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見錫若一副轉不過彎的樣子,忍不住又擡手用佛珠敲了他的腦門子一下。
錫若“哎喲”一聲回過神來,連忙摸着腦門子試探性地問道:“十四爺的字,難道是四爺……啊,皇上教他寫的?”
雍正聽得面上一鬆,臉上竟還帶出一絲淡淡的笑意說道:“好久沒聽你這麼叫朕了。不錯,十四弟的字就是朕當初手把手教出來的。”
錫若低頭琢磨了一下,忽然擡起頭面露緊張地說道:“奴才不知道這事兒,真不是有意模仿皇上的筆跡……”心裡卻想道,難怪自己以前看到雍正的字總覺得有幾分眼熟,敢情問題是出在這兒!
雍正毫不在意地擺了擺手,說道:“不知者不怪罪。再說十四弟的字後來風格自成一體,你的字,還是像他的多些。”說着又有些感慨似的起了身,目住着他的母親仁壽皇太后以前所住的長春宮說道:“十四弟小時候,不像現在這樣,和朕……疏遠。朕還記得,他剛剛生出來的時候,額娘宮裡打發人來叫朕去看。朕從孝懿仁皇后宮裡一路跑到額孃的宮裡,剛一見門就看見嬤嬤手裡抱着一個小人兒。朕湊過去看,只見弟弟長了一雙又圓又大又黑又亮的眼睛,小臉兒粉嘟嘟的,心裡實在喜歡得不行,就想伸手去抱他,不想十四弟一擡腿,就衝朕的臉上撒了一泡尿!”
“哈哈!”錫若忍不住大笑出聲,連忙又捂住嘴,唯恐雍正找自己的麻煩。
好在雍正似乎已經沉浸在往日的回憶當中,並沒有介意錫若的“君前失儀”,反倒仍舊帶着一絲淡淡的笑意說道:“後來十四弟一天天地長大了,朕看着他慢慢地會笑,會爬,會走路,心裡頭更是喜歡。可朕那時候已經去上書房了,十四弟卻在阿哥所裡,所以總得隔個十天半月地才能見着他一回。每回一見他,朕就覺得他又長大了一點點。到後來有一天,他居然會抓着毛筆要朕教他寫字了。朕那時候就像這樣,抱着他坐在炕桌前,一筆一筆地描那些字帖。那時候天冷,經常寫得硯臺裡的墨都被凍住了,可十四弟還是一直纏着朕不放手,每回一看見朕去瞧他,就‘咯咯’地笑個不停。那時候阿哥所裡的嬤嬤太監都說,這親哥倆就是親哥倆,生來就是比其他兄弟要親熱幾分……”
錫若聽到後來瞅了瞅雍正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道:“那皇上和十四爺,後來怎麼會那麼……呃,疏遠?”他也知道自己這麼問不大合適,可是這個問題實在困擾他太久,所以終究還是憋不出拿了來問自己最害怕的雍正。
雍正臉上的笑容頓時一斂,回過身來有幾分犀利地盯着錫若,見他臉上是一副純粹的迷惑神情,臉色倒是稍緩,又搖搖頭說道:“其實朕也一直都不太明白。興許是因爲朕和他歲數終究還是差得太遠吧……”
錫若想了想,又壯起膽子反駁道:“那十三爺跟十四爺差不多大,怎麼就沒跟和您疏遠呢?”
“老十三……”雍正若有所思地說道,“他跟十四弟不一樣。他少年失怙,對朕這個四哥,存的更多的是一份敬意,而十四弟,從小時候起就得先帝和先皇太后的寵,性子又高傲倔強,朕管教他一回,他就跟朕鬧一回彆扭,直到現在也還是這樣。再加上有老八他們幾個在中間攛掇挑唆,久而久之就和朕生分了……”
錫若見雍正露出恨意,這才明白原來他對允禩等人的敵意,有一部分竟然是由胤禎引起來的,不由得大嘆這幾個皇家兄弟聚到一起,真真是一段孽緣。不過雍正這麼一說,錫若心裡倒是踏實了幾分。雍正還能記得他和胤禎小時候的情分,應該不至於像發落允禩他們那樣絲毫不留情面。不過話又說回來,當年奪嫡之爭尚未興起的時候,雍正和他的其他兄弟,又何嘗沒有情分呢?說來說去,都是那把破椅子惹的禍!
雍正見錫若突然露出一副氣呼呼的表情,不禁好奇地問道:“你怎麼了?活像誰又欠了你的飯錢沒給似的?”
錫若回過神來,便揮了揮手說道:“早被隔壁那家人吃白食吃習慣了,如今哪裡還能爲了這事兒發怒?奴才是聽皇上方纔那麼說,覺得您和十四爺早年的那些情分,有些可惜了的。難得一母同胞的兩個親兄弟……”他說着偷瞟了瞟雍正的臉色,見他沒有發怒,才大着膽子說道:“若是還能和從前那樣親密就好了。”
雍正聽得默然半晌,最後搖頭道:“朕何嘗不想?可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以後,朕和十四弟,都不是當年阿哥所裡的那兩個人了……”
錫若見雍正真有幾分傷情,便安慰他道:“事在人爲嘛。皇上和十四爺親厚,無論是先帝還是先皇太后,想必都是樂於見到的。十四爺那邊,奴才也會盡力幫着解勸解勸。他如今也不像從前那麼一條道兒走到黑了,遇事也肯多聽人意見,還是……唔,還是挺有進步的。”
“呵呵!”雍正聽得展顏一笑,又看着錫若說道,“朕現在總算是明白,當年先帝爲何喜歡時時把你帶在身邊了。你的想法,的確是和其他人不太一樣。”
錫若被雍正說得有幾分不好意思,便摸着鼻子說道:“以前先帝總說奴才是塊兒牛皮糖,滾刀肉,經常氣得喊打呢。”
“可他老人家從來沒有真打過你一回,對吧?”雍正笑着搖搖頭,臉上卻又突如其來地改換成了一副嚴肅的表情說道,“朕可不像先帝那麼好說話。你要是辦砸了差事,朕一定罰你!”
錫若聽得面如土色,連忙往後退了一步,下意識地揉了揉PP,又打着哈哈說道:“奴才一定盡心竭力地辦差哈……”心裡卻在拼命吶喊道,老康啊老康,果然還是你最好哇!
下了班回到公主府裡,錫若進門以後發覺福琳出去大采購了,坐了會覺得無聊,便又出府逛到了胤禎府裡,結果剛好看見他在握着舒舒覺羅氏的手教寫字,不覺有些看住了。
胤禎一邊握着舒舒覺羅氏的手運筆,一邊耐心地說道:“你尋常寫字,總是將筆抓得太緊,活像有誰要搶你的筆似的,這樣筆意怎麼能出得來?……”
舒舒覺羅氏練得滿頭大汗,低頭抽帕子擦汗的時候,眼角卻瞥見錫若笑嘻嘻地站在旁邊,不覺紅了臉,連忙推了胤禎一把說道:“爺,十六額駙來了。”
胤禎擡起頭,看見錫若臉上的賊笑時,忍不住又笑斥道:“難怪我皇阿瑪在世的時候,說你活像個偷雞賊。站在哪裡多久了?也不知道出個聲兒!”
錫若搖頭晃腦地說道:“你們夫妻恩愛,我怎麼好隨便出聲打攪?”
胤禎走過來賞了錫若腦門一記爆慄,罵道:“怕打攪別人就別進門來!瞪大眼珠子在一旁看着,還敢說自己不好意思!”
錫若摸着腦門哼哼了兩聲,卻又睜圓了他那雙桃花眼看着胤禎,嘴裡嘖嘖有聲地說道:“果然是又圓又大又黑又亮……”
胤禎被錫若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又問道:“什麼又圓又大又黑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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錫若眼珠子骨碌碌一轉,嘿嘿笑着說道:“沒什麼沒什麼。就是今天有個人,跟我誇你小時候挺可愛的來着。”
胤禎聽了個大紅臉,又見自己的老婆孩子都在使勁地看着他樂,便一把挾住錫若的脖子,也不管他“哎喲哎喲”地大叫,拖着他就進了自己的書房,這才拉下臉來問道:“誰說的?”
錫若摸了摸差點被抻成鵝頸的脖子,不動聲色地笑道:“皇上。”
胤禎聽得愣住了,半晌以後方纔回過味兒來又問道:“好端端地,怎麼會突然說起這種話?”
錫若覷了覷胤禎的臉色,自己回憶着當時雍正的神態,把他的話又模仿了一遍。
胤禎聽得臉色轉了好幾轉,卻是忽喜忽惱,到最後猛地伸手一拍書案說道:“他現在還說這些話,又有什麼意思?如今八哥九哥十哥他們,都快被他整得人不人,鬼不鬼了!”
錫若聽得心裡也是一陣難過,他本來是想逗胤禎開開心,順道兒也鬆鬆他心頭的那個死結,不想卻適得其反,便收了言語,自己垂頭喪氣地往書房外面走。胤禎見他這樣,倒覺得又幾分過意不去,趕上去低聲說道:“我知道,你告訴我這些,也是希望我不要跟老四死纏到底,是爲了我好。可我只要一想起八哥他們,就……”
錫若回過身,認認真真地看着胤禎說道:“以前有人跟我說過,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難以萬全的,我如今方纔信了十分。你們兄弟幾個的結,都在你們自己心裡。我這個外人,是怎麼解都解不開的。我……我……老子不幹了!”說完竟自顧自地摔門而去,留下胤禎一個人站在原地,半天轉不過彎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