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日新雨晴,草芽菜甲一時生。輕衫細馬春年少,十字津頭一字行。”提筆寫完這首應景應時的唐詩,我扔了狼毫筆,仰腰疊肚地癱坐在椅子上,鬱郁地望着那四行字發呆。
往年這時候,我多半兒跟班第一塊兒外出踏青放風箏了,在京郊的青山綠水間,仰望蔚藍天中迎風高翔的五彩風箏,我的心也彷彿飛到了九霄天外特別自在,心情也格外舒暢,可今年,我卻只能窩在這紫禁城裡遵照康師傅臨行前的指示——安心養胎,哪兒也去不了!
自從在上元節那天意外地被升級成“準額娘”,我就被列爲重點“保護對象”和重點“看護對象”,享受“超國寶”級待遇的同時,也被層出不窮的各種奇葩禁忌捆得死死的——什麼“剪刀不能握,針線不能拿”,就連爬個凳子上書架拿書都能引起一幫子人大呼小叫,去御花園登登堆秀山坐坐御景亭就純屬“癡人說夢”了。
其實,太醫說我目前雖然孕吐比較厲害,但胎相還比較平穩,是有些人神經過分緊張,特別是康師傅和班第,恨不得我能像“豬”一樣,成天躺在牀上,吃了睡,睡了吃,一直保持這種狀態直到臨盆。
是,我是豬年出生的,可不代表我非得有“豬性”吧?讓我天天在牀上躺着,成天在屋裡悶着,不如拿《女四書》來煩死我得了!
好在,上元節的第二天,康師傅就領着胤礽、胤禛、胤祥、榮玥以及榮玥的兩個“霸王二代”一道離開了四九城,計劃是先去泰山祭拜還願,而後向南,繼續去歲因胤礽突患重病而中斷的南巡。沒了康師傅的嘮叨,也沒了胤礽和榮玥的礙眼,這半個月在紫禁城雖過得有些單調沉悶,但也好歹沒那麼鬧心……
“大姑姑,大姑姑……”正在心中回顧這半月來的得失,碧蓮脆生生地呼喚傳入了耳內,一擡眼,就見這小傢伙兒一蹦三跳地進了書房,膩到了我身邊,喜滋滋地向我報告,“大姑姑,今兒徐師傅表揚我啦!誇我書背得好呢!”
碧蓮口中的徐師傅是目前上書房的總師傅徐元夢,滿洲正白旗,姓舒穆祿,康熙十二年的進士,人品方正,學識淵博,更重要的是個大孝子。
因上元節的打架事件,這丫頭和弘暉原本都難逃“竹筍炒肉”待遇,幸而我腹中的孩兒及時到來,趁着康師傅非要我留在宮裡待產的機會,我就順便把這丫頭和弘暉留在這裡陪我,康師傅居然二話不說就答應了,如此一來,胤禛也不好說什麼,他們這才逃過一劫。這陣子,他們和小十六胤禑及小十七胤禮等人一道在宮裡的上書房唸書。也許是出於“將功補過”的心理,原本非要胤禛拿着戒尺威逼才心不甘、情不願念兩句書的小丫頭這陣子倒唸得挺賣力,隔三差五地往回帶喜訊,加上今兒這次,徐元夢都已誇了她五回了。
“咱們蓮兒真厲害!”我拍了拍那粉嫩的小臉表示讚賞,方纔略微有些陰鬱的心情也因着這丫頭的興高采烈而煙消雲散。虧了將這丫頭留了下來,沉悶的日子還是能找到點樂趣的。
“大姑姑,您看!”碧蓮變戲法似從身後遞了兩件東西到我眼前。我定睛一瞧,居然是一對銅錢獅子——全身皆由銅錢穿成,一隻公,一隻母,母的頭上有一撮毛茸茸的小紅球,煞是可愛。這對精巧的小玩意兒是康師傅幾年前西巡時帶回來的,後來分別賜給了小十六胤禑和小十七胤禮,那倆小子一直當寶貝藏着,誰都碰不得的,這會兒怎麼會一對都出現在碧蓮的手上?我接過那隻母獅子端詳了一陣,問道:“這可是你十六叔和十七叔的寶貝,不讓人碰的,你怎麼給拿來了?”
碧蓮“嘿嘿”一笑道:“從現在起,他們歸我了!”
“歸你了?”我瞥了一眼碧蓮,只見這丫頭的笑容裡透着幾分得意,直覺肯定是那倆小子被這古靈精怪的小丫頭抓住了什麼小辮子,便試探着打趣道,“哦,是不是封口費啊?來,跟大姑姑說說,你抓住他倆什麼把柄了?”
小丫頭聞言,微微一愣笑道:“大姑姑,你好聰明哦!不過,我不能告訴您。我答應過他倆,要保密的!”
還保密?看來被抓住的辮子還不小!這更勾起了我探究的心思,便誘惑道:“你放心,大姑姑不會說出去的,你小聲地告訴大姑姑好不好”
“不行!”小丫頭意志還挺堅定,連連搖頭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我不能言而無信。”
“哦……”我點點頭,把小獅子遞還給她,雲淡風輕道,“那好吧,等你阿瑪回來了,大姑姑肯定不會告訴你阿瑪,你那罰抄的五十遍《女誡》其中一半兒是我……”
“大姑姑!”碧蓮高聲喚了我一句,滿臉堆笑,討好地望着我道,“我知道大姑姑最疼蓮兒了,肯定不會說出去的!所以,告訴您也不算言而無信!”
孺子可教也!我點點頭,將耳朵附了過去道:“說吧。”
碧蓮咬了咬下脣,貌似下了很大的決心,這才附在我耳畔,輕聲道:“十六叔和十七叔偷偷地在抽菸……”
“什麼?抽菸?”我吃驚不小。康師傅自己不抽菸,規定宮裡也一律不許抽,兒女們更是碰都不許碰這東西的,若有發現定是嚴懲不貸,記得胤禟十歲那年,因爲好奇,不知從哪裡搞來了一支水煙,跟胤俄一道,倆人躲在茅房裡興致勃勃地學人家吞雲吐霧,不知怎的就被胤礽“人贓俱獲”,捅到了康師傅那裡,結果,非但這對難兄難弟被揍得屁股開花,跟着他們的太監也全被杖責六十罰去做了苦役,就連他們的額娘——宜妃和貴妃也受了連累,被康師傅好生斥責了一番。
雖然這事兒發生的時候,小十六和小十七都還沒出生,但禁止抽菸、酗酒、賭博這事兒,宮裡是三令五申絕對禁止的,他們倆肯定心知肚明。康師傅出去這才幾天哪,他們倆居然也學人家抽菸了!膽兒真肥!以爲他老人家遠在千里之外,宮裡的事兒就不知道了啊?天真!那遍佈全國的驛站是幹吃飯的?那八百里加急的書信是擺設?這事兒要真有人有心傳到康師傅那兒,這哥倆可有哭的時候!
“噓噓……”碧蓮將食指放在脣上,小聲央求,“大姑姑,他們說他們這是頭一回,而且,他們保證再也不抽了!您可千萬別將這事兒告訴皇爺爺,好不好?”
“頭一回?”我哂笑。被抓到就總說自個兒是頭一回!平時看着悶聲不響的小十六和小十七小心眼兒也挺多的嘛!
“哎呀,大姑姑……”碧蓮抓着我的袖子晃着,半撒嬌半央求,“求求您了,您要是告訴了皇爺爺,那以後十六叔和十七叔就都不跟我玩兒了,大姑姑……”
“喲,蓮兒回來啦!”我尚未來得及迴應,班第滿含笑意的話語就傳了進來,一擡頭,就見他又端着個放着一個砂鍋的托盤進了書房,那股子腥臭味兒剛掠過我的鼻尖,胃裡就一陣翻騰,我忙不迭地用帕子捂住嘴巴和鼻子,碧蓮甜甜地喚了一聲“大姑父”,張望着班第手裡的托盤,嚥着口水道:“好香啊,又是鯽魚姜仁湯嗎?”
“是呀!”班第邊說邊將托盤放在了桌面上,揭開了砂鍋蓋子,用湯勺盛了一碗放在了我面前,我立馬將頭扭向了一側,碧蓮卻湊過頭來,深深地吸了下鼻子,聞了聞,巴咂着小嘴道:“好香好香,聞着就好好吃的樣子!大姑姑,您快喝呀,喝下去,您肚子裡的小弟弟纔會快快長大,他長大了,碧蓮才能帶他出去玩兒呀!”
“蓮兒真乖!”班第揉了揉碧蓮的頭頂,擡頭吩咐門外的小穗,“飯房裡還有一些,你將那些盛了,帶碧蓮去她自個兒房裡喝吧。”
小穗應了一聲,放下手中的針線活兒,朝碧蓮招了招手,碧蓮開心得不得了,一蹦三跳地就朝小穗蹦過去了,蹦到書房門口忽又停下,回過頭來,用一副小大人的口氣對我道:“大姑姑,要乖乖地喝湯喲!蓮兒一會兒再過來陪你玩兒啊!”
我已被那一**如巨浪般呼嘯而來的嘔吐感撞擊得頭昏腦脹,沒力氣應聲兒了,只用空出來的那隻手朝她揮了揮,讓那小吃貨趕緊走,少在這兒給我添堵!
“瞧瞧,蓮兒多懂事,你這當姑姑的可不能輸給侄女兒呀!”班第說着端起了小碗,用小湯匙起一勺來送到我面前,哄道,“來,趕快趁熱將這鯽魚湯喝了,喝完了肚子就舒服了,也不會再吐了。”
我別開臉,死死掩住口鼻,堅決不就範。
原以爲這次懷孕跟上回不同,沒曾想剛開始那陣是還沒開始發作而已,近半個月來,我是吃啥吐啥,吃進去的東西在半個時辰內定會全數奉獻給“土地公”,爲此,太醫給開了安胎的藥膳,讓我每日喝這道“鯽魚姜仁湯”,說是有“安胎,止吐,醒胃”的功效,已經喝了十天了,可我覺得嘔吐的症狀一點兒都沒改善,倒是鯽魚湯的那股子腥味兒我是再也受不了了,只要一聞見,那往外嘔的感覺擋都擋不住,此時我要是放開了捂着的帕子,只怕連膽汁都要吐出來了!
班第倒是耐心無限,孜孜不倦地勸導:“老婆乖,來,趕快喝了,別讓蓮兒一會兒回來笑話你呀!快……”說着,他將碗和勺子都往我這邊兒送了送,我避無可避,只好用空着的那隻手推開,皺着眉頭甕聲甕氣道:“笑話就笑話吧,我不要喝這個,你快拿走,拿走!”
“禧兒,”班第還是沒有放棄,帶了點兒語重心長繼續勸說,“你不是說過,要生個健健康康白白胖胖的孩子嗎?這是安胎的藥膳,只要你喝下去,七個月後你的願望一定能實現!
乖,快別任性了,趕快喝了,不然涼了可真不好喝了。”
“誰任性了?”我回頭瞪了班第一眼,不滿道:“都喝了那麼久了,哪有一點效果,我就是不喝這個,也……呃……”本想說“也能生下健康康白白胖胖的孩子”,可誰知一股子腥臭味兒忽然鑽入鼻孔,酸水立刻冒到了嗓子眼兒,我也顧不上較勁兒了,低下頭去就是一陣狂嘔,幸而胃裡早就空了,也沒吐出什麼來。
班第慌忙放下了小碗,拍着我的後背,繼續耐心地道:“那是藥膳,見效自然沒那麼快的,得再喝一陣子纔能有效果,你看你現在吐得這麼厲害,若不喝這個,怎麼能熬到臨盆的那一天?還有七個月要熬啊,這樣下去,你的身子骨怎麼扛得住?”
“沒事……”我直起身子,擦了擦嘴道,“我……我能扛得住!”
“你拿什麼扛?”班第微皺了眉頭,有些痛心疾首,“你嫌安胎藥苦,好,那咱們就不吃苦藥,吃藥膳,那總不苦了吧,可你又嫌它腥,也不要吃。你這樣不吃不喝的,只怕熬不過兩個月,你自個兒的身子就先垮了,還說什麼孩子?”
“不會的啦……”我朝班第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班第卻彎下腰來,捧着我的臉,望着我的眼睛,滿眼憂心道:“禧兒,在孩子與你之間,我更在乎你。倘若因爲孩子而讓你有什麼閃失,我寧願不要這個孩子……”
“說什麼傻話!”我急急打斷了班第,“咱們盼了多少個日日夜夜纔將這孩子盼回來,這孩子無論如何我要將他生下來。”
班第搖頭道:“可你吃啥吐啥,又不要吃藥膳,撐不到那時候的!”
我瞥了一眼桌子上的砂鍋和小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氣壯山河地道了一聲:“我喝!”
“你確定?”班第似乎特別地善解人意,“別勉強,要真不想喝,咱就不喝。其實,說實在的,單你一個就夠我操心的了。這孩子才兩個月就這麼會折騰人,將來肯定是個淘氣包……”
“要真是淘氣包,那也是你的親骨肉!”我搶白了一句,卻發現班第的臉上閃過一道狡黠的笑容,這才意識到我又掉進這個傢伙設的“甜蜜陷阱”裡了!唉,成親這麼多年,不知道掉進去多少次了,不過,這感覺卻還不錯,有點甜又有點暖。
“就知道我老婆最勇敢,是大清第一女巴圖魯。”班第緊跟着給我戴上了高帽子,我向他拋了一個大白眼,嗔道:“囉嗦啥,還不快拿過來餵我喝?有這‘戴高帽’的功夫,說不定都喝完一碗了!”
“好,這就來!”班第說着話,動手換了一碗熱的端到了我面前,舀起一湯匙送到我嘴邊,我捏住了鼻子,吞了一口,班第的馬屁聲立馬響起:“好樣的!我老婆最了不起。”
我強忍住往外吐的衝動,在馬屁聲中將那一口鯽魚湯吞下嚥喉。就這樣,在一聲接一聲的鼓勵性馬屁中,我磨磨唧唧地吞下了兩小碗鯽魚湯,末了,按慣例,班第往我嘴巴里塞了一塊兒蜜棗,道:“今兒我老婆表現不錯,爲夫得好好獎勵獎勵。”
“獎勵?”我朝他翻了翻白眼,嘲笑道,“誒,班大人,您也太摳門兒了吧,一顆蜜棗就算好好獎勵了啊?”
“哪兒能吶?”班第一手將我從椅子上了起來,“走,跟我去換件衣服,這‘二月二,龍擡頭’的日子,大好春光豈可辜負,爲夫帶你出去逛逛。”
“真的?!”一聽要出去,我立刻來了精神,邊隨着他的腳步走向臥室邊追問,“是不是去放風箏?帶蓮兒一塊兒去吧。”
“不放風箏,也不帶蓮兒,”班第神秘兮兮地道,“今兒帶你去的地兒要發生一件大事,我帶你去湊湊熱鬧。”
“什麼地方?什麼大事?”我邊穿衣服邊問,心中似有貓爪在撓,恨不得班第早點兒揭曉謎底,可那傢伙兒卻很沉得住氣,只微微一笑道:“等到了地方,你自然就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放假歸來重新工作,各種調時差,各種重新適應,昏昏沉沉ing~~進度有點慢,見諒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