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別山,馬脊嶺下,面對林武單挑前的江湖套話,紀澤委實懶得奉陪,更不願輕易自報家門,直接氣焰囂張的出陣邀戰。林武理虧在前,對紀澤的無理也不介意,反倒朗笑道:“爽快!提醒一句,在下力扛五百斤,此刀名曰‘斷刃’,重三十六斤,精鋼打製,削鐵如...”
“你還有完沒完?看刀!”自詡很忙的紀某人懶得與對方嘰嘰歪歪,他一聲斷喝,拔出雄鷹兵工爲他特製的鷹翅寶刀,一招“仙人指路”使出,擺出了進攻的姿態。
“來得好!”林武本非什麼好脾氣,見紀澤屢次無理,也來了火氣,當即大吼一聲,揮刀迎上,斜撩紀澤寶刀。
“叮!”兵刃相交,二人皆是一驚。紀澤略覺右手發麻,詫異於林武力氣之大,隱約已達一流水平,看來他與陶彪一樣天生巨力。林武則驚疑於紀澤的寶刀鋒利,他的精鋼重刀的刃口竟然有了個小缺口,雙方可還僅是第一招的試探性用力啊。
面對林武的過人氣力,紀澤雖然驚詫,卻也不虛,畢竟經常與紀銘、劍無煙、劉靈等一流高手切磋,他的刀法早便過了狂戰刀法的初始階段,不再一味猛打猛衝,而是逐漸融入了太極精義,必要時施以剛柔並濟。第二招起,他的刀法一變,招式輕盈玄奇,忽快忽慢,變幻無常,不時還借力打力,生生演繹了太極玄奧,倒令林武充當了陪練。
林武的感受就不那麼愉快了,雖然在外人看來,他橫砍豎劈,虎虎生風,大開大合,一直壓制着紀澤,可箇中委屈唯有自知。他只見對方寶刀左一個圈、右一個圈的不斷劃過,看似平淡無奇,自己的刀式愣像泥牛入海,砍不着又抽不出,憋屈得令他直欲發狂。
更可恨的是,紀某人很少與林武硬拼,但每過幾招,他的寶刀總會與林武的重刀硬碰一次,偏生刀刃相交之處,總是最初的那一缺口,以至林武重刀的那處缺口正在一點點擴大。
叮叮鐺鐺聲中,一晃三十招過去,林武越戰越怒,越戰越狂,也越戰越憋屈。對面的紀澤依舊不溫不火,遊刃有餘,不斷的划着一個個圈圈。場邊原本喜形於色的山寨嘍囉也看出了味兒,不再爲林武的勇猛歡呼吆喝,反是漸漸緊張起來;倒是血旗這邊已經見慣紀澤日常練武中受虐,知他後勁十足,均是淡然以對。
這麼久交手下來,紀澤已經探出林武底細,知道如此下去,自己肯定不至落敗,但想勝過根基紮實、力大如牛的林武,也得耗上半天功夫。他不知四周是否另有險情,不願繼續糾纏,瞅一林武大力斜劈的時機,他也全力斜撩一刀,所擊位置正是殘痕漸顯的那一刃缺。
“鐺!”一聲巨響,林武只覺手中一輕,定眼看去,“斷刃”重刀竟已僅剩半截,另外半截已經凌空飛出。他視作珍寶的“斷刃”,此刻真就成了把斷刃。
半截刀頭在空中劃過一條弧線,最終鐺的一聲插在地上,明亮的刀鋒映出了林武如喪考妣的神情,也映出了侯青等一干嘍囉的茫然和不甘。誰都明白,雙方之前旗鼓相當,如今林武兵器被毀,敗局已定,也即是說,林武一衆人須得加入馬脊寨,唯紀某人馬首是瞻了。
“萬勝!萬勝!萬勝...”血旗一方不需拼死拼活便可得勝,自是興高采烈,歡呼吶喊。而山寨諸人日後就要給人當小弟,多是垂頭喪氣。至於兵刃被斷的緣由,卻是無人在意,畢竟兵器好壞本就是個人戰力的一部分。
然而,所有人以爲結果已定之時,一個聲音突兀響起:“大哥只是武器不行,並未失去戰力,此戰尚且未分勝負!”衆人不由看去,說話之人正是那位牙尖嘴利的“俊秀才”侯青。
“對!咱還能打,有種你我不用兵器,接着來!”一臉頹敗的林武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把甩掉手中斷刀,跟着吼了起來。以林武爲人,本非輸不起,只是適才他那鬼頭大刀砍了半天,也沒幾次落過實處,而落實幾次便又斷了刀刃,實在憋屈呀!更何況他還有個直念,想要召集人馬殺回老家復仇,當然不願認輸給人做小弟了。
這下,紀某人真的怒了,他從不介意自己對人偷奸耍滑,卻不能接受別人對他紀某人也這麼幹,一股殺氣甚至隱隱透出。但在此時,紀銘不知何時上前,附耳勸道:“我前年路過泰山,曾聽過‘環眼豹’之名。那時他聚衆近千,俠名遠播,百姓皆贊其仗義疏財,劫富濟貧。今日其落難至此,舉措這般不堪,或許另有隱情。人才難得,不若多給其一次機會。”
聽得紀銘勸諫,紀澤細想一下,覺得對方雖然賴賬,卻不算奸猾之輩。若是易地而處,他紀某人眼見不敵,肯定會爽快認栽,再伺機逃走甚或窩裡反撲。相比之下,林武和侯青如此公然賴賬,倒是純潔多了。更何況,若將之真心收服,或許泰山一帶血旗軍也可輕鬆插足了,那可是地理位置不亞大別山的又一根據地,誰嫌根據地多呢?
這麼一想,紀澤立刻釋然,殺氣也隨之消散。不過,既然對方不服氣,還想討打,紀某人自要成人之美。他收刀入鞘,並將之丟給一名親衛,也不廢話,只衝林武勾了勾食指,擺出徒手再斗的架勢。
林武見此,面上一陣變幻,更不答話,揮拳便向紀澤撲來,二人再次戰成一團。可憐的林武卻是不知,若論武技,紀某人最擅長的絕對是徒手格鬥,而他林武顯然更習慣用大刀砍人,這次棄刀再鬥,他絕對是自取其辱。
二人一接觸,紀澤毫不留守,擒拿、散手、太極拳、五行拳接連使出,行雲流水,圓潤如意;林武雖也力大敏捷,但吃虧在只善猛打猛衝,招式太過粗陋,在拳腳方面與紀澤根本不是一個層面的對手。
“砰!”方過十招,林武的面頰便吃了紀澤一記“沖天炮”,人也被打翻倒地。
“直娘賊,再來!不過,我說小子,咱們都是在江湖上混的,比鬥可不興打臉!”林武委實體壯如牛,被擊倒後一骨碌爬起,甩了下脖子,旋即再度撲上,跟沒事人一樣,甚至還有空關心自己的儀容。
“不服是吧,打到你服!”眼見林武如此抗打,且不依不饒,紀澤也不好卻其好意,索性怒喝一聲,放開手腳,使出全身解數,直將林武當成活動沙包來使。於是,林武更悲催了,一場公平比鬥也逐漸演變爲了單方面的毆打。
“喂喂!打人不打臉!咱‘環眼豹’可是有字號的人物!哎呦...”數度捱打,着點還多是臉部,林武不由怒叫連連。
“打得就是臉,誰叫你假冒李鬼?誰叫你打老子的旗號?誰叫你鳩佔鵲巢?誰叫你輸了還不認賬?誰叫你越看越像紀銘那個老東西?”紀澤卻不爲所動,還邊打邊罵。
......
“士可殺不可辱!你再打臉,咱就發飆了!對了,李鬼是誰,咱可沒假冒他!啊…”
“你飆一個試試?看我不打得你滿臉桃花開,鼻血汩汩來!還有,誰叫你做的旗幟那麼氣派?竟比我正牌馬脊寨還像馬脊寨…”
......
“你用了什麼妖法,老子咋老是頭暈…哇呀…停手!停,林某再也不稱老大了,您是大哥!咱做小成不?”
“做小?我還沒娶正妻呢!你噁心我是不?看來還是討打啊!”
“不不…喔呦…大哥,咱錯了!咱再也不敢了!咱以後唯您馬首是瞻成不?”
在林武的不斷告饒下,戰鬥終告收場。這頓拳打腳踢下來,紀澤全身舒泰,神清氣爽。當然,紀某人的快樂完全建立在林武的痛苦之上。相比紀某人的雄姿英發,林武就慘不忍睹了,衣衫破碎、癱軟如泥不說,豹頭環眼也成了豬頭熊貓眼。侯青等山寨諸人早已低頭無語,有的更是捂住眼睛,不忍觀看自家老大的慘相。
“嗚嗚嗚...”正當紀某人舒爽無邊,顧盼自雄之際,卻聽地上的林武發出嗚咽之聲。紀澤一愣,定眼細瞧,確定林武是真的在哭,不由心生惻隱,口中卻是狐疑道:“瞧瞧,這麼大一人,不就是打架輸了嘛,至於跟孩子似的哭嗎?哼,老子可沒啥婦人之仁,之前你自己說輸了就任我使喚的,想賴賬可不成!”
“哇哇哇...”誰知林武聽了,索性哭得更加忘情,口中還不忘反駁道,“誰要賴賬啦,你才賴賬!哇哇哇...你全家都賴賬,俺林武也不會賴賬!哇哇...俺只是難過,俺沒機會替俺那些枉死的兄弟報仇了啊!”
“俺大哥是真性之人,還請足下莫要介意。”侯青苦着臉走了過來,卻被劍無煙持劍攔在紀澤三丈之外,他索性向紀澤方向跪倒,懇求道,“我等既然輸了,只能履約,唯足下馬首是瞻,只是,我等身負血仇,只好厚顏求大當家答應一個條件,但若應允,我等今生皆不敢生有二心...”
經侯青簡述,林武本爲一夥泰山義匪——岱雲崗的大當家,因三當家“青眼雕”勾結外人窩裡反,導致丟失根基,只帶着侯青等近百心腹殺出一條血路,許多忠誠屬下乃至衆多家眷皆死於敵手。他們被青眼雕一路追殺逃出兗州,乃至一路逃至大別山,卻偶然聽說了馬脊寨的聲明。
林武等人本欲前來馬脊寨暫時棲身,卻意外得到空置的馬脊嶺山寨以及慕名投奔馬脊寨的數十人,結果他們變換了心思,打算鳩佔鵲巢,並打着馬脊寨的旗號一舉壯大。當然,他們的企圖面對紀某人率領的人馬自是黃粱一夢,如今卻是隻能以自身投效爲代價,懇求紀澤答應適時出手爲他們報仇了。
雖然不喜侯青此刻竟還與自個談條件要好處,但念及泰山據點日後可能招募到的海量流民,紀澤終是堆出笑容,手指身後的血旗親衛,故作大度道:“小事一樁,看我身後這等軍卒,派出一曲助你,奪回你等那個山寨夠了吧?”
這一下,林武也不哭了,卻是掙扎着與侯青跪於一處,而侯青更是有所明悟,旋即大喜磕頭道:“小人侯青,多謝大人垂憐,小人與大哥還有一衆兄弟,日後定爲大人效犬馬之勞,但若有所不軌,叫我等天打雷劈...”
如此,紀澤算是收服了林武等人,也收復了馬脊寨。紀澤自無興趣在馬脊嶺盤桓,象徵性巡視一圈,稍作飲食休整,便帶着隨行人馬與林武一衆,趕往三星寨方向。途中,他卻令人故意與林武那班手下接觸套話,所得倒與侯青所言別無二致,至此纔算真心接納林武一衆。
有趣的是,行進途中,紀澤居然再次見到了帶着小兒的李老實,而且,此時的李老實已在方纔休整期間,迴轉加入了馬脊寨,並已通過了必要的詢問審查。紀澤忍不住招過此人,問了一個在場許多親衛都想提出的問題:“你不是自稱來此僅爲討些錢糧嗎,怎的得了錢糧,反又改爲入夥了?”
李老實顯然已被問過類似問題,聞言絲毫不以爲訝,他笑容可掬的答道:“俺本就準備投奔馬脊寨,只是臨時起意,想看看馬脊寨行事是否如同傳聞,不料碰上假冒之人,還好最終遇上頭領等人,見頭領真給錢糧,俺就回來了。”
面對紀澤這個馬脊寨大首領兼絕對高手,李老實雖然一臉憨厚,卻言語通暢,隱有不卑不亢之勢。一名普通鄉人,遇事冷靜、思慮周密、寵辱不驚、講求道義,尤其還挺會裝蒜,事出反常必有妖。紀某人可不是容易糊弄的主,他當即親自對李老實重新審查,期間就差使用精神催眠了。
一番折騰,結果令紀澤大跌眼鏡,不得不承認自己疑心病很重,因爲李老實除了幼時蹭過兩年私塾,其餘經歷無異於一般農人。當然,這通交流並非毫無意義,它也讓紀某人發掘出了一名不錯的暗影苗子,當即便將之甩給了隨行的丐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