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皇子握緊了拳頭,他的眼中不知何時,早已經熱淚盈眶。
他猛地一甩頭,甩落了眼中的淚滴,心腸再次變得剛硬。
他夜滌塵,幾時變得這樣婆婆媽媽起來!
流淚?
天知道有多少年,他的眼中再也沒有這樣廉價的水滴。
今天,自己一定是中了邪,着了魔,纔會見鬼的再次落淚。
他把視線從若水的臉上收了回來,眼中冷芒一閃而逝。
按照平時他的行事,早就該將眼前的少女除掉,可是不知道爲什麼,他這次卻遲遲沒有下手。
或許是她說話時的神情語態,和那個她有幾分相似?
又或許是她一口一個地喚自己舅舅,讓自己不知不覺軟了心腸?
又或者是自己覺得她並無威脅,和她談談說說頗有如坐春風之感?
十三皇子分辨不清自己複雜的心情,便索性不再去想。
再容她多活幾日,又能如何?
這個小小的丫頭還能玩出什麼花樣,破壞他的計劃不成?
她的武功不值一哂,身邊孤零零地沒有一個護衛,就連和她寸步不離的老七都不在她身邊,還有那個什麼天下第一高手的墨白,也被她趕走了。
她孤身一人落在他的掌握之中,任她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出他的手掌心去。
十三皇子淡然一笑,索性在她的身邊坐了下來。
正是金桂飄香的時節,樹上的桂花像他記憶中的一模一樣,再次落滿了樹下的少女一身,他的鼻端縈繞的是甜甜的桂花香。
沉睡在腦海中的記憶再次被觸動,夜滌塵看着若水熟睡的臉龐,眼前不知不覺出現了記憶深處的那張臉。
他的眼神變得出奇得溫柔,緩緩伸出手去,挑起了她的一縷髮絲,纏繞在指間,輕輕地嗅着。
一時之間,他竟然有一種身在夢中之感。
如果這是夢,那就讓這個夢變得長一些,久一些,他只想沉浸在這樣的美夢之中,多陪在她身邊一刻。
可惜,再美的夢也終於會醒。
只不過片刻的功夫,夜滌塵就聽到了急促的腳步聲,往這個方向疾奔而來。
他蹙起了兩條英挺的劍眉,不悅地看向腳步聲傳來的方向。
只聽得衣袂帶風聲響起,一條青衣人影飄然落在他的面前,單膝跪地。
“啓稟主子,有客來訪!”
“本王的規矩,你是今日才知麼?”夜滌塵的聲音裡透着淡淡的殺機。
那青衣人渾身一凜,打了個寒顫,連忙頓首磕頭道:“屬下知道規矩,只是來人手中出示了這面玉牌,屬下這才斗膽前來,不想冒犯了主子,請主子重重責罰。”
說完,他高舉雙手,呈上了一面通體碧玉的牌子。
夜滌塵的目光在牌子上一掃,眉頭皺得越發緊了,自語道:“這個時候,他來做什麼?”
他微微回頭,看了若水一眼,見她長睫緊合,沉睡未醒。
“下去罷!”
青衣人再次磕了一個頭,如蒙大赦般飛身退走,有如一片落葉般,毫無聲息。
夜滌塵握緊了手中的玉牌,輕輕咳嗽了一聲,馬上有人從暗中閃身而出。
“請主子吩咐。”
“好好看着她,不要讓她到處亂走,也注意不要讓她發現你們在監視於她,如果她要是察覺了,你們就自個兒割了自己的腦袋罷。”
夜滌塵吩咐完畢,足尖一點,輕飄飄地落在樹梢,再一借力,整個人就如一頭大鳥般,飛出了高高的院牆之外。
若水這一覺似乎睡得好沉,直等到小杏取來了衣服,幫她輕輕蓋上的時候,她才一驚,睜開了雙眼,奇道:“咦,我怎麼睡着了?舅舅呢?”
小杏搖頭道:“奴婢不知。剛纔王爺見姑娘您睡着了,就吩咐奴婢去取衣來,等奴婢回來的時候,樹下就只剩下姑娘你一個人了。”
“哦,原來如此。”若水從樹下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落花,對小杏微笑道:“咱們回房去罷,這個時辰,想必也該用晚膳了,我覺得肚子又餓了。”
小杏猶豫了一下,小聲對若水道:“姑娘,王爺給您安排了別的住處,奴婢這就帶您過去。”
“是麼?”若水眼眸一閃,想起之前屋中發生的事情,她半點也不同情子喬。
如果不是她機警,發現了那鳳梨酒中的秘密,那麼今天落在那兩個乞丐手中的人,就不會是子喬,而是自己了。
她的處世原則一貫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還他一針!
這個子喬一開始對她就不懷好意,竟然想出了這種陰損的法子來暗害於她。
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她這種做法,也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至於那子喬受不受得住,就不在她考慮的範圍之內了。
若水跟着小杏,來到了十三皇子爲她安置的新住處。
這裡比剛纔那裡的園子還要大上幾分,風景更是佳妙。
若水用罷了晚膳,就拉着小杏坐在院子裡聊天,看天上的星星。
一直到月亮快上了中天,小杏早就支持不住,哈欠連連直打盹,若水才微微一笑,讓她下去休息。
她回到房中,吹熄了燈燭,和衣上牀,卻始終睜大了眼睛,看向窗外。
十三皇子的這所別院,應該就在帝都南邊的方向。
她以前常常跟小七看星星,根據她剛纔在院中觀察天上的星星方位來看,她現在所在的位置,是南方無疑。
還有,她想起黃昏的時候那個神秘來客,更是心中琢磨。
此人能夠得知十三皇子這所隱秘別院的所在,定然和十三皇子關係匪淺,此人卻會是誰呢?
若水的腦中迅速浮現出一個人來。
花王爺!
會是花王爺嗎?
若水當時真的很想跟在十三皇子的身後,看一看那神秘客人究竟是誰。
可是她也知道,就憑她這點三腳貓的功夫,給十三皇子提鞋子也不配,只要她稍稍一動,十三皇子一定會發現。
所以她只能繼續裝睡,一動不動。
不過就算如此,她也覺得此行獲益良多,最起碼讓她發現,十三皇子絕對是一個心機深重之人。
而且他在帝都的附近購置了這所別院,又不讓其他人得知,明顯是不懷好意。
只是不知道小七有朝一日,發現了他這位親舅舅的真面目之後,他會用什麼樣的態度來對待十三皇子呢?
還有,十三皇子此次來到東黎,究竟爲何?
她曾經直接探問,十三皇子卻避而不答,她做爲晚輩,又不能追問到底。
更何況,就算他真的說了,那也百分百必是謊言無疑。
可是,十三皇子,他當真是一個壞人嗎?
他真的會傷害到小七,傷害到聖德帝嗎?
若水覺得自己的猜測變得不確定起來。
她想起自己在樹下裝睡的時候,十三皇子曾經悄悄靠近她的身邊。
雖然她沒有睜開眼睛,卻本能地感覺到了十三皇子那溫柔的眼波。
他當時的心裡一定柔軟極了,有這樣一顆柔軟的心的男人,真的會是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的幕後黑手嗎?
若水閉上了眼睛,她不願再想下去,也不敢再想下去。
事實上,她幾乎一合上眼睛,就瞬間睡着了。
因爲當她剛合上眼睛的時候,一條人影悄無聲息地從窗戶外面潛了進來,沒有發出半點聲息。
他輕輕擡指,一縷有質無形的指風飛出,一下子點中了若水的睡穴,讓她不知不覺地沉睡過去。
他邁步上前,抱起榻上的若水,轉身躍出窗外,轉眼前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
太陽漸漸升上了中天。
雖然已經是秋季,可是正午的陽光仍然十分炙熱耀眼,曬得小七和墨白兩眼發花,幾乎看不清眼前的道路。
兩個人像被人牽着鼻子走了整整一夜的迷途羔羊,一直走到天光大亮,墨白才終於找到了轉出迷宮的正確途徑。
二人一夜沒吃沒喝,用輕功奔波了一整夜,喉嚨裡幹得幾乎要冒出火來,卻連若水的半個影子也沒看到。
小七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忽地對着前方的墨白虛劈一掌,凌厲的掌風震得墨白的衣袂飄飛而起。
“你幹什麼?”墨白猝不及防,差點被小七這一掌拍了個跟頭,好不容易纔站定腳步,神情卻已經大爲狼狽。
“說,你是不是故意帶我走錯方向!”小七冷冷地逼視着他,心中的懷疑再次擴大。
他暗暗後悔,自己真的不該太相信墨白,他來歷不明,來意也不明,對自己含有敵意,對若水過於殷勤。
萬一他和擄走若水的人暗中勾結,故意帶得他越走越遠,那他……很可能再也找不到若水了。
墨白一聽,心頭的火也噌噌噌地直往上竄。
他心中的鬱悶比小七更甚。
他出道以來,這還是頭一次吃了這麼大一個虧,被一個連面都沒露的傢伙給捉弄了整整一夜,差點跑斷了兩條腿。
他的滿腹冤屈委屈又向誰訴!
偏偏小七還懷疑他別有居心。
他本來就不是好脾氣的人,這會兒火氣上來了,更是變得暴躁易怒,小七的話就像是一根火星丟到馬上就要燃燒的火堆裡,瞬間點燃,變成熊熊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