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臺凰的下巴有一瞬間合不上,剛剛笑無語才嫌棄了她以身相許猜測的狗血惡俗調調,這會兒即墨離忽然開始變得狗血起來,這……
她僵硬的咳嗽了一聲,然後飛快的思索了片刻,接着開口道:“這個佳人,是指懷念中的女子、理想中的女子及有才情的女子。我這個人看似是個女子,其實品行什麼的,和女子都完全不沾邊!所以佳人這兩個字兒跟我也不沾邊,不知道王爺理想中的女子是什麼樣的,本公主很願意出去爲你尋覓一番!”
佳人麼,意思多的很,泛指美女,但是在古代,就是她剛剛說的那些意思,只希望即墨離聽了她如此有見地的言論之後,終於決定換一個建議。
這話一出,即墨離很快便笑了聲,看向澹臺凰的眸光也多了幾絲打量和不可思議的興味,他倒是第一次見着女子這樣說,自己的品德和行爲,都與女子不沾邊?
冷銳幽暗的眸中,似笑非笑的睨着她,卻忽然不冷不熱道:“公主和北冥太子似乎是有婚約?”
“呃……”忽然問這個做什麼?“是,只是上次婚禮中出了些意外,所以延期了!”
這話一出,即墨離便伸出手,自棋盒中拿出一枚白子,輕輕的放在棋盤上,澹臺凰也很快的偏過頭一看,一眼望去,不過是區區一盤棋,竟能叫人看出金戈鐵馬,殺伐果決來,處處是陰謀,步步是殺機,她對棋藝雖然沒有精到即墨離這樣的地步,卻也能看出一二,叫人忍不住讚歎!
正在她欣賞之間,那人又沉聲開口:“不知上次,東晉和楚國險些一戰之事,公主可有耳聞?”
這話一出,澹臺凰當即微微蹙眉,心中生出了些不妙的預感,若是提起那件事情,君驚瀾似乎和即墨離有些過節!
見她不說話,似乎已經想到,他帶着碩大寶石戒指的手,微微握緊,又拈起一枚棋子,竟然徑自在手中捏成了粉末狀!冷銳的眸擡起,眸光竟似一條眼鏡蛇一般,陰涼而暗沉,透着致命的危險!
看得澹臺凰心中一突,這才明白了自己面前這個人,不僅是不好說話,而且是非常不好說話。原以爲他能在皇宮的門口對着自己打招呼,應當對自己沒什麼惡意,可……她竟然忘了這一茬!這下,她袖袍下的手也微微攥緊了一些,忽然覺得自己今天是不該貿然來的。
在她開始有點緊張之時,那人又十分突兀的笑了聲,性感的薄脣微勾,殷紅的色澤,透出一種驚人的豔麗,眸色冷銳依舊,叫人猜不透他現下到底是喜是怒。極長的睫毛覆蓋住眼簾,終而冷聲道:“上次,北冥太子的算計,到了今日,本王依舊十分生氣。那麼公主,本王有什麼理由,去幫助仇人的女人呢?”
這話,把澹臺凰噎了一下,上次楚玉璃設計破壞她和君驚瀾的婚事,那時候君驚瀾爲了抄了楚玉璃的路將楚長風引來,便對南齊的小皇帝下了毒,牽制住了即墨離,她對即墨離雖然不太瞭解,但從上次從君驚瀾和楚玉璃的話中,就能聽出來這個人是喜歡將天下當成棋局操控的,那就意味着他喜歡將一切都控制在自己手中,所以那件事情,他定然極爲憤怒!
她想着,嘴角忽然抽搐了一下:“你別說是因爲你和君驚瀾有私仇,所以方纔才提出那樣一個條件!”擁佳人一夜,不就是想給君驚瀾戴綠帽子嗎?
這話一出,即墨離徒然睜開眼,瞳孔也忽然毫無預兆的睜大了幾分,性感的薄脣勾出一絲輕嘲:“男人之間的事情,牽扯到女人身上,本王還沒有那麼卑鄙!本王提起這件事,只是想告訴公主,嚴格說來,你我是有私仇的,所以一切都是講求公平的好,能夠滿足本王的條件,本王就同意給你一副棋。要知道白玉暖棋是天下四大名棋之一,剩下的三幅,也都在本王一人之手!”
他這般一說,澹臺凰倒是來了興致,悠哉悠哉的喝了一口茶,方纔問道:“本公主一點都不覺得攝政王殿下會對本公主有興趣,卻爲何會提出這樣的條件來?”
一面之緣而已,這個條件,不僅僅強人所難,而且十分突兀。
她這一問,即墨離冷銳的眸中才多了幾分極致墨黑的味道:“因爲公主求棋,棋乃本王生平摯愛,若是想要,自然也該拿公主看得同等重要的東西來換纔是,這般,纔算是公平,你說呢?”
嘴角一抽,澹臺凰的表情忽然變得深沉起來:“本公主認爲攝政王的想法極爲不妥!”
即墨離一愣,冷銳的眸中閃過半絲興味,似笑非笑道:“願聞其詳!”
“按照攝政王殿下的說法,你的手上有三幅和白玉暖棋差不多的棋,可以送與本公主的,這三幅對於王爺來說,都是至關重要的!但是本公主還是個十分單純,萬分純潔的黃花大閨女,尚未和北冥太子有過夫妻之實,這第一次還在,攝政王卻忽然提這種要求!你有三幅棋,本公主卻沒有三個初次,這顯然不公平!”澹臺凰鳳眸一片純粹,看起來純潔極了。
但是即墨離被嚴重噎住了!
像是看怪物一樣看了她很久,雖然她這歪理聽起來,很有點道理,但是:“公主,本王可否請教你一個問題?”
“問!”澹臺凰倒也乾脆,直接便應下。
“煌墷大陸的女子,說話都如同你一般……豪放嗎?”分明兩塊大陸的民風都是差不多的啊!而“豪放”,已經是出於一種非常含蓄,並十分努力的尊重對方,不傷害其自尊心的說法了。
他這一問,澹臺凰的面上沒有半絲他預料的不好意思,或是羞愧的表情出現,眨了眨眼睛,十分誠懇道:“我剛纔已經說了,我這個人看似是個女子,其實品行什麼的,和女子都完全不沾邊。你忘了嗎?”
說着,眼睛又咂巴了幾下,好似是在嘲笑即墨離的記憶力。
即墨離:“……”果然不沾邊!
頓了一會兒之後,他算是終於放棄了與她對峙,似笑非笑的搖搖頭:“算公主說的有道理,既然如此,本王就換個條件!”
澹臺凰很快的正襟危坐,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她現下感興趣的,已經不僅僅是求一副棋了,更多的是想借此探探這個人的性子。
很快的,即墨離便開口了:“不知漠北風光如何?”
“呃……本公主自然認爲是極好的!”不會是想要地吧?但是一副棋而已,即墨離應該不會這樣天真纔是!
這話一出,他輕輕閉上眼,帶着碩大寶石戒指的手,在棋盤上輕輕敲打了數下,像是在思索着什麼。足足有半盞茶的時間,澹臺凰幾乎都以爲他快睡着了,他才終於睜開了那雙冷銳的眸,剎那之間,從他眸中澹臺凰竟似乎看見了一種對於自由和大自然的飄渺嚮往。
然而,那樣的眼神稍縱即逝,很快便找不到任何蹤跡,快的澹臺凰幾乎以爲自己是看錯。那人才終於開口:“一塊牧場,數百隻牛羊,若是有一日本王要,公主能給嗎?”
澹臺凰被他問的莫名其妙,禁不住偏頭看着他的眼神,暗沉之中帶着似笑非笑,和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的顏色,屬於上位者的眼神,卻不知他爲何會有這樣的要求。
但,這樣的條件,對於澹臺凰來說,並不難辦!是以,她十分乾脆的點頭:“沒問題!不知攝政王殿下什麼時候要?”
“或許要,或許不要!”即墨離似是而非的答了一句。
然後澹臺凰的嘴角成功的抽搐了一下,他這到底是什麼意思?是要還是不要,還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或者只是單純的在捉弄她?
見澹臺凰的表情開始變得有點陰沉,他笑了聲,戴着扳指的手打了一個響指。
不一會兒,侍婢上前來,將一個盒子恭敬的送到了澹臺凰的跟前。
澹臺凰納悶的打開一看,晶瑩剔透的棋子,雖不若白玉暖棋一般摸上去就覺得指尖溫暖,但流光璀璨,一眼看去,極爲美好,像是紋波一樣動人。
這該就是自己要求的棋了,但……她奇怪的擡頭看了即墨離一眼,這一會兒,她是真的沒明白這個人到底是在打什麼主意。
說了這麼些話,對方真正想要什麼,目的是什麼,還有時而冷銳卻又忽然變得極好說話的態度是爲何,竟然都像是蒙着一層紗一般,叫她半點都看不透!
見她還怔怔盯着自己,似乎是發愣,即墨離性感的薄脣又勾了勾,眸色微涼:“公主,你想要的東西已經拿到了!至於午夜魔蘭,公主肯現下就與本王一決勝負麼?”
他說着,便低頭看着桌案上的那盤棋。
澹臺凰還沒有腦殘,現下要是真的和他下棋,基本上和自取其辱沒兩樣,於是很果斷的搖頭:“還是不了,下次有機會再說吧!本公主還有些事兒,就不打擾王爺了!”
說着,便起身告辭。即墨離也不留,只淡淡說了一句:“請!”
話音一落,澹臺凰禮節性的笑了笑,便出了屋子。
而她出去之後,即墨離又接着自己下起棋來,霧中花一般朦朧的聲線響起:“是不是很奇怪,本王爲何這麼輕易的放過她?”
這聲線中,帶着半絲薄薄笑意,殷紅的脣畔,也微微上揚。
他這一問,屋內的簾子,便被人掀開,笑無語從裡頭走了出來,謫仙般出塵的眸看向他,輕聲道:“你的心思,這天下何時有人看懂過?”
若是能輕易讓人看懂他的目標是什麼,他想做什麼,他便不是即墨離了!
……
澹臺凰出了即墨離的寢殿,腳步還是走的極快,這個地方起初進去的時候,像是進入了英國中世紀紳士們的城堡之中,給人一種極爲舒適的感覺。但是和那個叫人琢磨不透的男人多說了幾句,她只覺得裡面像是一個籠子,裡面養着一條極爲優雅的眼鏡蛇!
它正不斷的巡視着自己的領地,誰也不明白它會選擇何時出擊,而在它出擊之前,你也摸不準它是想咬哪裡!這男人,危險指數高的很!
她這急匆匆的出來之後,將手中的棋子遞給的凌燕,稍稍一擡頭,卻在不遠處看見了一個極爲熟悉的身影,那是一個有着江南婉約之風的女子,可那雙眼眸之中又充斥着帝王的霸氣,不同於先前那一身玄色的龍袍,而是一身明黃色的鳳袍,襯得她多了幾分身爲女子的嫵媚。
慕容馥!
她看着慕容馥瞬間,對方也一直盯着她,顯然是已經知道了她在此處,刻意等着。
對於這個女人三番四次的派人刺殺自己的行爲,澹臺凰雖然沒死成功,但到底是知道些對方的動向的。所以這會兒看見慕容馥,也沒有什麼好臉色,上前一步,將她上下打量半晌之後,充滿戲謔的道了一句:“怎麼,女皇的腿已經好了嗎?”
她是知道慕容馥的腿好了的,但總能刺激一下這女人不是?
果然,她這一問,慕容馥的面色瞬間鐵青,在北冥太子府,被這女人設計被狗咬的事情,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是以,她狠狠咬牙,吐出了一句話:“已經好了,不勞公主掛心!”
不過,其實這件事兒真的和澹臺凰真的是冤枉的,都是小星星童鞋乾的好事兒。
見她的臉色已經青了,澹臺凰已經感到心滿意足,眼見慕容馥堵在她要離開的大路中央,往前走了幾步,站到她跟前:“不知女皇……不,不知東陵皇后有何指教?”
都專程來堵人了,這指教估摸着還不小吧?
她這話一出,慕容馥當即擡起自己高傲的下頜,睥睨而不可一世的看着澹臺凰:“本宮是來告訴你,這東陵,你不該來,但是你既然都不知死活的來了,本宮作爲東道主,也不好不滿足你求死的願望,屆時,可別怪本宮沒有提醒你!”
她這話,說得囂張而突兀,卻叫澹臺凰失笑:“其實我真的很奇怪,既然你已經嫁給皇甫軒,就註定這一輩子只能是東陵的皇后,而我,是一定會嫁給君驚瀾的。你我的婚姻,皆已成定數,各過各的日子不好麼?你爲何一定要刁難我不可?”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慕容馥便是一肚子的怒氣!竟然一點形象都不顧的指着澹臺凰破口大罵:“爲何一定要刁難你?不若你來說說你爲何一定要與我爲敵?我喜歡君驚瀾的時候,你偏生要嫁給他做什麼太子妃,我喜歡皇甫軒的事情,又叫我知道他的心上人是你!你卻來問我爲什麼要來刁難你?”
這下子,竟然是一點身份形象都不顧了,自稱也從本宮變成了“我”,顯然已經氣急了!
還不待澹臺凰開口,她又十分尖銳的道:“本宮只希望你死了纔好!你根本就是老天派來克我的,只要有你在一日,本宮這輩子都不能指望過上好日子!”
看着她幾乎已經癲狂的模樣,澹臺凰募然覺得無奈又好笑!這世上總有那麼多人,自己日子過得不開心不快活,不想想自己的原因,卻總喜歡將所有的責任都栽到別人身上,彷彿這樣就能讓自己得到一些寬慰,最後也無非是讓自己更加生氣罷了!
她極爲無語的瞅着慕容馥,相當不客氣的道:“皇后,你對被本公主的怨恨,本公主已經知曉!既然你一定認爲這一切都是本公主的錯,所有的問題都在本公主身上,本公主也不與你狡辯了,你要做什麼只管放馬過來!隨便也奉勸皇后,多想想如何提高自己的個人魅力,不要自己沒男人喜歡卻把責任往旁人身上栽!”
她幾乎很少這樣惡毒的講話,但是對於慕容馥這樣一個沒有一天不想要自己命的人,她實在是沒什麼好話可說。人家處心積慮的想要自己的命,她還需要講什麼客氣?
“借過!”冷冷說着,便從慕容馥的身側擦了過去。
慕容馥飛快的轉過頭看着她,那眼神幾乎是不可思議,整張臉也因爲生氣而變得十分扭曲猙獰:“澹臺凰,你竟敢這樣對本宮講話,你就不怕本宮殺了你?”
“怎麼,如果本公主現下跪下來求你,你就會放過我嗎?”澹臺凰豔麗的紅脣也勾起一抹譏誚。
這話一出,成功的將慕容馥噎住!這女人很聰明也很明白,知道即便她示弱,自己也不會放過她,所以,也索性不再強作友善,還能討些嘴上便宜!
她狠狠瞪着澹臺凰的背影,那眼中的怒焰幾乎要將對方的背脊燒穿,直到澹臺凰已然帶人離開了她的視線,她才終於冷冷哼了一聲,收回了目光。
韋鳳到底有些憂心,跟在澹臺凰的身後道:“公主,您猜這慕容馥,又想做什麼?”那女人幾乎是已經喪心病狂,他們來東陵的路上,短短五天就遭遇了四起刺殺!現下公主到了她的跟前,只怕更不能平靜!
“隨便她想做什麼,無非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韋鳳,你將這盤棋帶回驛站,晚上那人來取,你便將棋給他!我還有事情要做!”她容色有些冷沉,其實這件事情她也不想做,但是不得不做!
韋鳳見她表情嚴肅,現下皇宮也是人多眼雜,什麼話也不好多問,便點了點頭,開口應了一聲:“是!”旋即,便率先出去了!
她走後,澹臺凰又偏頭看向凌燕:“你去皇甫軒哪裡說一聲,就說今晚御花園,老地方,我等他一起喝一杯酒!”
凌燕也不多問,很快的轉身而去。
……
是夜,澹臺凰站在屋檐之下,仰頭看了一眼的天上的明月,月色孤冷,蒼涼十分。她容色微冷,看了很半晌之後,才終於下定了決心,狠狠的攥緊了拳頭!今夜,也只能賭一把了,賭那兵布圖,皇甫軒沒有帶在身上,而是放在其他地方藏着!
她雙手交握,深呼吸了一口氣,才終於大步往御花園而去。
遠遠的,便看見皇甫軒背對着她站着,一襲明黃色的龍袍,襯得他丰神俊秀,月下傲然而立,身姿挺拔!他的確是一個極爲出色的男人,待自己也是極好……但是,儘管不想,她卻不得不算計他!
聽見腳步聲,皇甫軒微微轉過頭,燦金色的眼眸看向她,也很快的抓住了她眸中一閃而過的愧疚,卻恍若不覺,徑自上前一步,率先坐下。
石桌之上,有一個酒壺,和幾個杯子。
澹臺凰也上前落座,故作無事,率先開口笑道:“東陵皇,好久不見,今日也算是終於給本公主找到機會,能夠與你敘敘舊!”
皇甫軒冰冷的脣角微勾,伸手給他們二人都倒了一杯酒,靜靜對坐,冰冷的聲線亦緩緩響起:“上次在北冥一別,也的確是有些時日了,只是沒想到,公主今日會親自相邀!”
“不過一起敘敘舊而已,誰邀請誰,也沒有什麼區別不是?倒是當初東陵皇離開北冥的時候,都沒打招呼,本公主還奇怪了一陣!”澹臺凰好興致的端起酒杯輕啄。
兩人月下而飲,偏偏都是千杯不醉的人,喝了半天之後,彼此也都沒什麼醉意,也就面色都微微薰紅了半分。
喝酒之間,便是談笑,天南地北,詩詞歌賦,時局風貌,近乎是無所不談。皇甫軒性格使然,話很少,大多數時候,基本上都是澹臺凰在說,而他便只是用那雙燦金色的眼眸凝注着她,那眼神在月下之下晶亮得可怕,冰冷的薄脣微勾,饒有興致的聽着她暢談的聲音。
足足兩個時辰之後,她方纔看見天空中豔紅一點,一隻火紅色的鳥,從天空掠過,是事先商量好了的信號,表示,獨孤渺已經得手了!而下一瞬,又是一束紅色的焰火,在半空炸響。
澹臺凰握着酒杯的手,忽然輕輕顫動了一下,杯中酒從裡面溢出了些許。幾滴,微微灑到了石桌上,皇甫軒卻忽然伸出手,握住了她的,緊緊攥着,叫她不再顫動。
燦金色的眼眸微微擡起,看向她的鳳眸:“你在愧疚?”
這眼神太過犀利而明銳,叫她幾乎無法閃避。是,她在愧疚!她料定了自己約他出來,他便一定會出來,然後讓獨孤渺去偷兵布圖。但,她偷的並不是東陵的兵布圖,而是北冥的!所以,爲的不是自己,是他!
君驚瀾說,佈防的問題,他一個月便能處理好,但是她到底不放心!若是爲了自己,她也許做不到這樣自私絕決,畢竟皇甫軒是真心待她的朋友,雖然他不肯爲了她做任何關於江山利益上的退讓,但,終究是朋友。
可,爲了君驚瀾,她卻不得不做。就如同他對她一般,爲了對方,是沒有什麼事情不能做,不能割捨的。儘管,似乎有些卑鄙。
看着他的眼神,她聲線一顫,終於低下頭輕聲道:“對不起!你應該能猜到,兵布圖到了我的手中,便一定會燒掉!而你,其實也知道我今日找你的目的,可你還是來了!”所以,她纔有這一聲對不起!
這話一出,她眸中閃過依稀水光,微微偏過頭,已然不敢再看他的眼。她是給了他機會的,因爲他很聰明,知道他不願意,這圖自己絕對拿不到,但是他來了,就等於是默認了自己的行爲。
看她愧疚,皇甫軒冰冷的脣角微微勾了勾:“你就不怕,那兵布圖朕已經看過了,能記得清清楚楚?”
“我能做的,只是盡人事聽天命!”她不是沒有想過,皇甫軒會不會已經將圖看過,甚至能精準的記得,但是這樣做,如論如何,也都還有一絲迴旋的餘地。
皇甫軒笑了笑,那雙燦金色的眸中竟也沒有一絲責怪,低低嘆息:“你可知道,那張兵布圖,不過是廢紙一張?君驚瀾一個月,便能將佈防重新調整好,但北冥的國門,沒有三個月絕對不可能破?破了國門,這圖才能派上用場,所以這張圖,不過是廢紙!”
若真的那般有用,君驚瀾早就派人來取了,豈會等到她來動手。
這話一出,澹臺凰一愣,竟說不出一句話來,呆呆的看着他:“既然這般,你還要這張圖做什麼?”
“朕也是看過才知,君驚瀾早已將所有退路都設計好!而朕留着它,是知道你一定會找機會來取,果然,今日便是朕的機會!”他冷聲說着,便也收回了自己的手,又自顧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張兵布圖,換得她陪了他兩個時辰。
澹臺凰瞬間沉默,這一刻,心中的愧疚變成複雜的情愫,不知道是她算計他,還是他算計她。她到底是小看他了,小看了這個能和君驚瀾成爲對手的人。
這件事情,是她開的頭,但是她卻沒有料到結尾。
“朕方纔一直在想,倘若你今日要的,不是北冥的兵布圖,而是東陵的兵布圖,朕是給還是不給!”而最終,是紅色的焰火染了起來,表示這圖,是北冥的那張。
他這話一出,澹臺凰募然擡頭看向他:“那你想到答案了嗎?”她看似鎮定,其實袖袍下的手早已緊握,甚至已然微微顫動了起來。
一陣風微微吹起,皇甫軒亦擡眼看向她,看了許久,冰冷的薄脣輕啓:“今夜,你想讓人去取什麼,朕都給!兵布圖,虎符,玉璽,朕都給!”
今夜,也獨獨是隻是今夜!
所以,那些東西,今日他一樣都沒有帶出來,全部放在一起。他也清楚,她吩咐了人去取東西,定然是她要什麼,那人才敢取什麼。
他這話一出,澹臺凰倉皇起身,她能算計人心,他也如是,今夜,他們不過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彼此都算計到了對方的心思,最終她試探出了他對自己的情有多深,而他試探出了她對君驚瀾的情有幾分。
但,他這樣厚重的情義,她承擔不起!
她站了起來,他仍舊坐着沒動,卻輕聲問:“君驚瀾,對你真的就這般重要?爲了他,什麼都肯做?”對她,他還是有些瞭解的,用他對她的感情來賭,賭自己會同意以這種形式將那張圖紙給她,這絕對不是她素來坦蕩和護短的性格能做出的事。
澹臺凰點頭:“是,很重要,重於一切,重於性命!”但,她也到底是有底線,倘若皇甫軒今日不知自己的目的,她不會去讓獨孤渺去取,因爲如果那樣,就等於是她利用了他對她的感情,將他騙來引開。這樣的事情,她做不出來!
她要的是皇甫軒明知是計還來,便等於是自願將那張兵布圖給她,而不是欺騙、利用和盜取。
她話音一落,他俊美如同阿波羅太陽神一般的面孔上,綻出一抹苦笑,輕聲自嘲道:“朕不該問的!”這話一出,便又灌了一杯酒下肚,是不該問的。明知道結果不會是自己想要的,卻還是問了。
最終,澹臺凰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口道:“你且記住了,這一生,我不會再傷你!除非,你踩到我的底線!”
就憑,他竟然將玉璽和虎符,都沒有帶出來。這一份情,她已然無法再下手去傷!
他聞言,冰冷的容色不變,眉眼卻含笑:“好!”她豈會知,只要他還活着,只要她和君驚瀾在一起是事實,於他來說,便步步是傷!只是這一刻的承諾太美好,他捨不得說不要。
只是,他們兩個人,誰都不知道,再美的誓言,也終究有被現實踏破的那一天。儘管彼此都不想,儘管彼此都不願。
“對不起,謝謝你!”她說完,轉身便走,不留一絲眷戀。
對不起,不論結果如何,我終究是有了算計你的心思。
謝謝你,謝你這般,明知會受傷,卻還是出來,甚至將一切都擱在我面前,任我去取。
她走了,皇甫軒還在石桌旁坐了很久。
而澹臺凰,也沒有回去,翻身上了屋頂坐着。抱着膝蓋看月亮,從來沒有一刻,心緒這樣複雜過,皇甫軒那一雙冰冷的眼,幾乎叫她不敢回憶。
正在怔忪之間,一陣撲鼻的香氣傳來,笑無語將一個紙包對着她扔了過去。
打開一看,如同他們當日,從漠北往北冥的途中,她聽說君驚瀾要另娶,坐在屋頂,他給她買來的好酒和叫花雞。這神棍,倒是體貼!
笑無語走到她身側坐下,將手中的酒罈遞給她:“在愧疚?”
這話一出,澹臺凰仰頭便灌了一口酒,火辣辣的感覺,從咽喉灌入,竟似一把火撩動,頭也不偏的道:“何必明知故問?”
“你情我願的算計,也值得你這樣愧疚?而且皇甫軒也算計了你!”笑無語輕聲笑着開導她。
也許,也就只有皇甫軒也算計了她這一點,能讓她心中稍稍好過一點了!
見她不說話,笑無語禁不住笑出聲:“本國師覺得,你算計皇甫軒之前。料到的應該是更糟的結局,若是他沒有算計你,你豈不是會愧疚到死?明知會愧疚,又何必去做?”
他這一問,卻見澹臺凰偏過頭看向他,毫無預兆的落下淚來:“爲了他,我沒辦法不做!”
下一瞬,她飛快的將淚擦乾。
笑無語幾乎是一怔,他極少看見她軟弱的樣子,更匡侖是落淚了。
不待笑無語開口,她又狠狠的往腹中灌了一口酒,任由身上的衣襟被打溼,深呼吸了一口氣,才“砰”的一聲,將自己手中的酒罈甩出去了老遠,摔得粉碎!沉着聲音開口:“你知道嗎?君驚瀾爲了愛情瘋了,皇甫軒瘋了,我也瘋了!瘋了,徹底的瘋了!”
看她幾乎是發酒瘋的行爲,笑無語飛快的扯住了她的胳膊:“好了,夠了!你若是後悔了,以後不要再這樣做就行了,皇甫軒不會怪你,君驚瀾也不希望看到這樣的你!再說,如果時光從來,你就不會這樣做嗎?”
他忽然很後悔自己大晚上的爲什麼不睡覺,要出來陪這個瘋婆子鬧,他也真是閒的!
他這般大力一扯,澹臺凰才終於是清醒了幾分,仰頭看着天上的月亮,緩緩仰頭:“是,如果時光從來,我依舊會這樣做!”她是瘋了,瘋得願意爲了他一人負盡天下人。即便給她從來一次的機會,在她不知道那張兵布圖無用的情況下,她還是會這樣做。
但,很快的,她又搖了搖頭:“以後不能了,以後再也不能這樣了!”儘管她可以安慰自己皇甫軒是甘願的,但卻到底是傷了一個真心待她的人。
“笑無語,我是不是做錯了?”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有沒有錯,只覺得自己很自私,甚至是踐踏了人家的一片真心。
屋檐之下,凌燕等人看見笑無語陪着她,互相看了一眼,便先退了下去。
笑無語也拿起酒罈灌了一口酒:“沒什麼錯不錯的,我與你一樣。不……我比你更過分,爲了那個人,我去做東晉的國師,背叛一國之人對我的敬仰和信任,師父將我養大,一手教我的用來造福蒼生的東西,我卻拿來害人性命,若是師父泉下有知,恐怕會氣得活過來殺了我這個不孝徒兒!你說,若是你這算是做錯了,我這又算是什麼?”
這個晚上,笑無語也喝多了,最終醉的比澹臺凰還厲害,說了很多醉酒之言。澹臺凰的腦袋也是暈的,所以也既不太清楚他到底說了什麼。
只隱約記得他說過的兩句話。
“愛情這東西,生來就是自私的,它就該是爲了心愛之人去負盡天下人!”
“瘋了,瘋了纔是真愛。若總是理智,總是清醒,總是記得自己做人不可踏破的底線去行事,那便不是真正的愛情!”
最後,澹臺凰這個被安慰的人,反而跌跌撞撞的將這個安慰她的人,一路架回了他的寢宮,朦朦朧朧,聽着他似乎在低喃一個人的名字:“離……離……”
澹臺凰腦袋一個激靈,很猥瑣的把這個“離”字,玩命的往即墨離的身上套,套完之後又往“楚玉璃”的身上套,反正都是一個音。也不管笑無語醒來之後,知道她又在猥瑣的猜測他和男人之間的事情,會不會被氣得吐血!笑無語那兩句話,說的很是,總有爲了愛情行差踏錯的時候,甚至去做些違心之事的時候,纔算是極致的愛情。總是那般清醒,又談何真愛呢?只是既然覺得自己做錯了,以後……改就是了。
把笑無語認回他的寢宮門口,剛剛到門口,他就被夜星辰給接了進去,然後,夜星辰十分緊張的看着澹臺凰那個左搖右晃,彷彿站都站不穩的樣子,十分關心的問:“傾凰公主,要不要屬下派人送您回去?”
“不用,我沒醉!”澹臺凰雖然是千杯不醉,但今天到底還是喝高了,嫌惡的揮了揮手,自己跌跌撞撞的走了。夜星辰是個不喝酒的人,所以一點兒都不知道只有醉了的人,纔會大言不慚的說自己沒醉,於是就以爲澹臺凰真的沒有醉,而只是腳步虛浮,所以也沒送她。
一路上的宮人侍衛,也都因爲今日失竊之事,往御書房和各大宮門那邊去捉拿刺客了,皇甫軒此刻還在御花園一個人喝悶酒,除了近身的內侍,誰都不知道他在那兒,所以也沒有去制止下人們搜查。
於是,導致的結果就是喝醉了的澹臺凰,一個人在半路上跌跌撞撞,左搖右晃,也沒有一個宮人來扶一把!東籬也因爲小星星和翠花打架,鬧的太嚴重,把人家的驛館都給拆了一半,所以回去處理善後了。
於是,澹臺凰迷迷濛濛之間,就撞了一個人,聽到一聲低笑,她擡眼一看,只看見漫天有好多的星星!她伸出手指了指,嘟囔道:“一個星星,兩個星星,好多,好多……星星……”
然後——暈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