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青衣人終於大着膽子,上前一步,小聲爲子喬求情道:“主子,子喬公子犯了錯,主子責罰他是應該的,只是、只是子喬公子身嬌肉貴,他又是主子身邊的人,萬一他要是想不開……”
十三皇子沒有說話,冷眸一掃,那青衣人馬上閉上了嘴巴,把剩下的話全咽回了肚子裡。
“什麼公子!他一個端茶送水的小廝,什麼時候你也配稱他一聲公子了?本王倒不知道,原來現在他倒成了你們的主子了,嗯,很好,非常好!”
十三皇子冷冷地笑了兩聲。
所有青衣人馬上一起跪倒在地,口中齊聲說道:“屬下不敢!”
“不敢?本王看你們的膽子倒大得很哪!”十三皇子的目光在衆青衣人臉上掃了一圈,每個人都垂下眼來,不敢和他的目光相接,心中突突直跳。
“誰能告訴我,那兩名乞丐是誰弄進來的?不要告訴我說是子喬乾的,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傢伙,做不到這樣的事情!”
十三皇子再次開口,聲音冷洌冰寒。
衆青衣人面面相覷,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敢做卻不敢承認嗎?本王的屬下,幾時出了這樣沒膽子的奴才!”十三皇子冷笑一聲。
一名青衣人終於越衆而出,跪在十三皇子的面前,低下頭,卻大聲道:“啓稟主子,是屬下辦的。”
“很好,很好!本王就喜歡像你這樣有膽色的。”十三皇子緩緩點頭,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
他衣袖一拂,一股力道倏地飛出,無聲無息,那青衣人胸中卻有如被一個大鐵錘重重地撞,登時口噴鮮血,遠遠飛了出去,像個破沙布袋子一樣,啪地一聲落在了地上,四腳抽搐了一下,隨即不動。
“只是……你的膽子實在太大了,大到連誰是主子也分不清楚了。這樣的奴才,本王留你何用!”
十三皇子撣了撣衣袖,就像剛纔不過是趕走了一隻蒼蠅。
剩下的青衣人伏在地上,頭部觸地,連大氣都不敢透上一口。
十三皇子卻沒有向這些人看上一眼,他回過頭來,對着若水看了過去,只見陽光照耀下,她的嬌顏透着一抹淡淡的粉紅,應該是喝了酒的緣故,眼睛也比平時更加亮了幾分。
“走吧。”他對若水微一頷首,當先引路。
若水嫣然一笑,跟在他的後面,眼光一掃,只見小杏縮在牆角,一臉怯怯的望着自己,便對她招了招手。
小杏雖然害怕十三皇子,但見若水招喚,還是大着膽子,遠遠地輟在若水的身後,三個人的身影漸行漸遠,直至消失不見。
剩下的十一名青衣人依然跪伏在地上,一動不動。
只聽得房間裡子喬不停發出淒厲的叫聲和呼救聲,一衆青衣人卻誰也沒有那個膽子敢去救他。
他們的目光落在遠遠地上的那具屍體上,每個人心中都升起了一股兔死狐悲的悽意。
他們這時候才明白,原來子喬也不過和自己這些人一樣,在主子的眼裡,沒有半點分量。
只要膽敢違背了主子的命令,那就是最終的下場。
*
十三皇子的身邊沒帶隨從,他獨自一人走在前方。
不再被衆人前呼後擁的十三皇子,看起來依然是那麼卓爾不羣,他一襲紫色長袍,袍色和袖口都用銀色的絲線繡着圖騰,被陽光一照,閃閃發光。
若水好奇地盯着那圖騰看了半天,只能說那是一種奇怪的動物,不像鹿也不像馬,不是龍也不是蛇,卻不知道他爲什麼要在衣袍上繡着這麼怪的圖案。
十三皇子默默無語地走了半天,偶一回首,看到若水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哦,不,是盯着自己的衣袍,不禁啞然一笑,問道:“你在瞧什麼?瞧得這樣出神?”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服飾,覺得還算得體,也沒有衣冠不整。
“舅舅,你衣服上繡的花紋很是特別,卻不知道是什麼動物?”若水也不掩飾,單刀直入地問了出來。
“這個麼?”十三皇子不以爲意地看了一眼,道:“你可知道龍之九子?它就是龍的其中一子,名叫嘲風。”
“原來這就是嘲風麼?”十三皇子一提,若水登時想了起來,她的確聽過龍之九子的名字,卻沒想到,嘲風居然長的是這般模樣。
“不錯,它明明本是龍子,卻偏偏長成了走獸的模樣,處處受人歧視,遭人白眼,沒有人相信它是龍的兒子。所以它忿忿不平,立誓要讓所有人高看它一眼。於是後人就將它的模樣鑄在屋檐角宇之上,所有人看到它的時候,都需要仰首而視,它的心願終於算是達成了。”十三皇子語氣平淡地說道。
“這個故事倒也有趣。”若水露出興味盎然的模樣。
十三皇子回頭瞧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有趣麼?”
“是啊,我從前只以爲舅舅身高爵顯,不敢和舅舅多加親近,沒想到舅舅卻是這般博聞強識,說的故事這般動聽。”
“呵呵,你是小姑娘,沒見過多少世面,這種枯燥無味的故事你也能聽得津津有味。”十三皇子終於淡淡地笑了起來,眼睛微微眯起,眼角露出淺淺的笑紋,卻讓他平增了幾分魅力。
不知道爲什麼,只是和若水這麼淺淺的交談數句,他竟然覺得十分舒服。
平日裡他最是厭煩和年輕姑娘打交道,甚至連話也懶得說上一句半句。在他的眼中,這種乳臭未乾的毛丫頭懂得什麼,他自是瞧不在眼裡。
可今天倒也奇怪,若水的表現和一般的小姑娘也沒什麼不同,她像她的年紀一樣,問話天真,神情稚嫩,他卻不由自主地想要和她多聊上幾句。
或許,是她那清脆悅耳的聲音,連喚了他幾聲“舅舅”,讓他心生所感罷。
既然不討厭,也不妨和她多呆上一段時間。
十三皇子分花拂柳,帶着若水沿着園子一處處欣賞着美景,並隨手指點風物,說出一段段趣聞逸事來,若水聽得大感興味,時不時地發問幾句,卻恰到好處,引得十三皇子談興大發,竟然滔滔不絕起來。
他平日是沉默寡言慣了,等閒也難得開一句口,所有屬下見了他,都像是耗子見了貓,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所以他也習慣了獨自沉默。
可今天這一打開了話匣子,他才發現自己竟然很是健談,他隨口講的一個笑話,都會逗得她格格笑上半天,而他聽到她銀鈴般清脆的笑聲,心情很是舒暢,嘴角勾起,臉上一直帶着淡淡的笑意。
兩人這一閒逛,不知不覺就逛了大半天的時光,只等到太陽漸漸偏西,十三皇子望着偏斜的夕陽,停下了腳步,若有所思起來。
他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和一個比自己的年紀小了足有一半的姑娘談得如此投機,這簡直有點不可思議。
走了這大半天,若水已經覺得有些疲累,見十三皇子良久不語,便倚着一株金桂樹,坐了下來,背心靠着樹幹,小憩片刻。
十三皇子出了半天神,回過頭來,卻不見了若水的身影,微微一驚,隨即發現她坐在樹下,雙眼微合,正在打盹。
他不知不覺露出笑容。
真是個孩子!
才走了這麼一會兒功夫,她居然就累得睡着了,真是不中用。
他一面搖頭,一面緩步走近,一擡眼,只見小杏遠遠地站在一角,神情怯怯地看着自己。
“去取一件衣裳來給她披上。”他吩咐道,聲音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輕,像是唯恐驚醒了熟睡的她。
“是。”小杏誠惶誠恐地答應了一聲,轉過身飛快地跑走了。
十三皇子看着樹下的若水,斜陽餘暉透過樹影,淡淡地罩在她的身上,就像一副畫般靜謐動人,微風揚起了她的幾縷秀髮,爲這畫面更增添了幾分鮮活的氣息。
他定定地看了一會,一雙長長的鳳眼眯成了一條細縫兒。
擡起頭來,他看向遠處的天邊,那兒正有一羣大雁結隊飛過。
這樣的情景,似曾相識。
這麼多年過去了,可是在他的腦海深處,卻記憶猶新。
他清楚的記得,許多年前,有一個女孩子,扎着兩條長長的髮辮,顯得那樣的天真嬌憨,只因爲他想要蛐蛐,她便幫着他一起捉,結果捉來捉去一隻也沒抓到,她最後累得睡着了,就像眼前的少女一樣,靠在一棵桂花樹下,閉着雙眼,好夢甜甜。
風吹過,吹落了滿樹的桂花,紛紛揚揚而下,落了樹下的女孩子一頭一臉。
年少時候的他,輕輕地靠在那女孩子的身邊,聞着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桂花香氣,覺得是那樣的心安。
不知不覺,他也睡了過去。
等到他醒過來的時候,只覺得身上溫暖,睜眼一看,發現自己身上披着一件衣裳,那衣服上落滿了桂花,發出香甜的氣息。
那衣服卻是那女孩子留下來披在他身上的。
這麼多年來,那件藕荷色的衣服一直被他好好地保存着,沒有半點損毀,也沒有半點褪色。
可是那給他披衣的女孩子,他卻再也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