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對峙

一場華宴因爲三個人的出現徹底淪爲了鬧劇。

柳寒衣安靜佇立在人羣之中,神態自若,好似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到來給衆人帶來了一場怎樣的風波。他不急不慢地繼續說道:“我花了十多年的時間慢慢經營,才終於等到今天。我安排人進入龔府的密室,你猜我看到了什麼?龔恆明和魔界勾結的書信。”

他又在衆人心中扔下一個驚雷。

“龔恆明可是深得賊喊捉賊的精髓,這樣一個人,我肯定要好好報答他啊,讓他死得其所纔對得起他這麼苦心算計,所以我安排懷漪給他的酒裡下了點東西,”柳寒衣脣角漾起一絲笑意,他望着秦嵐湘,眼中冰冷得好似北疆終年不化的雪,“南疆的蠱毒有多厲害,想必龔二夫人也很清楚吧?那可是能一點一點蠶食掉修真者所有內力的東西,中蠱的人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修爲慢慢散掉,最後全身潰爛而死。不過我倒是沒有想到,你們龔家竟然連場喪事都不肯替龔老爺辦,匆匆忙忙就把人下葬了。”

他話鋒一轉:“不過沒關係,我已經派人將他的屍體挖出來了,今日這裡這麼熱鬧,我們不如就讓龔家家主風、光、大、葬。”

“柳寒衣你……!”秦嵐湘驚得從椅子上跳起來,臉色煞白,被身旁的人扶住後,面上突然涌起一陣潮|紅,喉間泛起一股腥甜的味道,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噗得吐出一口血來,暈了過去。

“夫人!”

“二孃!”

……一片人仰馬翻。

緊接着四座的賓客也紛紛臉色發白,他們驚恐地發現自己竟然使不上一點內力。

“怎麼回事?”

“我的內力呢?”

丁紹承嗤笑道:“南姑娘剛纔的話你們倒是忘的一乾二淨了。”

衆人這纔想起方纔南懷漪方纔所說的“薄禮”,一時都慌亂起來。

周遭亂成一團,重雲看了一眼自己方纔沒有動過的酒杯,裡面早已經爬滿了蠱蟲。他暗道幸虧自己剛纔沒有喝這東西,隨即他又有些擔憂地望向段塵那邊,雖然知道以那人的修爲不至於中招,但卻又不由自主地想要爲他擔心。

卻見段塵如有所感地擡起頭來,與他對視了一眼,重雲有些不自然地把目光轉開,不再去看他。

重雲剛轉過頭,就見原本起身要去扶秦嵐湘的龔如雪身子突然晃了兩下,頹然地跌坐在椅子上。

“怎麼了?”重雲一把扶住他,只見他面色發青,豆大的汗珠從鬢角滑下來。

龔如雪一向沒有多餘表情的臉上有明顯的慌亂,清亮的眼底也難以掩飾他的茫然和無措:“我……我的內力沒了。”

重雲一驚:“你喝了那酒?!”

那邊柳寒衣像是聽見了重雲的話,轉過頭來望向這邊,只見龔如雪閉了閉眼睛,重重地點了下頭,柳寒衣面色一凝,身子一動似乎想要走過來看看,但隨即便被身旁的南懷漪制止,南懷漪衝他搖了搖頭,柳寒衣便像是被定住了一樣,不動了。

那樣子有些滑稽,龔如雪睜開眼,看着他漠然的神情,半晌說不出話來。

重雲伸手按在龔如雪的肩膀上,沉聲道:“你別怕,先試試能不能把蠱蟲逼出來。”

龔如雪聞聲點了點頭,閉上眼睛試着用內力將體內的蠱蟲逼出來,但隨即他發現這樣做並沒有什麼用,他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修爲一點一點被蠱蟲吞噬,曾經自己引以爲傲的東西正在慢慢垮塌,他只能絕望的看着,沒有一點辦法。

重雲伸出手,在他的幾處經脈穴位上點了幾下,勉強控制住蠱蟲蔓延的趨勢,又從乾坤袋裡拿出幾株藥草,正欲用內力將它融化成汁,對面始終穩如磐石般不動的段塵卻突然站了起來。

重雲怔愣的片刻,段塵已經走到了他的面前,伸出手冷聲道:“我來吧。”

重雲沉默了一會兒,聽話地將手裡的東西交給他,這藥草是鬼界特有的骨靈草,這種草的成因極其特殊,它以骨靈獸的內丹爲根,肉|體爲壤,在骨靈獸死後才能從獸體內生長出來,這種草能夠養魂固丹,對於金丹期的修士可以說是絕佳良藥。

只不過這草天生就極其堅韌,需要修士耗費大量內力才能熬成,對於重雲這種靈體來說,本身維持魂體就需要耗費一定的內力,再來煉製這藥草就顯得有些力不從心了。

段塵的修爲極高,這在上輩子重雲就已經深刻的見識過,但眼下見他不過片刻就將骨靈草煉化,重雲對他又有了一層新的認知。

這邊龔如雪已將湯藥服下,那頭柳寒衣派來的人就已經把龔恆明的屍體給運來了,大剌剌的擺在宴席正中間。

九月的天還有些餘熱,屍體腐爛後的惡臭在整個青屏峰盤旋,很多人受不了這個味道,紛紛用衣袖將口鼻捂住,卻仍舊難擋這臭味的侵入。

臺上龔家人看着龔恆明的屍體,久久的說不出話,膽小的龔悅雯已經嚇得連哭都忘了,柳寒衣滿意地看着他們的表情,對四下的賓客笑道:“這份大禮我籌備了多年,今天藉着這場盛宴便送予你們,看清楚龔恆明的死狀了嗎?這將是你們今後的下場!”

“柳寒衣你別太過分!”被死亡的恐懼所包圍,已經快要崩潰的人提起手中的武器就朝柳寒衣砍來,“既然大家都要死,那就先拿你陪葬!”

柳寒衣身形未動,對這威脅毫不在意,他衝着發聲的那人輕蔑的一笑,那人還未反應過來,脖子就被一把刀架住了,緊接着那些有所動作的人也紛紛被制住。

衆人這才發覺,整場宴會竟有半數的人是柳寒衣安排進來的。

遠處秦嵐湘也被人用把刀制住,只是那拿刀的人有些出人意料,竟是一直呆在秦嵐湘身邊的貼身侍女,碧荷。

“夫人,刀劍無眼,還請小心些,不要亂動。”碧荷冷靜的樣子讓秦嵐湘感到陌生,她很想在侍女的臉上尋找到曾經熟悉的唯唯諾諾的模樣,卻終究是失望了。

秦嵐湘看着碧荷手裡的刀,那雙執刀的手纖細卻有力,穩穩地握着刀柄,她腦子裡靈光一閃,大聲問道:“殺死龔悅柏的人可是你?”

“自然是我。”眼下已經沒有必要再掩飾什麼了,碧荷笑道,“大少爺被重公子點了穴,定在楓鷺齋裡動彈不得,倒是方便我動手了。”

“你這個賤人!還我大哥的命來!”龔悅梅聞言,提劍朝碧荷衝了過來,只是未近她的身,就被柳寒衣手下的人制住。

一時間,整個宴會場上除了重雲這邊的三人,竟都被柳寒衣帶來的人控制了。

重雲扶着龔如雪坐下休息,段塵在一邊靜靜地望着他,也不說話,像是一尊沒有情感的雕像,偏偏因爲俊美的外貌又格外引人注目。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忌憚他們這三人的實力,柳寒衣帶的人並沒有朝他們圍上來。

重雲剛纔也聽清楚了碧荷所說的話,腦子裡卻猛的想起一件事情,他轉過身去問柳寒衣:“你不惜暴露自己安插在龔府裡的人也要去殺龔悅柏,並不只是爲了要嫁禍於我,而是想阻止龔如雪前來參加重華宴是不是?”

聞言,龔如雪身子猛地一震,有些難以置信地望向柳寒衣,似乎想聽他一個說法,龔如雪很想知道柳寒衣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是不是還在乎着他們之間的一點情誼?

但柳寒衣卻沒有理會重雲,對於他的問題也沒有給出一個準確的答案,而是反問重雲:“我很想知道我是怎麼暴露的?你那日回了龔府,卻沒有帶消息出來,你不信任我?爲什麼?”

“我沒有不信任你,我只是有點懷疑,畢竟你那日說的話太多了。”重雲見柳寒衣挑了挑眉,頓了頓又說,“你自己也說,龔家人極其注重面子,重華宴在即,龔悅柏又剛剛被人發現死在家裡,龔家人首先要做的就是隱瞞他的死訊,儘量不去影響重華宴的舉行,那麼他們又怎麼可能這麼快就讓人把龔悅柏的死訊傳出來,就算是阿雪因爲不方便出來而想要派人傳遞消息給我們,也不可能把龔悅柏的死狀描述的那麼細緻。而你卻連龔悅柏是被人一刀斬下的頭顱這樣的事都瞭解得一清二楚,除非你在龔家有自己的人手。但之前阿雪說過,龔夫人不喜歡你,甚至曾經在你去做客時將你趕出了府,可見你同龔家的關係並不融洽,如果你有安排人手在龔府,那麼你的居心何在?”

聞言,柳寒衣眉眼一彎,笑道:“倒是小看你了,那日見你連怎麼答覆外人的問題都要手下人提醒,還以爲你什麼都不懂呢,原本想用你牽制住阿雪,只可惜……”

他的話沒有說完,隨即,話鋒一轉,“但是你知道了又如何,我說過,今日在場的人一個都跑不了。如今這裡到處都是我的人,你雖是鬼界之人,但在這千里之外的西洲,又有誰能來救你?”

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段塵突然道:“我。”

柳寒衣:“……”

重雲:“……”

柳寒衣沉默半晌,對段塵的突然表態有些不解,段塵是佛門中人,佛門在整個修真界一直都處於中立,從不插手仙門世家的事務,那日吃飯時柳寒衣瞧見了段塵與重雲之間似乎有些熟絡的氣氛,但多數時候兩人都近乎是陌生人,因此對兩人的關係倒也沒有多想。眼下卻見段塵突然爲了重雲站了出來,他頓時對這兩人的關係有些疑惑了。

重雲對於段塵突然的舉動也有些無言,按理說他根本不是如此熱心的人,兩人也有十幾年不曾見過,就算是在上輩子,兩人的關係也不過爾爾,那時候他雖然追着段塵,但段塵卻是明確地表現出不喜歡他的,他不明白現下段塵爲什麼要突然爲一個關係並不算好的人站出來。

柳寒衣嗤笑道:“段塵大師是不是對自己的認知太過自信了?你瞧瞧這整個鹿臺山有多少我的人?大師你的修爲高深又如何,就算加上你,你們也不過才三個人,面對這麼多修士,你們打得過來嗎?”

聞言,重雲突然衝他搖了搖頭,詭譎地笑了笑:“誰說我們只有三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