丸子的意外之死, 令麥葉元氣大傷,她彷彿得了重病一般,面色蒼白憔悴, 兩眼呆滯無神, 失去了青春的活力, 變成了秋天的茄子, 更似一隻落單的鳥兒在寒風中煢煢孑立。
丸子的追悼會上她就已經哭幹了眼淚, 心也已經碎成齏粉,丸子下葬後,她就變得更加侘傺頹喪了。
從前年幼不懂得死亡的悲痛, 母親和外婆的死,她只能說自己當時很難過, 而年紀越長, 面對死亡越是畏懼和沉重, 也就愈加悲痛了。
她似乎聾了啞了瞎了一般的每天躺在牀上睡覺,睡到天昏地暗飢腸轆轆, 都不想起身,還要活着她只覺得挺無奈。
她的手機也每天關機,西山也沒有再來看過她,他似乎很忙。
水管家倒是每天來一趟,似乎是替西山來看她的, 不過麥葉每次都在睡覺, 所以也沒有會見這會敬業的管家。
這天夜裡她醒來了, 她終於睡得不想睡了, 連骨頭都睡軟了, 她餓得終於想起來吃點東西了。
薛媽已經不敢叫她起來吃飯了,因爲麥葉根本不理睬她, 有時還會惡言相向。
夜裡這個時候,薛媽已經睡覺了,麥葉渾身軟綿綿的,她想着要起牀吃點東西,可依舊不想起身,因爲根本就沒有力氣,亦不想叫薛媽起來給她弄吃的。
她都不記得自己上一頓是什麼時候吃的了,吃了什麼也不記得了。
終於還是因爲尿急,她不得不起身去上廁所,這才披上一件家居棉衣,算是勇敢的起牀了。
在如廁的時候,她都感覺自己的肚子已經空空的了,連身體似乎都輕盈了,她想如果繼續躺被子裡睡覺,估計都不會有排泄物了。
她洗了把臉,然後躡手躡腳的走到廚房找吃的,她不想吵着薛媽。
薛媽給她留了飯菜,還燉了湯,她只要放微波爐里加熱一下,就可以吃了。
飢不擇食的她,就着冷飯冷菜就吃了起來,冷得她直打寒噤,她只好把飯菜加熱了吃。
坐在客廳沙發上,捧着一碗熱氣騰騰又香噴噴的飯菜,她不免又難過了。
她覺得在這寒冷的冬天,能有一碗熱飯就是很幸福很滿足的事情了,她感謝生活能給她這麼美好的感覺,但也不能因此表示自己還想活着。
現在,這樣的美食,只有她一個人吃了,沒有人能陪她分享,之前陪着自己吃熱飯的丸子,已經永遠沒有了。
想到丸子,她捧着碗就又開始落淚了,她趕緊扯了紙巾抹掉眼淚,然後極力的張大了嘴,往嘴裡塞了一大勺飯菜。
她嚼咀着食物,卻吃不出滋味來,但她仍大口大口的吃着,因爲她餓了,如果不吃的話身體肯定會罷工的。
她一直都是渴望生病的,甚至恨不能病死就好,也想過要絕食而死,可真的要絕食,要生病病死,她又膽怯了。
明明生無可戀了,明明萬念俱灰了,卻依然不敢面對死亡。
她一邊發愣一邊思考着人生一邊麻木的往嘴裡塞飯,滿滿一大碗飯,竟然全部裝進了肚子裡,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吃了這麼大一碗。
吃了飯,她又覺得困了,於是想還是繼續睡覺吧。
她順便看了看她的花花草草,這些花花草草已經挺過了一個冬天,似乎耗盡了氣力,看上去都無精打采的,又好似因爲麥葉的侘傺失意,它們也跟着頹廢沮喪了。
她看着它們,喃喃的說着:“春天馬上就到了,你們的春天來了,而我的春天在哪裡呢?你們會給我一個怎樣的春天呢?看你們現在無精打采的樣子,想必也是等春天等得睏乏了吧,還是和我一樣已經厭倦了這個無奈的塵世呢……”
她說着說着就落淚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悲傷了。
打心底裡她不想哭了,因爲她的眼睛已經哭得刺痛了,眼皮子也已經非常疲倦了,但她就是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和眼淚。
和丸子認識的時間並不長,要說感情有多深,也真還沒有,可爲什麼會這麼悲痛呢,爲什麼淪陷在悲痛裡走不出來呢。
她想或許是因爲一天天老去的自己,對同類生命的憐惜和無奈,想着丸子慘烈的死法,真讓她不能不沉重悲痛。
小時候大人們說孩子們是一天天在長大,孩子們說大人們在一天天變老,而現在她感覺自己還真是過一天少一天的無奈和恐慌了。
對於生命的凋零,她真的很坦然,早就習慣了死亡的殘酷,即便死亡來了,她也不畏懼,可是要讓她放棄生命去選擇死亡,她還真的沒有那麼勇敢。
在一次次生死徘徊的時候,她已經消耗掉了自己的勇氣。
她用手撫了撫那盆害羞綻放的水仙花,將鼻子湊花枝上聞了聞,很香,清幽淡雅的香氣沁人心脾。
記得之前,還和丸子討論着這盆水仙什麼時候會開花。
丸子說自己沒有見過真正的水仙花,只是從書上有了解到水仙花,覺得這種花很美,很優雅,她很想看看水仙花開的花是什麼樣子,有沒有書上說的那麼美那麼香。
麥葉一邊想着丸子說過的話,一邊輕撫着水仙花的肥嫩的葉子,那瘦長的花枝被沉甸甸的花兒壓彎了,好似一個面容姣好的姑娘笑彎了腰。
隱隱的她又眼眶發潮了,愛憐的輕撫花蕊,沾了一手鵝黃色的花粉,她將花粉在掌心揉開,放鼻子前又嗅了嗅。
深深呼吸着,那香氣讓她覺得自己的身體也香了起來。
她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穿上外套,繫上圍巾,帶上帽子,抱着這盆水仙花就出門了。
已經是半夜了,路上的車和行人都寥寥無幾,雖然颳着微風,但是天氣較之前暖和多了。
風不再是寒冰刀片一樣的貼過面頰了,路面也不再是溼潤的黑色了,但心情卻比之前更寒冷更沉重了。
她等了半天,終於等到一輛出租車。
沒想到這司機竟然是前幾天送她回家的那個好心司機,他一眼就認出了麥葉,微笑的說道:“姑娘,你好啊,咱們又見面了,這也太又緣分了吧。”他異常驚喜。
“啊,是嗎,太巧了,又遇見你了。”麥葉也認出了司機,然後連忙道謝,說道,“謝謝你啊,大哥,太感謝你了,你真的是好人。”
她除了說謝謝,也不知道說什麼了,雖然想着也許死了最好,或許他本就不該救自己。
“不謝不謝,應該的應該的,舉手之勞嘛,引手投足是美德啊。你那晚怎麼一個人在淋雨啊,沒有感冒吧?和男朋友吵架了?再怎麼樣都不要這樣虐待自己啊,你們女人的美麗還真是在於蠢得無怨無悔啊,這麼冷的天,都敢淋雨,勇氣可嘉啊。你們,現在和好了嗎?”司機的話和他的心腸一樣,火熱着呢。
麥葉聽了司機大哥的話,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只說道:“我要去天堂花園。”
天堂花園是市郊區的一個公共墓園的名字。
司機聽了一愣,問道:“這麼晚了,你去那裡做什麼?”又回頭打量了一下麥葉。
“去看一個朋友,她前幾天剛剛搬到那邊去了,怕她太孤單,去看看她。”麥葉面無表情的回答。
“哦,這樣,不好意思。那我一會兒等你吧,那邊不好打車。”司機體貼的說道。
“不用了,謝謝了。我一會兒再自己打車回來吧,不好意思麻煩你。”麥葉拒絕。
“那又沒事,沒關係的。”司機堅持。
“還是不用了吧,謝謝了。”麥葉也堅持自己。
“你這麼晚了一個人去那裡不害怕嗎,是很重要的朋友嗎?”司機問。
“是。”麥葉回答簡明扼要。
車子在天堂花園門口停下,麥葉抱着水仙花頭也不回的朝墓園走去。
夜深人靜,墓園裡一片寂靜,路燈下一座座墓碑昏昏欲睡,一叢叢灌木叢悲涼的望着塵世,一盞盞路燈如闊氣的貴婦丟棄的金項鍊躺在青冢之中。
麥葉緩步於鵝暖石曲徑上,知道四周沉睡着無數的死人,卻一點也不害怕,反而腳下生風一般,越走越快,她只想快點走到丸子的墓前。
丸子的墓在墓園深處,麥葉來到丸子的墓前,心底就開始猛抽冷風,那麼大塊頭的丸子,已經變成了一捧白灰長眠於地底下了。
她將那盆水仙花放置於丸子墓前,輕聲說道:“丸子,你看,水仙花開了……”
她蹲在墓碑前,藉着昏暗的路燈,瞅着墓碑上丸子的相片,繼續說道:“你看,水仙花開了,很漂亮,很香,你聞聞看,今天才開的花,喜歡嗎……”
她說完極力仰着頭,不讓眼淚落下,淚光中她看見一空繁星,很久很久沒有看到這麼多這麼美的星星了。
丸子,這麼多星星,你會不會是其中一顆呢?
如果你聽到了我對你說的話,就讓水仙花跳個舞吧。
微風吹拂,水仙花隨風輕舞,麥葉瞅着花枝亂顫的水仙花,淡然一笑,說:“我就知道你喜歡,你還是這麼愛臭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