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馳滿心滿眼的委屈和不甘都被自己死死憋着,他雙手握成拳頭,渾身在顫抖,雙眼卻看着法小藍怎麼也不肯挪步。
眼見王后即將動怒,最後是哈爾架着景馳的雙臂,將他生生拖走的。
陳默磊靜靜地看了法小藍一眼,自從昨天法小藍輕描淡寫地答應了他的要求後,他就更有了得到她的信心。不管景馳再怎麼努力,只要法小藍沒有迴應,那麼勝利的天平就是傾向於他的。這樣,總算沒有白費他這六年的苦苦壓抑和忍耐,他的用心籌謀好歹是得到了回報。
“小藍,我們一起去吃飯吧,你想吃什麼?”他問。
法小藍看了一眼地上的花,“我今天先和同事約好了……我並不想引人注目。”
“我明天就要出國了,你就真的不賞臉和我吃一點東西嗎?”陳默磊大概以爲撒嬌會有用一點,雖然他並不習慣這樣做。
法小藍用無語的眼神迴應他。
陳默磊舉起雙手:“好吧。”
說着,又執起她的手,吻了她的掌心,“我回來時訂婚戒指應該就到了。”
法小藍看着陳默磊走遠,轉身到洗手間仔細地洗了自己的嘴脣和雙手,午飯的時候她混在幾個同事之間,只吃了幾口水果,聽到他們說白蓮有好一段時間沒到學校了,似乎是生病了。
出餐廳的時候,她特意路過學生餐廳,平常景馳坐的那個位置上空無一人。
下午的時候,法小藍看到景馳早退,哈爾和王后在校門口等着他。看樣子應該只是帶他出去轉一轉。
法小藍急切地看着他的背影,他一向驕傲的脊背,此時全都垮了。連書包也沒拿。
法小藍的視線一直追隨着景馳到車邊。
景馳臨到上車時候突然站住,若有所感似的,回身朝法小藍的辦公室看來。
——那裡空無一人。
法小藍躲在門背後。再去看的時候,景馳已經離開了。
她閉上眼睛,眼睫輕顫,低喃了一聲:“……對不起。”
第二天景馳請假,整整一個星期都沒有出現在聖蒂斯過。
法小藍找不到理由去見景馳,景馳也沒有再給她來過電話,連短消息都沒有。
景馳請假半個月後,某一天放學時,天空突然下起了雷陣雨,幾乎是一瞬間的功夫就電閃雷鳴暴雨傾盆,法小藍這天忘了帶傘,就給外婆打了電話,說等雨小一些再回家,正好她也要備課。
這一等,就到了晚上九點鐘。法小藍備完課時,雨已經很小,她終於要到了出租車趕回家。
住宅樓的電梯這幾天正在維修,大概之前的雷電把聲控燈也弄壞了,法小藍走到樓梯拐角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家門口前的臺階上上坐着一團黑黑的影子,在應急燈綠幽幽的燈光照射下,顯得有些嚇人。
她輕輕停住腳步,那團影子一動不動,她甚至都不確定那是不是生物。她想起之前對白蓮說過的醉漢的警告。
樓道間有些積水,地上有些溼滑。法小藍正在猶豫要不要到樓下給外婆打個電話時,天空又驟然
出現一道閃電。
“噼啪——!”
正是這道閃電的光,讓法小藍看清了這團影子是什麼。
“……景馳?”法小藍往前走了一步,慌忙去掏手機,“是你嗎?”
在昏黑的夜色中,那團影子似乎動了一下,在法小藍打開手機的照明之前,這個溼漉漉的動物已經撲過來抱住她,緊緊的,像是擔心一鬆手她就會走掉,法小藍甚至能感覺到他的胸膛因爲他急切的呼吸而不斷起伏。
他渾身冰涼,雙臂卻在顫抖。
手機的照明亮起,照見抱住她的這個人穿着灰色的連帽衫和黑色的牛仔褲,從頭到腳全都溼透了。
天空依舊電閃雷鳴,大雨傾盆的聲音中,他們緊緊擁抱在一起。
閃電的光亮掩蓋了快門的閃光和聲音。
法小藍就那樣靜靜地任景馳抱了一會兒,才輕輕問:“你什麼時候來的?都沒打傘嗎?怎麼溼成了這個樣子?”
景馳只是緊緊地抱着她,似乎哭了,但卻一句話也沒講。
他張了張嘴,心痛得只想叫藍兒,但一想到藍兒已經不是他的了,就什麼也說不出來。
藍兒,已經不是他的了。
法小藍好不容易安撫好他,景馳才慢慢鬆開手,垂着腦袋站在她面前,眼眶紅紅的,卻不說一個字。
“我還以爲你不會再見我了。”法小藍笑了笑,走上樓打開門,“進來吧。”
景馳站在門口,卻遲遲不進來。要是往常,他早就竄進去了。法小藍現在看得更清楚,景馳把連帽衫的帽子戴在頭上,身上的雨水順着袖口和褲腿往下滴答,他的頭髮也溼成了一綹一綹的,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糊了一臉。
比第一次見到的佩佩還要可憐。
法小藍牽住他的手,將他拉進門去。
景馳就杵在門口,不進不退,像是第一次到她家。
法小藍將他的帽子摘下,把乾毛巾和一件男士浴袍遞給他,景馳一愣。
法小藍:“這是我外公的,外婆一直沒捨得丟。”
景馳呆愣愣地洗完澡出來,法小藍已經熬好了薑湯,“喝一點吧,免得感冒。”
他就乖乖接過,一口氣喝光。老薑獨有的辣人味道,弄得他嗓子火燒火燎,但的確比剛纔在臺階上等的時候溫暖多了,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法小藍摸摸他額頭,又試了試自己的,眼眸微暗:“好像已經晚了。”
景馳把碗放回桌上,就呆呆地坐在一邊,頭髮還在溼漉漉地滴着水珠,法小藍嘆了口氣,將吹風拿出來連上電源,給他吹乾頭髮。
吹風機傳出“嗡嗡嗡”的聲音,溫暖的風穿透髮絲,吹在他頭皮上。法小藍輕輕給他梳着頭髮,景馳心中一酸,眼淚又差點要掉出來。
佩佩在他腳邊轉了幾圈,發現他不理自己,就把前腿擡起來搭在他膝蓋上,爪子按了按他,嗷嗷叫了兩聲,景馳這才擡手揉了下眼睛,摸摸佩佩的腦袋。
“景馳,可以問一下,這幾天你到哪裡去了嗎?”法小藍在他背後問,景馳
看不到她臉上溫柔又不安的神色。
景馳不是很想回答。事實上,連他自己都說不清,爲什麼今天要跑來找她。他的腦袋和心裡現在全是一團漿糊,各種各樣的情緒糾纏在一起,橙色的不甘,紅色的憤怒,綠色的嫉妒和純黑的恐懼……它們纏繞在一起,組成一個令人糊塗的螺旋,將他在無底的泥沼裡越拉越深。
他嫉恨陳默磊。他討厭自己的懦弱,他現在甚至都不想和法小藍說話——他說不準自己什麼時候會發火,對她大吼大叫。
要是真的發生這種事,他一定會揍死自己的。
“……這幾天我一直陪着我哥和……我媽媽,今天中午他們才走。”他半晌才說。
法小藍點點頭,又說:“你的頭髮長長了,之前修剪出的兩個字母全不見了。”
景馳沉默了許久,突然把那句話問出來:“你那天說的話是真的嗎?”
法小藍的手一頓,“你是說,陳默磊和我的關係?”
景馳僵硬地點頭,他嘴脣抿成一線,又急忙補上,“這裡只有我們兩個,如果他威脅你或者強迫你,你儘管和我說——”
“哦,那件事的話,”法小藍垂下眼睫,平平靜靜地,“那是真的。”
景馳驟然間呆若木雞。
他設想了許多種可能,全是陳默磊如何強迫法小藍答應的,卻唯獨沒想到這一種可能。
轟然之間,他已經支離破碎。
“……爲什麼?”他不死心的那一部分還在問。
“我和他確實很早以前就認識,而且我們之間還有不小的淵源,彼此比較合適,就這麼定下來了。”
“哪裡合適了?!你明明就不喜歡他!”他急躁地大吼起來,佩佩被他嚇了一跳,逃到臥室去。
“無論是多年的相處,還是學歷背景,我們的差別都不太大。喜不喜歡這種事,更是隻有當事人自己說得清楚,”法小藍放下梳子,神情淡然地看向他,“景馳,有些事情你未必懂得。三年之後你或許就明白了。”
景馳只能啞口無言地站着,他看着燈光下的法小藍,她虛弱的就像是一抹影子,但他過不去。他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手和腳都不知該如何安放,到她家那麼多次,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在這裡的身份,只是個外人。
那些一起侍弄陽臺花草的日子,那兩幅她給他畫的畫,那次領獎臺上的並肩而立……那些他和她過往的一切,咔嚓一聲,全都碎裂成齏粉。
他一廂情願地把自己當成她的歸人,到最後,卻原來只是一個過客。
法小藍已經足夠仁慈和寬容,否則他早不知該如何自處了。
她畢竟給過他一個一年多的美夢,只是現在,夢該醒了。
“那你今天爲什麼要讓我進來?”他聽到自己還掙扎着問,他的心已經在嚎啕不哭,可他現在反而哭不出來。
法小藍微微一笑,“因爲你是我的輔導學生啊。於情於理,我都不能眼睜睜看着你渾身溼透了坐在那裡。”
哦,原來,這一切,只是因爲該死的輔導生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