔界有所勾結的僧衆,帶着佛門中剩餘力量與鬼界之主以及仙門世家,一起剿滅魔界,這才換來修真界十多年的太平。如此厲害的人物,你卻這般出言不遜,可知什麼叫禍從口出?”看起來這人也是修士,對修真界的往事倒是如數家珍,他說起這段話時,臉上有藏不住的欽佩與豔羨,想來是對那段混亂的歷史十分神往。

“竟是如此厲害的人物,”聞言,剛纔那年輕女子忍不住感嘆起來,想起剛纔段塵的模樣,又問,“只是不知他的眼睛是怎麼回事?”

“這我便不清楚了,只知他從掌事的那一天起,就已經是這副模樣。”

這一番插曲自然是沒有落入四人的耳中。他們隨店小二一路上了二樓的一間雅座。

陳設古雅精緻的房間裡,飄蕩着似有若無的木蘭香氣。

四人落座後,柳寒衣輕車熟路地向店小二報了幾道菜名,剛要叫人退下,一直靜坐無聲的段塵開口道:“再加一份清蒸鱸魚。”

其他人:“……”

柳寒衣剛纔顧及段塵雖然已經脫離佛門,但到底還是出身佛門之人,因此點的大多是素菜,沒想到段塵自己卻突然加了一道葷菜,這是變相地嫌棄他點的菜太過樸素了嗎?

一旁的重雲神色微動,卻沒有說話。他只是想起很多年前,曾有個人給他做過一份清蒸鱸魚,自此以後,他便不可自拔地愛上了這道菜。

只是如今卻是物是人非,難免有些唏噓。

柳寒衣見氣氛尷尬,便主動開口道:“大師與重雲兄都較少來槐州,大概不知這蘭林居的菜色可是在西洲這邊都是出了名的,聽說這裡的廚子以前是北疆皇城裡的御廚,給皇帝做過飯的。”

重雲聞言一笑道:“那我可真是開了眼界了。我常年呆在鬼界,對這外面的東西可是十分的好奇,只可惜平日裡被閻君和判官兩個人看管着,也很少有機會能出來。”

坐在他左側的段塵此時安靜得像一尊雕像,捏着手裡的佩珠沒有多餘的話。

柳寒衣扔了顆花生米進嘴裡:“那這難得的出門機會你可要好好把握,我跟你說,我對槐州可是熟得很,你有什麼想吃的,想玩的都可以提出來,我和阿雪一定滿足你。”

說着他拿眼睛瞟了一眼龔如雪,似要讓他認同自己:“你說是吧,阿雪?”

“自然。”龔如雪點了點頭,幽冷的視線在段塵與重雲之間掃過,頓了頓,又說,“大師這次答應來參加重華宴,實在是令我龔家蓬蓽生輝。我聽聞大師也是第一次來槐州,若大師不介意,我和寒衣也可以爲大師當一回諮客。”

“多謝。”段塵見話題轉向了自己,冷聲道了句謝,卻還是搖頭拒絕了,“不過不必了,槐州這個地方,多年前我曾與一位朋友來過。”

話落,重雲的臉色倏地一白,面上的笑意頓時就要維持不住。

“重雲,你沒事吧?你的臉色有些難看。”注意到他的神色不對,龔如雪出聲問了一句,卻也沒多想,只當他是今天曬了太陽,太累了,身體有些受不住。

重雲搖了搖頭,眼睛的餘光不動聲色地往段塵的方向瞟了一眼,又悄悄收回,纔對龔如雪說:“我沒事,只是有點累了。”

“既然如此,待會兒等日色稍歇便回府上休息吧。”

“你的魂體有些不穩。”段塵突然開了金口,語氣平淡,甚至有些冷漠,“不適合在日光下行走。”

他冷漠疏離的樣子和當年如出一轍,重雲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恍惚,明明告訴自己不要去回憶,思緒卻不由自主地飄回到很久遠的從前。眼前的場景彷彿在剎那間支離破碎,化作點點吉光片羽,落入記憶深處,將沉睡的往事勾起。

他和段塵是認識的——在上輩子,在二十多年前。

可那時,段塵不叫段塵。

他並沒有憶起太多事情,很多事在他刻意地抑制下,已經在他的心底裡上了鎖,封印在了一層又一層的盒子裡,若非他主動去觸碰,那些盒子便不會開啓。

重雲收回躁動的情緒,對龔如雪輕笑道 :“好。”

很快,店小二將飯菜送上來。面對顏色豔麗,香氣撲鼻的菜,柳寒衣吃得很開心。

龔如雪只夾了自己面前的兩盤菜,他看了一眼沒有動筷的段塵,突然意識到眼前這人眼睛不便,頓時有些懊惱,歉意地說:“大師,需要幫忙嗎?”

但坐在段塵對面的他到底是有些不方便的。

龔如雪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側的柳寒衣一眼,見他吃的忘乎所以,絲毫沒有注意到段塵的窘況,頓時有些無言。

“不用麻煩。”段塵端起碗,拿起筷子,動作有些慢條斯理,他有些遲疑地將手伸向面前的一處盤子。

手還未落下,自己的碗裡頓時多了一些東西——是重雲給他夾的菜。

段塵收回手,嘴脣不自覺抿了抿,想說什麼,但卻沒來得及開口,重雲便出聲道:“吃吧。”

他便安靜地吃了起來。他吃東西的動作很優雅,慢條斯理,像受過禮教的皇家貴族。

龔雪見段塵的窘境已解除,他也鬆了一口氣,他的視線悄悄在其他人身上一一掃過,落在專心致志吃着鱸魚的重雲身上。

很快便見重雲將鱸魚啃得乾乾淨淨。

期間龔如雪也看見重云爲段塵夾了一些菜,但那盤段塵親自點的清蒸鱸魚,重雲始終都沒有替他夾過,那一整盤子魚肉,悉數進了重雲的肚子裡,就連專心致志吃東西沒有空說話的柳寒衣都沒有機會碰到。

龔如雪:“……”

龔如雪小心翼翼地尋了個措辭,問重雲:“你很喜歡清蒸鱸魚?”

重雲收回夾魚肉的筷子,坦然地與他對視:“其實也還好。”

這話說的臉不紅,氣不喘,因此並沒有引得龔如雪的懷疑,只是坐在重雲旁邊的段塵手指輕不可查地微微一頓,隨即又若無其事地刨了一口飯。

一頓飯吃的有些安靜。

飯後,柳寒衣提議點個曲目來聽,衆人都沒有異議,他便興致勃勃地下樓了。

重雲才知道這蘭林居原本是個戲臺,由於來這裡聽戲喝茶吃點心的客人越來越多,這蘭林居的主人索性便將戲臺改建成一個酒樓,酒樓的大堂延續了曾經戲臺的模樣,保留了大部分的曲目,來這裡聽戲喝茶的人也可以順便吃個飯,若有客人想聽其他的戲,也可以跟掌櫃的知會一聲,掌櫃的也會安排。

柳寒衣下樓去跟掌櫃的交涉去了,房間裡一時只剩下三人,靜坐無聲。

段塵與龔如雪皆是不愛說話的人,重雲原本算是個自來熟,只是因着今日段塵在場,話也就少了許多。

龔如雪想着自己是不是應該說些什麼來打破這沉默,就見房間的門猛得被人推開,一個小丫鬟匆匆忙忙地跑了進來,臉上滿是焦急的神色。她一見到龔如雪,便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似的,但神情裡仍舊有些掩飾不住驚恐。

小丫鬟拉着龔如雪的袖子,連主僕尊卑都顧不上,她察覺有外人在場,但也僅限於此了,她慌張的什麼也管不得,抖着聲音說道:“少、少爺,夫人叫我來找你。”

她掃了一眼在場的段塵和重雲,在龔如雪的身邊顫抖得彷彿下一刻就要哭出來。她壓低聲音,說:“府裡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