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喜見錫若終於從馬車裡出來,連忙迎了上去說道:“額駙爺今晚酒喝多了,還是早點回去安歇吧。”說着又朝允禟的馬車看了一眼,便攙着錫若往欽差的馬車上走,一直等到上了車放下了車簾,纔對錫若說道:“那些盯梢的暗樁子都已經被我和火槍營的幾個好手幹掉了。”
錫若聽得打了個哆嗦,隨即愕然問道:“都殺了?”
七喜語氣淡定地說道:“額駙爺今晚秘見九爺的事,一定不能流傳到年羹堯和皇上的耳朵裡,否則便是不知多少人的大禍。”
錫若搖搖頭,又朝七喜說道:“殺了這一批,年羹堯還會派下一批過來。你能殺多少?”
七喜的面容在跳動的燭火下顯得十分冷肅。錫若聽見他用一種冰冷的語氣說道:“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一直殺到年羹堯不再派密探過來爲止。”
錫若聽得瞠目結舌,見七喜表情堅決,只得嘆了口氣說道:“能不殺人的時候,還是儘量不要殺吧。總會有別的辦法對付他們。再說在這裡殺了太多的人,回頭年羹堯藉故發難,我們也難應付。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一千個兵,年羹堯擡擡小手指頭就能給滅了,回頭再向朝廷報一個“軍士譁變作亂,誅殺欽差,他全力彈壓方纔剿滅”。到時候死無對證,就算是皇上也拿他沒法子。所以我們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七喜這才點頭道:“那就照額駙爺的意思辦吧。”
錫若回到欽差行轅稀裡糊塗地睡了一夜,醒來的時候只覺得頭昏腦脹,想是因爲昨天喝了酒又吹了風,又想起昨天晚上遇到的財神九。如果歷史沒有改變,只怕與允禟的這一面,便是永訣了,不由得坐在牀上發了好一會兒的呆。
這時七喜已經聽見動靜,端着水盆進來的時候,仔細地覷了覷錫若的臉色,搖頭道:“額駙爺這樣下去不好。還是同您以前那樣,整天臉上帶着笑纔好。”
錫若聞言勉強笑了笑,見七喜要上來服侍自己,連忙跳下牀說道:“我自己來就行。你在旁邊歇會兒吧。這一路上你總是早起晚睡,比我還辛苦呢。”
七喜知道錫若的習慣,也就依言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養神。這時高琳聽說錫若起了,也從門外走了進來,見到七喜這副安然高坐的樣子,不覺有些詫異,卻也不敢多問什麼,恭恭敬敬地把一封信遞給了錫若。
錫若擦擦手接了那封信過來,翻開來只看了兩眼,就氣得往桌子上一拍。高琳被他嚇了一大跳,連忙問道:“額駙爺怎麼發這麼大的火兒?”
錫若深吸了口氣,對高琳揮揮手說道:“不是因爲你。你先去忙你的吧。”高琳連忙答應一聲去了。
七喜從椅子上站起來問道:“是不是皇上又難爲八爺了?”
錫若咬了牙點點頭,又把那封信直接給七喜看。七喜在上面匆匆溜了一眼,只見上面寫的是一筆有些古怪的字體,每個字經常少了一些筆畫,但是勉強還可以看懂。他見到上面寫有雍正就喪事奢誹靡罪責廉親王之黨,眉頭立刻皺了起來,待往後翻,又有皇十弟敦郡王允礻我從邊外陀羅廟坐車入張家口關,署宣化總兵官許國桂奏聞,雍正帝密諭許國桂以“不可給他一點體面”的內容,待看那封信的落款,發覺寫的竟是小青,不覺有些愣住了,朝錫若問道:“恕奴才眼拙,不知小青是哪位大人?”
錫若擺擺手說道:“這不要緊。要緊的是皇上他到底想幹嗎?這樣軟刀子殺人,遲早要把八爺他們逼瘋的!”
七喜聽得臉色肅然,點頭道:“您知道就好。皇上他就是要軟刀子殺人,讓八爺他們自己慢慢地垮掉,免得將來落下一個‘屠弟’的罪名。只是我想八爺、九爺他們早已預料到了今日的情形,凡事有果必有因,額駙爺也無須爲他們太過憂煩。倘若今日上臺的人是八爺或是十四爺,未必沒有和當今皇上一樣肅清政敵的舉動。”
“說來說去都是那把破椅子鬧的!”錫若在原地來回地踱了幾步,又轉頭朝七喜問道:“有沒有什麼法子能讓皇上放過他們?”
七喜這回沉默了很久,最後卻說道:“除非先帝爺復生,否則……沒有。但是皇上首先要治的是八爺、九爺跟十爺,十四爺倒像是暫時沒有什麼危險,只是行動沒有自由罷了。”
錫若想起胤禎在湯泉行宮裡那副壓抑的表情,心裡又是一沉,暗忖道,再這樣下去,胤禎這個霸王遲早會爆發,幹出讓雍正揪他小辮子的事情來。到時候雍正革了他的王爵還是小事,就怕雍正還有更厲害的狠招出來,那到時候自己要不要請出老康的遺詔,把胤禎帶走呢?雍正真的肯放過這個對他威脅最大的親弟弟嗎?
錫若左思右想,還是不得要領,這時候年羹堯打發來請他去閱兵的人到了。錫若連忙讓七喜給自己換上固倫額駙的正式行頭,等到了練兵場的時候,發覺年羹堯和嶽鍾琪早已候在了裡頭,倒是有幾分不好意思。
年羹堯卻幾步趕上來給錫若打了一個千,又看着他的臉色說道:“四叔像是昨夜沒有睡好。是不是住處不太安適?有什麼需要調換的,儘管跟我說。”
錫若擺擺手笑道:“是昨晚見着你和嶽提督太高興,所以多喝了幾盅,不礙事的。”說罷又看着緊跟在年羹堯身後請安的嶽鍾琪說道:“還是嶽提督海量。昨晚我喝一杯,您喝了三杯,最後早上爬不起來的人卻是我,唉。”
嶽鍾琪聞言爽朗地一笑,褐紅色的臉膛上透着一股威嚴正直的大將之風,讓人一見就心生好感。錫若見狀不由得想道,難怪當日嶽鍾琪讓噶爾弼違令進軍拉薩,胤禎還對他讚不絕口,看來的確是個難得的將才。
年羹堯和嶽鍾琪隨即便簇擁着錫若往點將臺上走。錫若站在臺上往下面一看,只覺底下是一片刀槍劍戟的海洋,同他往常閱過的軍隊比起來,更多了一股沙場上廝殺出來真正血腥氣,頭皮立時便有些發麻,但是精神也隨之一振,又見這彙集了數千人的場子上,竟連一個亂動的人也沒有,一聲咳嗽也不聞,錫若不由得暗道身邊的這兩員名將果然帶的好兵。
只是可恨這個時代沒有麥克風,錫若只得聲嘶力竭地把雍正的嘉撫旨意“喊”完了,臺下立時傳來一陣震天動地的“萬歲萬歲萬萬歲”,差點沒把錫若震得從臺子上滾了下去。
錫若忙不迭地下了點將臺之後,又接過七喜遞過來的水袋喝了一口,心裡無比懷念起二十一世紀的“金嗓子喉寶”來,定了定神之後又轉頭朝年、嶽二將笑道:“你們二位帶的好威武的兵!”
年羹堯和嶽鍾琪相視一笑。年羹堯又正容道:“出征之前,皇上就同我說,此次西征,只許勝不許敗,而且要完勝!我和東美兄(注:嶽鍾琪字)可是一刻也不敢忘記他老人家的囑託啊!”
錫若想起雍正這個“老人家”“囑託”人時那種“你拿了我的薪水就要好好幹活!”的架勢,立刻很同情地拍了拍年羹堯的肩膀說道:“你記着就好。在皇上跟前,把差事辦好比說什麼好聽的話都管用。”年羹堯自然連聲稱是。
接下來的日子,錫若又在西寧及其附近四處轉悠看了看。年羹堯怕他出事,又特地加派了五百近衛軍護送他,弄得錫若每次出門都拖了一條賊長的尾巴,終究覺得沒什麼意思,而且估計這樣也看不到什麼真東西,便遣了七喜等十幾個身手好的喬裝易容了出去,日日在西寧市井當中走訪,得知年羹堯確實沒有異心,而且也將這塊西北重鎮治理得不錯,這才放了心,然後不等雍正二年的新春來臨,便準備向年羹堯和嶽鍾琪辭行回京。
錫若臨走之前,終究沒有再見到允禟,只是接到了他派人送來的日常帶在手上的那隻翡翠大戒指,說是錫若遠道而來看望自己,把這個賞給他做個念想兒。錫若想起那個以前總愛和自己打擂臺掐架的九阿哥,只覺得心裡一陣陣抽痛,便逃命似的跑出了西寧城,一路上連頭也不敢回地回北京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