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野,沉默了半晌。
半晌後,是一臉偉光正的嚴肅神情。
他說:“何出此言啊前輩。我張野,豈是這種人嗎?!”
“啊!”李星雲一聲嬌嗔,無比配合地做出了一副痛心疾首、懊惱萬分狀,“難道說是我誤會您了嗎張先生?!我……我真是個心思齷齪的人!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樣侮辱您崇高而閃光的人格!我簡直罪該萬死!”
氣氛,再度陷入了你不言我不語的尷尬沉默中。
“戲演的足不足?”李星雲冷笑着發問。
“演技太浮誇,滿分一百我給你二十。”張野黑着臉說道——這是他進門以後最爲中肯的一句話。
“老實交代吧。事情原委,一五一十。你放心,”李星雲的眼神微微一動,環顧四周,最後冷冷落到了張野頭上,“這間屋子裡就你我倆人,而且我保證隔牆無耳。所以接下來你我的談話內容,翻過這頁以後將永遠成爲歷史。”
“好……”
張野擦了擦汗,在對方半脅迫的語氣下如實交代了事發經過、全部細節。
聽完了昨晚發生的一切,李星雲微微沉吟,問了一句一隔多年張野都不曾忘懷的話,她問,“後患根除了嗎?”
“後患??”張野眉頭一豎,一聽這話冷汗唰的流了下來。
他心說這怎麼出了事兒以後您第一反應不是追究責任不是如何補救反而是有沒有根除後患嗎??
這這這,您這是慣犯吧!
而且是私底下幹過多少見不得人的事兒,才能在事發以後把這句隱晦的“滅口”說得如此自然如此嫺熟??
“意思就是問你有沒有留活口——確認過清河掌門的屍首沒?”怕自己說的不夠清楚,李星雲補充。
“沒有……”張野的喉頭微微哽咽,繼續擦着額頭上並不存在的冷汗,“不過應該是死透了,那座陣法的強度,要誅殺一名地魁境修者綽綽有餘。換句話來說倒不是我不想去確認他的屍首,而是那種地方,我也沒辦法二度涉足。”
“明白了。”李星雲點點頭,臉色並不好看。
“怎麼了,您擔心他沒有死嗎?”張野問。
天知道他在問這句話的時候爲什麼用了“擔心”這個詞,大概李星雲的表現,就是她比張野更希望清河老道死在陣中。
“沒有根據的擔心。”李星雲搖了搖頭,說不上什麼滋味兒,“我知道你說的都對,最大的可能,掌門就是死了。但是聽你說完我總有種奇怪的感覺……希望別如我猜想的那樣纔好。”
“涼涼。”
張野一拍手心,這一刻是發自心底覺得涼了。
憑李星雲參悟的天道,這種事情上一旦她有了什麼不祥預感,基本上就等同於壞事百分百會發生。
但是怎麼可能呢?!
這樣的情境,他清河掌門如果真有本事逃生,這麼多年來也不該躺屍在掌門之位上,一輩子被四大長老壓一個頭!
“應該不會吧!”被她這麼一說張野心裡突然沒來由地虛得慌。“哪有這麼扯淡的事情?這他也能逃生?拿頭逃生嗎?當時的情況基本全在我的掌控之中,如果他真有這種全身而退的本事,這件事情又何必求助於我??”
“行了行了我就隨口一說,你也不要太擔心了。”李星雲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有句老話怎麼說的來着?‘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就算真有什麼變故,你現在擔心有用嗎?”
“所以這件事就交您處理了?”張野試探着問。
“不然呢?我不處理難道你來處理嗎?”李星雲冷笑了兩聲反問,“早點回去休息吧,後續有什麼發現我會再通知你。另外,還有一事要跟你提一下。這事完結以後,你是不是就該下山了?”
“是。”張野點了點頭,“畢竟京都纔是我的大本營,這邊的事處理完了,我肯定還是要回去那邊。另外我也不瞞您說,這次一探蜀山禁陣,我確實拿了好處,而且不小。”
“什麼好處?”李星雲很自然地問。
“陣圖。”張野擡起了頭,“蜀山禁陣中原原本本的陣圖——或者說,四分之一的誅仙劍陣。”
“……”
空氣突然寧靜,在聽到這個詞以後,李星雲倒吸了一口涼氣。
“好小子,這趟來我蜀山,狠撈了一筆啊。”
她睜開雙眼,兩瞳中放着細細的精光。
“哈,您也不用想得太誇張,陣法威力越強,佈置的條件門檻也就越高。有生之年,我還未必能湊得齊布一次誅仙劍陣的材料呢。畢竟有陣圖是一回事,能掌握運用又是另一回事。”張野笑笑,頗爲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那我也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近日,我恐怕是有望突破天機境了。”李星雲看着他,語氣上沒有半點波瀾。
“!!!”
以上三個感嘆號,就是這一刻張野全部的心理活動。
人道巔峰,天機之境。
傳說中的地仙門檻,踏足之後,離證道金身便是一步之遙。
千百年來多少修士、武者夢寐以求的境界,古書中無數神乎其神的動人描寫。旁人百年難得一窺的天道之境,眼下自己面前就站着一個即將飛昇的大羅金仙。
她多少歲來着?
年方三八,尚未婚嫁?
這個數字顯然還有待商榷,但論年齡,李星雲絕不會超過四十!
“傻了?”
天策劍主看了看張野,突然露出了一絲淡淡笑容。
“我只是在想我面前究竟站着一隻怎樣的妖孽。”張野鬱悶的看着她,一雙眼睛裡無疑是寫滿了羨慕嫉妒恨。
“哈,你遲早有一天也會邁足這一步的。在此之前,你更該高興的是我突破天機境以後,你神識之海中那一枚無雙劍印即將產生的變化。”李星雲望着他,稍帶玩味的說。
“你不說我都快忘了。是該高興,畢竟以後又多了一個搏命的籌碼。”張野呵呵,經對方這麼一提醒,立刻回想起自己身上還有這麼一道生命法術。
當施咒者邁足天機境後,無雙劍意持有者會相應得到天道饋贈,收穫一次名爲“天劍之怒”的生命法術使用權——即作爲天劍侍從的持有者身亡後,方圓百里內,將召喚出一場誅殺一切生靈的天劍暴雨!
過去他對這個含糊不清的描述還心存疑問。現如今闖過了蜀山禁陣,他的心中立刻對這個禁術的具體殺傷力有了一個直觀概念——同樣被冠以了“天劍”之名,很顯然誅仙劍陣中的劍雨,和無雙劍印所觸發的天劍之怒是一體兩面的同源法術。兩者間的殺傷力規模,根據史書描寫應該極爲接近——換句話來說不需要湊起四把誅仙劍,待李星雲突破以後,他張野自己就是一座移動的誅仙劍陣!
“言歸正傳吧,”李星雲一聲乾咳,“既然都快下山了,我問你,小甲和小玲兒那邊,你勸說的如何了?”
“……”張野臉色一黑,凝重地搖了搖頭。
“沒有。這倆人夫妻同心,根本勸不動啊。”
“我很好奇你敢不敢當着他們倆的面說出‘夫妻同心’這四個字。”李星雲冷笑,“你試過了?”
“不然呢?就是試過了我纔會說根本勸不動啊。”張野翻了個白眼,“小玲兒應該是有下山的意思,但是看得出來她非常顧忌小甲的情緒。我能怎麼辦我也很絕望啊,這事兒實在不行還是得靠您出手干預。”
“行了。幫人幫到底,既然你那麼沒用,這事兒我來想辦法。”李星雲衝他揮了揮手,“退下吧,有事我會再找你。”
“得嘞。”
張野點點頭,行禮後小心退出了房門。
目送着張野離開,李星雲的表情一瞬嚴肅成了冰雕石壁。她起身,身影隨風虛化,眨眼間已經出現在了屋頂,而後御風乘劍,一步千里。
蜀山中層,鋒海腹地。
岩漿河,迎風谷。
素衣青衫的女人站在風口前,任谷中襲來的萬卷狂風吹過自己的耳畔髮髻。她神色不動,己身意念已經化成了一柄最銳利的劍——破風入谷,直直切割開了百步疆場上的鐵馬嘯浪!
張野一行費了莫大功夫,險死還生才堪堪闖過的大陣門檻,對她來說不過是自身劍意的一次外延。
她龐大如江河湖海的意念神識開始全方位搜索着谷中的每一寸土地,然而平坦的谷中荒原,隨處可見的是朽骨殘劍,卻唯獨沒有人。
確切的說,沒有剛死的人。
嗚咽的風聲如泣如訴。查詢無果的李星雲站在山谷外,臉上的表情相比來時更蒙上了幾層風霜。沒有發現清河掌門的屍體,這個回答背後所對應的含義,無疑如同一柄重槌狠狠敲擊在了她的心頭。
“長老是在找什麼?”
身後突然傳來的一聲問候,將思索中的她一瞬驚回了現實!
“是你?”
回過身的李星雲微微睜大了雙眼,站在面前的人,分明是自己苦尋無果的清河掌門。
“是。不然呢?”
如鬼魅般突然出現的清河掌門淡淡微笑,他的眼神中透着火光般的矍鑠,一股異樣的神采蔓延在他整張臉上——看上去很年輕,又或者說,根本就是很年輕。
“前面就是蜀山禁地了。不知道這個時間點,長老出現在這裡是何故啊?”
他笑着問,嘴上依然是李星雲口中那股“陰陽怪氣”的口吻。
“這個問題不也同樣適用於掌門嘛?您呢,你又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李星雲冷笑,透過攀談,細細打量着對方。
“我是追隨着長老的步伐,一路尾行至此啊——起得早,意外撞見長老後本想打個招呼,卻不曾想遠遠看見天策長老急急而奔,我便一路尾隨,看看有什麼事情值得長老如此慌張匆忙。”清河掌門微微一笑,“長老,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來這裡是有什麼要事嘛?”
“你在撒謊。如果你是一路隨我至此,我怎麼可能一路上察覺不到你的存在?!”
李星雲冷冷注視着他的眼睛,言辭之激烈,甚至已經忘卻了輩分謙恭——不是因爲別的,只是因爲對方的身上透着一股令她極爲不舒服的邪氣。
“天策長老,你冤枉我了。”
清河掌門仍舊是那副不生氣的模樣,“我所言非虛,句句屬實。至於您來這裡的目的——你不願多說,我也不會多問,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深究反而不好,你說對吧?”
他這句話明顯意味深長。
“我找您是爲了通知您,以及另外三大長老一件事情。”眼見李星雲不開口,清河掌門又幽幽地說。
“什麼事?”
“我已經到了修爲進階的瓶頸,接下來這段時日,可能要閉關了。所以門派內的事務,請諸位長老多加擔待。”
他呵呵一笑,顯得仙風道骨。
“好啊,願爲您分憂。”
李星雲望着他,眼神深邃如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