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算什麼!她在生死線上痛苦,我卻只能在這裡眼睜睜看着,坐等吸收她的生命,如此,你還不如直接殺了我!”司徒渾身顫抖,喊完這一句,力氣已經近無,身子一軟重重摔倒在地。
“司徒公子,不必這樣。你一直在這裡看着我,陪着我....這已經足夠了。我的親人、朋友都不在身邊,現在只有你一個人,或許有人陪着就不會覺得那麼痛苦了呢。只是要害你白白擔心。”冉傾珞微微一笑,道:“很多時候,朋友都能給人一種振奮的力量,你相信嗎?”
司徒月朗久久難言,終於還是咬着牙說道:“只恨我能力太淺,你放心,我就在這裡,一步也不會退。”
冉傾珞將他扶起,靠着冰壁站好,轉身向冰靈走去,邁出兩步之後忽然停了一停,略略轉頭,道:“能從這裡出去了,其實我很開心,你不必自責。司徒公子,保重。”說完,便頭也不回的走到冰靈面前。
“吾再問爾,爾當真不悔?”
冉傾珞無奈的一笑,道:“與其說是不悔,倒應該說是別無選擇吧。”
“爾爲女媧後人,便是在此不飲不食,也必能善終,寒冰之苦雖是難受,但相較解封之術,則不如其萬一。”冰靈徐徐說道,言語中已經將利害講得十分清楚。
冉傾珞搖搖頭,道:“在此苟活一世,不能做想做之事,不能見想見之人,如此又跟死有何區別。你不必說了,我心意已決。”
冰靈微微頷首,手中祭起一抹寒氣,將她全身籠罩,道:“吾之使命將於今日終結,爾之苦難將自今日伊始。天道昭彰,冥冥有定,吾將引導女媧神力,冒犯神祇之罪,天地誅戮,灰飛煙滅,吾願一力承擔。”
冉傾珞愣了愣,聽她的祝詞,她突然想到,這玄冰就是冰靈的本體,當十萬生靈破冰而出的那個時候,自然也就是她的終結之日。其實方纔自己沒有想到此一節,此刻想起,方纔冰靈全然未提,原來早已做好了湮滅的覺悟。雖然她只是一個小小的冰靈,而且一直都沒有露出任何表情,但是她也並非太上無情,終究也是心中有情的靈物。
冰靈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道:“吾之使命便在於此,爾無須多念。”
冉傾珞向她恭恭敬敬行了一個祭祀禮,什麼也沒說,便閉上了眼睛,等待那一刻到來。
冰靈一伸手,只見一道光芒從她手中析出,照在冉傾珞身上,她的身形便隨着那光束變得極輕,褪去青絲履,雙腳離地,緩緩浮起,像是在水中懸浮着一般,慢慢飄向那玄冰法陣上方。她身形舒展,在虛空之中平躺,那法陣彷彿是一張正在她身下緩緩旋轉的溫牀。
“鑄!”
冰靈忽然輕喝一聲,只見那玄冰之上突然發出四道純白光芒,分別從冉傾珞手心足心灌入,彷彿四把利劍深深刺進她的四肢。冉傾珞舒展的身體忽然僵直。
“啊!!!”她不禁發出了嘶聲力竭的慘呼。
那一聲痛叫彷彿是一支穿心的箭簇,正中司徒月朗的心臟,強烈的痛楚讓他身形一晃,右手緊緊攥住了那把長劍。他全身發抖,眼中熱淚縱橫,彷徨跪地,雙眼卻一直盯着那冰室中央,椎心泣血。
“冉姑娘....對不起....”
強烈的痛楚彷彿千萬把尖刀在身體中翻攪,每一寸腑臟都被生生割斷。她本來已經做好了面對痛苦的打算,可是她沒想到這痛苦會是自己預料的幾十倍。身體似乎達到了一個極限,她竭力大喊,眼淚撲簌而下,心中的恐懼和絕望如潮水般向她涌來,將她生生淹沒。那一刻,她只覺得自己太渺小了,太可笑了,這世上並非所有的痛都能忍受下去,這種劇痛,自己無論如何也堅持不下去了,試問天底下又有誰能堅持下去呢。
冰靈說的沒錯,是自己想的太簡單了,這不僅僅是幾個時辰,這是永年。
冰靈如若未聞,白光繼續增大,冉傾珞的痛叫聲幾乎變啞。只見兩道紅色的血流慢慢從她四肢流出,順着白色光帶流淌到玄冰之中,玄冰慢慢的從白色變成了紅色,其中的血色紋絡開始蔓延,好似人的經脈網絡。血脈在玄冰之中流轉一圈,再從那光幕之中流淌到法陣之上,銀白色的法陣開始被血液慢慢的侵蝕,那些光芒化成的暗紋此時都化成了彎彎曲曲的複雜曲線。大片的赤紅逐漸吞噬了銀白的光芒。
血光四溢,法陣突然發出一陣強烈的血腥氣,只見十條細細的血線突然從玄冰中探出,在空中延伸彎曲,不多時都同時與那十法陣接軌。一時間,十法陣同時如脈搏一般震動了幾下,便也開始接受血液的浸潤。那就好像是十隻吸血的魔爪,正在從冉傾珞身體中一點一點地吸取她的生命。
十個法陣之上漸漸顯露出猩紅之色,然那淡淡的血色仍似有似無,只有當她的血脈之力將這十道法陣完全變成鮮紅之色,生命的能量才能渡進每一個龍族的身體。
然而時間點點滴滴地過去,那法陣的顏色卻幾乎沒有太大改變。而冉傾珞身上的皮膚卻飛快地變得蒼白如紙,便連哭喊的力氣也都減弱了許多。
“住!”
大約半個時辰過去,她身中的血脈已經幾乎被榨盡,此時那玄冰已經變成一塊血石,而她卻幾乎變成了一個白色的冰人。
而在吸血之力停下的那刻,身中血脈便已經重新開始恢復。然而此時也正是身體虛弱之際,身中又無半絲靈力護體,恐怖的寒氣倒灌入體。劇烈的痛苦立時再生,那種痛苦之中伴隨着深入骨髓的冷,任何酷寒嚴冬都決然無法比擬。
她本來已經無力,可是在忍不住這種劇烈的痛苦,再度嘶聲大叫。
強烈的痛楚,已經讓她神智變得模糊,腦海中出現的全是幻境,彷彿有無數的魑魅魍魎正從四面八方潮涌過來,她孤單一人在那廣闊的天底下鏖戰,打倒一隻,另一隻又飛撲而上。她全力抵抗,手下招招都未留情,然而還是在那怪物的狂潮之中受了重傷,背上,腰間,臂上,到處都是血淋淋的傷口,渾身撕裂般劇痛。她彷彿看到自己被怪物張口吞食,劇烈的恐怖讓她渾身發顫,嘶聲大吼。
爲什麼我會在這裡,爲什麼只有我一個人,這是哪裡!!我不想死!
她一遍一遍地問自己,自己的身體已經被撕成了碎片,明明已經不能存活了,可自己爲什麼又能想到這些。
俄而光景一換,她似乎獨自一個人來到了冰天雪地極北,茫茫雪原,千里冰封。天幕萬里無涯,驚雷劃破蒼穹。蒼茫而遼闊的天地之間,一切都蕭瑟至極,了無生機。只有她在這荒涼的地方踽踽獨行。她不斷地打着寒顫,雙手抱臂,在冰原之中沒命的奔跑,雪淹沒了她的膝蓋,腳上幾乎沒了知覺,摔倒了又爬起來。
她大哭,心中充滿了強烈的孤獨。
“雲揚!雲揚...你在哪?你快來...你在哪兒啊!”
四處尋找,可是卻毫無成果。不知跑了多久,強烈的痛苦和寒冷終於讓她失去了力氣。她靠着一處寒冰縫隙,縮成一團,看着天邊的慘白,心中也一片茫然。
“是你不要我了麼?你這個負心的人,你爲什麼不管我...爲什麼...救救我,求求你!!”她埋首臂間,傷心欲絕地痛苦,可是心裡卻絲毫無法減輕那樣刺痛的失望和孤獨。
“娘...救我...傾珞挺不住了...”
“雲揚...救...我!”
那是怎樣的痛,才能讓一個心智如此堅定的人摧殘至此,那又是什麼樣的力量,才能讓一個絕不低頭的人開口求饒!
或許只是想想,都讓人感到心驚膽戰。司徒月朗聽着冉傾珞一陣陣無力的哀求。心中好似刀割,眼中淚落難收。可他也只能在那三尺之地左右徘徊,心急如焚,只覺得自己此時一無是處。
他忽然一聲大吼,緊緊攥住長劍,大步向前跨出一步。不料纔剛走一步,便被冰靈出聲制止:
“解封之術乃是血祭術,強行停止,血脈中強大力量將會摧毀一切,女媧後人將同此處一道灰飛煙滅。故爾不可莽撞行事。”
司徒月朗聞聲,手中劍咣噹落地,他顫慄不止,腳步卻無法再移動半分,忽然間轉過身去,揮起拳頭向那玄冰冰面狂砸。血肉之軀怎敵玄冰的堅硬,區區兩下便已血濺冰面。可他如若未覺,瘋狂不止,血水和着淚水,也不知哪一種更痛,哪一處傷得更深。
“鑄!”
冰靈的聲音仍是冰冷無情,冉傾珞身中的血脈再一次被玄冰抽出。不過相比血脈重生的痛苦,這樣的痛似乎還要減輕一些了。方纔一輪循環,已經讓她失卻了全身的力氣,此時微微鬆下來,已經沒有力氣再喊得出來,只剩喉嚨裡發出絲絲嗚咽之聲,聞之令人斷腸。
九龍城中。
史雲揚獨自坐在桌邊,手中端着一杯早已涼透的茶水,一動不動,恍如入定一般。
忽然間,他只覺得掌心之後一陣刺痛,醒悟過來,手中溼漉漉的,一杯茶已經漏了個乾淨。那茶杯不知怎的竟然破成了三瓣,鋒利的瓷片嵌入他掌心之中,頓時劃出了幾條血口,鮮血緩緩流出。
他盯着自己的手,雖然並未覺得有多疼痛,可是一陣強烈的不安自心頭涌起,強烈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