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色的花燭,血紅一片的喜堂。
帶花的紅色布條被懸掛在宗祠檐上,一個大大的“囍”字,貼在了擺放神位的牆壁中央。
附近的鄰里早已被趙老闆用紅包打好了招呼,鎖住房門,拴住黑狗,半夜裡無論聽到什麼樣的動靜,都請不要靠近趙家的祖宗祠堂。
準備工作在一羣人的幫手之下進行得有條不紊,剩下一身真紅對襟大袖衫的張野,站在漸漸昏暗的天色中,等待着梳妝完畢的新娘來臨。
婚禮採用的是古制。
因而鳳冠霞帔、大紅花轎,一樣都是必不可少的禮遇。
鳳冠霞帔好解決,畢竟是世代沿襲的大族,翻個箱底要找出這種東西,對祖宅都未變遷的趙家來說並不困難。
大紅花轎倒是有些麻煩,在張大師的建議之下,牙一咬心一橫的趙老闆直接去集市上的婚葬鋪子買了一頂紙花轎,剩下的工作,打算是一併交給了那神通廣大的鬼妖解決。
小樓花燭,趁着吉時未到,趙夫人一邊幫心愛的女兒梳頭打扮,一邊幫她做着最後的心理疏導。
“馬上要嫁人了,緊張麼?”
她輕笑着問,手中的木梳從上到下,一梳梳到尾,二梳白髮齊眉。
“有一點。”
趙宿雨輕抿着嘴脣。鏡子裡的人淡妝濃抹,眉宇間是平日裡從未有過的端莊秀妍。
“媽,”她眼睛向身後的人瞥去,“你跟我爸年輕的時候,結婚前也得這麼打扮麼?”
她指了指桌案上珠串搖擺的鳳冠,以及自己這一身看起來陳舊卻不免奢華的霞帔。
大紅色的布裙,厚重,卻綴滿了各式各樣的珍珠彩串。女孩子的好奇心大約也是止步於此,平時只能在電視劇裡看到的東西,真有一天穿在身上,整個人的感覺都有所不同。
“沒那麼誇張。”趙夫人笑着說,“今天是因爲情況特殊,所以翻出了這些壓箱底的東西。我跟你爸結婚的年代可沒到鳳冠霞帔那麼久遠,當時他事業還剛剛起步,因爲不算家境優渥,整個婚禮都辦的草率得很。”
“哦。”
趙宿雨鼓着兩腮點了點頭,除了不忍收回的目光,一隻手也是忍不住在那看起來星光璀璨的鳳冠上摸了又摸。
“你老實說,爲什麼會答應嫁給張野?”趙夫人笑了笑,忽而故作嚴厲地問。
“因爲……因爲你跟我爸都讓我這麼做啊。”新娘子俏臉一紅,“再者,再者這又不是真的嫁給他,不是說好了演戲麼?媽你突然那麼認真幹嘛?”
“不止吧,”趙夫人笑笑,“話雖然是這麼說,但從你聽說消息到現在,在你身上我可是一點拒絕的意思都沒感覺到。老實交代!”她佯裝強硬,“你是不是對他有意思?”
“沒有!絕對沒有!”
趙宿雨咬着牙矢口否認,但在生母的眼神壓迫之下,一腔狠勁兒沒撐過兩分鐘,仍是乖乖的變成了泄了氣的皮球。
“有一點點,”她心存僥倖,臉上帶着討好般的笑容,“主要是沒當過新娘子,突然很想體會一下這種古時候出嫁的感覺。說起來我也並不是很討厭那個人啦,雖然說總喜歡裝神弄鬼,但確實還是有那麼兩下子。”
“哦?是麼?”
趙夫人頷首微笑,心裡說的是果然。
一半好感,一半新奇。到底是自己的女兒,一點點小心思,與自己所想的如出一轍。
突然間,微風閃爍。室內的黃色燈光在夜風的橫掃之下一陣抖動,宛若銅鏡前的燭火,讓人分不清虛幻還是真實。
攜帶燭火之光的夜外寒風猛地吹拂過鏡前新人的面,那一剎牆上的指針落在“吉時”的點,於是分秒疊錯,宛若兩股截然不同的魂靈在一具身體裡重合。
覺察到異變,站在新娘子背後的趙夫人突然間臉色霜寒。她手中的木梳一點點劃過對方秀長的黑髮,而鏡中人宛若隨風沐浴,一顰一笑,盡態極妍。
“女兒。”
趙夫人的聲音中帶着生生的寒冷。
“再告訴我一遍,爲什麼會答應嫁給張野。”
鏡子裡的美人把玩着髮梢,臉上的笑容似乎半點不受她語氣的影響。“因爲我愛他呀。”
她咯咯輕笑,每一個眉目間的微動作,都像是帶着顛倒衆生的魅惑。
“吉時已到。”
未管身後母親的反應,鏡子前的新娘子已經兀自站起了身。
她輕輕揮手,屋外出奇的響起了陣陣詭異莫名的迎親嗩吶聲。
透過沾染塵埃的玻璃窗格,不知何處而來的詭譎紅光下,一頂大紅色的花轎在微風中輕輕搖擺——它晃動的幅度如此真實,以致明明四下無人,抖動的分寸卻像是四人合擡,恭迎親駕。
“嬸孃!嬸孃!”
樓道里傳來了趙雲升急促的喘息聲,他不顧一切的跑上樓,像是目睹了無比嚇人的一幕,啞着嗓子來通報三樓上的母女兩人。
“噓——”
推開門的一剎那,是臉色如冰的嬸孃略帶嗔怪的眼神。
“樓下,樓下莫名出現了迎親的嗩吶隊伍,還有那頂二叔帶回來的紙花轎……”趙雲升臉色蒼白的喘着粗氣,雖然已經刻意壓低了音量,說話時的動靜卻還是因爲十足的中氣而讓人不由皺眉。
“我知道。”
趙夫人的語氣顯得很平靜。
“別管那些迎親的人。不要試圖與他們溝通,最理想的狀況是遠遠望着,連靠近都不要。他們只是來奉命接走該接的人。等人送走,我們這邊的情況也就結束了。”
接走該接的人?趙雲升的心裡一陣嘀咕。
忽然間,意識到整個偌大房間裡僅有嬸孃一個人的他睜大了雙眼,“小雨呢!小雨人呢?!”
“諾。”靠在窗口的趙夫人一聲冷笑,朝着窗外用眼神瞥了一眼。
帶着莫名的膽顫心寒,剛剛經歷過恐懼一幕的趙雲升在嬸孃表現反常的示意下一步步上前,視線透過玻璃,剛好目睹了他永生難忘的一幕:
四個臉色黝黑的壯漢一言不發的在夜幕下擡起了那頂紙糊的大紅花轎,四個人無一例外不是雙腳離地,漆黑的臉在夜色中像是根本空無一物。
而花轎的窗格前,自己眉中帶笑的表妹身穿鳳冠霞帔,僅僅是一個往樓上回看的眼神,已經美到足夠讓人窒息。
美,而且美中帶妖。
原本縹緲無尋的嗩吶聲像是在一瞬間迎來了曲目的高潮點,在歡快中透着詭異的樂聲裡,那頂大紅花轎朝着城鎮另一頭的祖宗祠堂疾步而去。
轎檐上珠花攢動,像極了新娘子額頭上的層層珠串。
三樓窗戶裡目睹完這全程的趙雲升滿頭冷汗,只聽得嗩吶聲漸遠,一時間兩腿發軟,當場癱軟在地上坐了下來。
“嬸……嬸孃,”他的牙齒開始一陣後怕地直打哆嗦,“剛,剛纔……剛纔那些是什麼?”
“別說了,無論是什麼,與你無關。”
趙夫人呵呵一笑,收拾完了桌上的東西,轉身打算離開。
樓下的衆人不出意外應該是都已經看到了剛纔發生的一切,作爲目前這邊的主心骨,她有這個責任與義務去照顧好倖存的趙家一家人。
“與我,無關麼……”
趙雲升擡起頭,一雙眼睛因爲蒼白的臉色而顯得黯淡無神。
“別多想了。”長嘆了一口氣,望着遠去的花轎,趙夫人眯起了雙眼。“有沒有關,剩下的真的就得看祖宗祠堂那邊的張大師了。”
……
趙家宗祠。
神位前的燭火隨風一陣劇烈抖動,閉目養神中的張野猛然睜眼,朝着空無一物的門外輕輕說了一句,“來了。”
嗩吶,花轎。
迎親的隊伍到此爲止,剩下的新娘子進門,按禮數應該是新郎前去背。
咚,咚,咚。
他深吸了一口氣走出宗祠門外,朝着那頂四人合擡的花轎,輕輕叩了三下門楣。
繡花的紅色門簾應聲而撩起,轎中所坐的人蓋着大紅蓋頭。
張野上前,攙起了轎子裡一言不發的紅衣新人。
新娘子的身子很輕。
這種背上後舉步無阻的輕鬆感,張野不知道是因爲背上的人已經不屬人類,還是說這具肉身的原主人——趙宿雨本身就不重。
遍地的紅燭把宗祠照得很亮堂,正朝着神位上的“囍”字,張野放下了背上的人。
“需要我先幫你摘下蓋頭透透氣麼?”
新郎官表現得很是疼人。
新娘子不回話,看手足無措的拘束之態,應該是受制於禮節不敢妄自開口。
“這兒沒別人,只有列祖列宗在上。”張野笑了笑,“這蓋頭想取就取吧,正好,也讓我看看你有多漂亮。”
“奴家,全聽夫君差遣……”
沉默良久,蓋頭下的新婦彷彿是萬分糾結,咬着嘴脣說出了這句話。
張野笑笑,也不接腔,只是藉着手邊的一地燭火,一點一點揭開了新娘的紅蓋頭。
他知道面前站的人當然是趙老闆的女兒。
但術法使然,身在局中、扮演新郎的他,眼中看到的景象,卻實實在在是那女屍生前的樣貌。
“你真美……”
呆立在新婦前的張野倒吸了一口涼氣,不是做戲,而是真的驚訝於對方的美貌。
大紅嫁衣,胭脂畫眉。
眼前的女人相比先前棺中的冰冷屍體已經美出太多,這種美他不知道是因爲鬼妖的法術迷惑了感官神智,還是說因爲有血有肉所以更顯國色天姿。
他見過的漂亮女人不少。
宜人型的長髮妞楊瀟,魅惑型的花妖沈芳。
這具身體的原主人趙宿雨本身就生得貌美,連同她那個近四十還不顯老的媽,母女倆都對得起“美人”一詞的修飾。
在這些類型風格各有不同的當世美人中,眼前的紅衣新婦可以名列前茅。
她排第一青衣排第二,或者是她排第二青衣排第一。
“謝謝夫君稱讚。”
在張野漸漸癡醉的眼神中,即便是成鬼成妖,身着嫁衣的新娘也仍是不由得面露羞澀。她低頭擺弄着裙角。宗祠內燈也搖晃,人也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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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分個人感覺是有點拖節奏,囉囉嗦嗦寫了小五十章。
不過沒事,快完了。
其實慢點寫也沒什麼不妥,反正不急唄,咱慢慢來,劇情、人物也更加有血有肉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