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歷五年,七月初一,酉時,晴,故都洛陽,昔日東宮。
昔日的晉都洛陽,五年前經過匈漢大軍的一番洗劫,一直不曾有過修繕維護,從而破敗不堪,直到月餘之前,東晉藉着華國滅匈的契機,由太子司馬紹揚眉吐氣,率軍兵不血刃的將之“克復”,祭廟告祖自須一番灑掃,城內這纔在軍兵清理下稍有了丁點模樣。而原本破損頗輕的東宮,則被司馬紹名正言順的選爲行營之址,再經燈紅綢綠的裝點,更是頗具舊時威儀。
只可惜,人生不如意乃十之八九,司馬紹克復洛陽的喜氣沒能維持幾天,便傳來了血旗軍滅匈完畢的消息,得,別說更進一步北伐的宏圖霸業,取巧到手的洛陽,反而成了不好丟棄又難以保全的一塊燙手山芋。而短暫紅火的東宮,自那時起便轉入了陰晦緊張的氛圍之中,今日此時,這一氛圍更是達到了極致。
“什麼?你一萬大軍,營盤穩固,軍資充足,竟然僅僅抵抗了一刻鐘,大軍就告崩潰了?營盤就告失守了?”議事大堂,正座之上,一聲強壓音量的咆哮響起,“廢物!一刻鐘,一萬頭豬在那兒亂跑亂跳也能支撐這麼久吧?混賬!一刻鐘,只怕也就是爾等從前營門跑到後營門的時間吧?混賬,簡直統統都是廢物...(此處省略千字)”
太子果然聖明呀,俺說的一刻鐘,大頭還就是前營門逃到後營門的那一段時間呢!正殿堂下,跪的正是剛從孟津大營疾馳上百里逃回洛陽的晉軍守將,心中讚歎司馬紹的睿智,他口中卻是死了老孃般的哀哭不止,眼光更是可憐兮兮的使勁偷瞟向自己在軍中的遠親靠山。
待得上方咆哮稍歇,守將立馬垂淚道:“末將有罪,任憑殿下責罰!只是,赴死領罪之前,末將必須提醒殿下,血旗狗賊們的雷火神炮端的是厲害,殿下日後務必小心再小心呀。對方僅僅一輪,末將尚未反應過來,便已門柵破碎,箭塔、牀弩、投石機盡毀,軍兵成片倒下,倖存者則是膽氣俱喪,那聲勢,那殺傷,天罰怕也就是那樣了...(此處省略千字)”
所幸,不知是剛纔罵爽消了氣,還是從守將的描述中理解了戰場苦楚,正座之上並未傳下砍頭之類的絕望命令,而是變得平緩的聲音:“好了,此過且先記下,你且退去休息,留待諮問。”
“殿下盛名!殿下寬仁!末將謝殿下不殺之恩!”守將發自肺腑的稱頌連連,退走之際,不忘偷瞟一眼。卻見居中正座上,那位王服冕冠的年輕貴胄除了面色依舊略紅,神色已然平復,隱隱散出的雍容貴氣與睿智淡定,更令守將心生敬仰之感。不消說,年輕貴胄正是東晉太子,兼洛陽晉軍主帥司馬紹,也是正史上未來的晉明帝。
《晉書·元帝明帝紀》有載:“明皇帝諱紹,字道畿,元皇帝長子也。幼而聰哲。元帝即尊號,立爲皇太子。性至孝,有文武才略,欽賢愛客,雅好文辭。當時名臣,自王導、庚亮、溫嶠、桓彝、阮放等,鹹見親待。嘗論聖人真假之意,導等不能屈。又習武藝,善撫將士。於時東朝濟濟,遠近屬心焉。及王敦之亂,六軍敗績,帝欲帥將士決戰,升車將出,中庶子溫嶠固諫,抽劍斬鞅,乃止。”
待得那名逃歸守將退出,司馬紹掃眼堂中十餘人,皆算自身心腹,這才嘆道:“早知華國火器犀利,可怎麼也難想到,一萬大軍憑營而守,轉眼便被其輕鬆摧毀,逃歸者僅僅十之一二。戰事愈顯艱難,當如何迎敵,尤其是應對對方火器,還請諸位教我。”
衆人頓時啞然,血旗軍那般兇殘,自家可是剛剛領教,若能輕易想出對付之法,別個匈奴也不會滅得那麼快,王敦也不會帶着數十萬大軍光在虎牢與官渡之間轉圈圈了。叫在座諸公談古論今指點江山個個在行,可具體到解決現實難題,還是對付火器這等大難題,真就有點黔驢技窮呀!
其實,東晉此前主動退出了剛從華國手中趁須巧取的河南三郡,除了見勢不妙意欲示好求和,又何嘗不是顧忌血旗炮艦的火器之厲?與其死守無法死守的河岸防線,倒不如收縮兵力抱團對敵呢!
一片沉默中,司馬紹的大舅子,也是隨軍司馬的庾亮率先出言,卻未直接回答司馬紹,而是換了話題問道:“爲臣心有所憂,今日孟津渡頭,那華王爲何根本不見殿下所遣使者?還有,攻擊華國者分明是王敦所部,爲何那華王率大軍主力涌入洛陽而非虎牢之東,全力攻打我等而非仇怨更大的王敦所部?太子殿下與那華王難道有仇嗎?”
雖覺庾亮問得跑題,司馬紹依舊沉吟了一下,繼而認真答道:“孤與華王並無私仇,其人之所以施行此舉,想來一則是因此地乃都城洛陽,其二,只怕就因孤爲大晉太子。”
“殿下所言甚是,然臣下以爲,尚有第三點,或是更爲重要一點,也即在座諸公乃至洛陽的這支大軍,皆忠於太子殿下,也真正忠於陛下。”面色難看,庾亮語氣沉重道,“是以,相比虎牢之東的王敦所部,那華王更願消滅我等。”
堂中諸人頓時陷入沉思,司馬紹更是眉頭一挑。庾亮卻也不賣關子,進一步點醒道:“不論考慮軍兵疲勞,還是考慮近期消化能力,亦或考慮到對曹魏西征大軍的物資援助,華國今番南下,胃口其實正如華王之前對我方使者所提要求,也即血旗軍止步長江。換而言之,我大晉足可暫保江南半壁,既如此,華王是替我大晉削弱權臣好呢,還是導致主弱臣強好呢?”
話到這裡,殿中諸人若再不明白庾亮的意思,那就別混官場了。他們自然知曉東晉如今的政壇格局爲三方微妙平衡,琅琊王氏一家獨大,力壓故吳士族甚至司馬皇室。也正是爲此,之前司馬睿與司馬紹父子倆可謂費盡心機,可勁運籌,纔將司馬紹與其一干心腹精英塞到了這支大軍,前來分享收復洛陽故都的大功勞。
只是,誰能想到匈奴那麼不濟事,時局會變得那麼快,而今華國攜大勝之勢揮師南下,更將這場中原大戰的矛頭首先指向了洛陽?現在別說克復故都的大功了,若叫血旗軍可勁削弱了忠於司馬皇室的力量,令琅琊王氏反而做大,即便東晉能保不倒,甚或保住中原,只怕接下來的也是難以控制的內亂不休。
“好毒的華王!好狠的心機!”司馬紹目光噴火,卻也不乏驚懼,然而,作爲東晉正史中堪稱最賢明的君王,也是挫敗王敦叛亂的君王,他可絕非庸人,旋即,他便收了無謂的怒色,而是詢問庾亮道,“元規,你此時說及這些,可是對此戰另有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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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英明,臣下之意,便是我等理當棄守洛陽,設法保全麾下大軍!”語態懇切,庾亮終是給出了正題,“洛陽雖爲舊都,失之雖會壞了殿下聲名,但相比我大晉的基業穩固,相比殿下他日一展宏圖,時下幾爲白地的洛陽,甚至連雞肋都還不如。”
繞了一大圈,說白了就是跑路!殿中衆人頓時目光放亮,孟津渡大營的瞬間潰敗,其實早令衆人心驚不已,可礙於面子與法紀,大家都不好開口而已,如今庾亮整出了一個不上臺面卻絕對中肯的理由,甭管華王是否真有那般算計,大夥兒卻是有了遮羞布不是?就連司馬紹,一時也陷入思忖,並未出言駁斥。
然而,正當衆人作勢消化完庾亮所諫,有人意欲起身附和之際,殿外驀然傳來一陣喧譁,侍衛隨即來報,卻有紅旗信使送來急報。稍傾,一名盔歪甲斜,背插三面小紅旗的軍士,便被帶上殿來。
在司馬紹等人的驚疑不定中,紅旗信使跪地急道:“啓稟殿下,卑下來自伊缺大營,奉戴將軍之命前來報信。中午時分,有探哨發現,伊缺之南三十里出現了大量不明軍兵,漫山遍野,初估不下五萬,看其裝備頗似血旗軍,彼時正行往伊缺大營,此時或已開戰攻營。怎奈營中僅兩萬軍兵,且萬五皆爲臨時徵兆的輜重兵壯,戰力不堪,我家將軍唯恐難擋敵軍,故求大軍速速馳援,速速馳援啊!”
寂!殿內一時死寂!衆人再不曉軍事,也知洛陽周邊的山川之險。原本在晉軍此番入主洛陽之際,華國雖有虎牢之險與水路之便,晉軍至少佔有伊缺,西方的函谷關也在準盟友曹魏手中,處境不算兇險,可曹魏轉眼換了陣營,而伊缺竟也岌岌可危,這一不小心,司馬紹與麾下二十萬大軍,竟然有了被困絕境之憂!
天可憐見,殿中諸君是來洛陽鍍金分享邀天之功的,可非前來被困送命的,這一刺激不要太大。驀地,一名面色蒼白的官員霍然站起,手指那名信使咆哮道:“哼,血旗大軍,五萬之數,從天上飛過來嗎?爾究竟何方細作,竟敢來此謊報軍情,亂我軍心?”
“血旗軍不用飛,他們只需繞行關中,就可橫穿武關殺至伊缺了。”冷冷打斷那名官員,庾亮咬牙切齒道,“好毒的華王!好狠的心機!只不想曹魏竟然如此放心華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