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義堂驚變,引發老鴨寨一片混亂。傻子都看得出來,淮漁幫要變天了。不說數百婦幼家眷尖叫逃竄,廣場上大快朵頤的數百普通賊匪同樣亂作一團。此時,除了駐守兩處寨門以及直屬常欣的少量頭目,淮漁幫所有身份頗高的賊頭此刻都在緊閉大門的聚義堂內,這使得廣場上的一衆賊匪羣龍無首、莫衷一是。
一時間,老鴨寨的賊匪們各行其是,部分熱血的賊匪亂哄哄的涌向聚義堂以圖平亂立功,更多的經年老賊自成小股靜觀事態,倒是本就聚集常欣周圍的“欣”字隊賊匪,很快便自發的組成小陣,將常欣團團護在中間。當然,不論選擇如何行事,衆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的投向了唯一在場的三當家常欣。
“肅靜!老弱婦幼立刻返回住處!餘者原地待命!”常欣一聲暴喝,蘊含暗勁的聲音響徹大半老鴨寨。畢竟是三當家,平素聲望也高,在情況不明之時,他的命令還是暫時得到了絕大多數人的執行。沒頭蒼蠅般的老弱婦幼有了指引,紛紛逃得沒影,其中還夾雜着一些腳底抹油的老匪,其餘賊匪也暫時停止騷亂,驚疑不定的等待常欣下文。
“咚!咚!”場面稍定,不待常欣再次發話,兩個圓滾滾的東西突然從聚義堂的窗戶飛出,落在“欣”字隊賊匪的腳下。
“大當家!”“四當家!”有賊匪定眼細看,不由驚呼起來。而隊伍中的常欣聽到呼聲,心中卻是鬆了口氣,有了這兩顆人頭,事情便好辦多了。
“陸氏兄弟意欲加害於我,被我設計反殺!如今淮漁幫以我爲首,‘欣’字隊以外的兄弟各返住處,無令不得外出,常某擔保各位絕無性命之憂!當然,若是有人不給面子,也休怪常某辣手無情!”常欣再次呼喝,擂得一干賊匪外焦裡嫩,誰能想到窩裡反的竟是平素最爲仗義的三當家?即便是他直屬的“欣”字隊賊匪,除了幾名事先知情的人,一時間也都呆若木雞。
“啊!”一聲慘叫突兀的從常欣身後傳出。衆人看去,一名常欣的心腹頭目緩緩倒地,他的胸口插着一根弩矢,而他手中的短刃距離常欣後心已經不足三寸,顯是刺殺未遂。
這名頭目可謂常欣的核心嫡系,曾經多次與常欣並肩戰鬥,不想在如此境地下仍對常欣果斷暗算。稍微有些腦子的,此刻都明白此人必是陸豐安排的臥底死士,這卻也坐實了陸氏兄弟意欲加害常欣的說辭。
再看射殺臥底之人,赫然是那位一身喜服的新娘。只是,令人渾身起皮的是,那位看似嫋娜的“新娘”,不知何時取下了紅蓋頭,竟然成了一位清秀少年。這自是紀某人的惡趣味,考慮到拜堂乃是人生大事,陳月娘又是有孕在身,經不起血腥驚嚇,他便令人化妝頂替。於是,身材矮瘦的丐千手不幸扮演了這一猥瑣角色,並救了常欣一次。
當然,也正因新娘是個假貨,突襲的發動時間纔在常欣、丐千手兩位主角的強烈要求下,從原本的喜宴之後改爲拜堂之前,以免同性拜堂這種違揹人倫的糗事發生。
此刻的常欣一身白毛汗,驚怒交加更是後怕,他不由想起兩天前商定奪寨計劃的時候,紀澤斷然拒絕了組織“欣”字隊提前參與行動,僅從常欣的隨行心腹中親自審選了幾人配合行動。當時紀澤直言無法信任常欣的部屬,更不會將性命交在他們手中,這一度令常欣惱怒,但此時此刻,他對紀澤的不忿瞬間轉化爲滿滿的敬服。
陸氏奸細只是一段小插曲,非但未能增加麻煩,反而坐實了陸氏兄弟的不義。幾名早有準備的常欣心腹藉此氣氛,率先高聲表態:“擁立常當家!擁立常當家!”
“擁立常當家!擁立常當家...”隨即,整個“欣”字隊賊匪也被帶動着紛紛高呼。這不光因爲他們平素便敬服常欣的爲人,同樣因爲他們是常欣的直屬。在陸氏兄弟身死的情況下,哪有不追隨自家老大發達的道理?
淮漁幫的主戰嘍囉原分六隊,分別以頭領的名字爲號,大當家陸豐統領兩隊,其餘當家各領一隊。如今,“欣”字隊悉數追隨常欣,並在他的指揮下奔向聚義堂前駐守;隸屬陸氏兄弟的四百嘍囉近半分駐水陸寨門,尚不及作出反應。其餘本在廣場吃喝的四五百嘍囉,終於明白了事由,他們吵鬧怒罵着,亂哄哄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過半廣場嘍囉不聲不響的遠離了是非之地,按照常欣的要求返回住處;少部分奔向水寨陸寨的寨門,伺機而動;也有上百名悍不畏死的陸氏死忠,繼續衝向聚義堂正門,以圖救出另外兩位當家平叛報仇。然而,廣場上的賊匪們一動,便愕然發現,自己似乎狀態大跌,尋常走路還不覺得,但若奔跑拼殺就覺氣力不濟了。
“酒水有問題!”有聰明的賊匪霎時明白原因,不由喝罵起來。可一切爲時已晚,他們多少都已經喝了一些酒水,而那些酒水被華醫門出身的紀銘做過手腳,只要入肚,不需多少,就能令人短期乏力、腿腳發軟而不自知。
有着藥酒相助,滴酒未沾的“欣”字隊毫不費力的掃除沿途障礙,駐守於聚義堂前,並輕鬆擋下了廣場嘍囉們軟綿綿的衝擊。不過鑑於不久前還是自家兄弟,“欣”字隊並未大開殺戒,多以打倒制服爲主。這令得堂前的戰鬥,看來不像血腥政變,倒像小孩過家家。
“常三當家有令,各回居所,聚衆者殺,抵抗者死!”這時,老鴨寨的陸寨寨門處也傳來了呼喝打鬥之聲,但不久便告消弭。
這自是埋伏寨外的血旗衆軍在陶飆率領下發起攻擊,而本被安排在廣場角落的挑夫、轎伕,也取出藏在車、轎中的刀槍弓盾,殺向了陸寨寨門。沿途的嘍囉,甚至寨門的值守賊匪,同樣沒少受藥酒拖累,面對血旗一方的內外夾攻,他們幾乎未作像樣阻擋,便紛紛束手就擒。
針對淮漁幫的謀算當然不止於此,陸寨寨門生亂之時,一支兩百多人的水軍也突然出現在水寨之外,徹底封鎖了淮漁幫賊匪的最後一條逃路,來的正是劉文率領的鐵叉會人馬。事情到了這一步,陸氏兄弟被誅、二五當家被擒、敵方里應外合,逃又逃不掉,打又打不贏,全身乏力的一衆賊匪只得悉數認栽。
就此,血旗一方的人馬完全控制了局勢,淮漁幫的攻取基本落幕。一戰下來,血旗一方傷亡寥寥,被攻取的淮漁幫也不過死傷近百,堪稱一場溫情脈脈的戰鬥...
夜,老鴨島,曾屬大當家陸風的豪宅,血旗親衛十步一崗,頗顯氣氛威嚴。正廳,紀澤居中高座,陶飆、常欣、劉文、狄震等人各居側席。正堂之下,則跪着五花大綁的淮漁幫二當家與五當家,卻是紀某人正在審訊所謂的大秘密。
目光一順不順的盯着二當家的眼睛,紀澤故意散發出的氣勢足令二當家瑟瑟發抖,良久,他才沉聲確定道:“照你所言,陸氏兄弟數年前便與廬江陳氏聯繫緊密,或者說,已成右將軍陳敏的棋子,暗中爲其收集錢財,剷除異己,恰似那個平阿鄭氏?那麼,你可知陳敏近來爲何向淮漁幫大量提供兵甲,是爲了籌集錢財,還是另有所圖?”
“收集錢財肯定是一方面,其給的兵甲可不便宜。至於別的目的,小的的確不知。”二當家顯然所知有限,但擡頭看到紀澤冰冷的眼神,他忙又補充道,“不過,前兩日小的曾聽陸風有廣招漁民入夥的想法,但不及實施就,咳咳,對了,之前陳氏運送兵甲的來使喝酒時還曾透露,他剛給臨淮的什麼幫派也同樣送了一批兵甲。”
紀澤眉頭皺起,有點後悔方纔急於控制局面而一舉殺死陸氏兄弟了。就在這時,或爲坦白從寬,五當家陪出比哭還難看的笑臉,插言交代道:“小的想起來了,前幾日與那陸進吃酒,他曾吹噓自己不久就能做個六品校尉。當時他言辭鑿鑿,小的卻只當他是酒後吹牛,也沒在意,卻不知此事是否對大人有用?”
校尉?紀澤驀的靈光一閃,以淮漁幫的實力正常招安,陸進想得個屯長都難,若想封個校尉,除了立有潑天大功,那便只有草頭王的胡亂加封了,就向夏山虎的那個偏將軍一樣。而臨淮的那個不明幫派若與淮漁幫類似,那麼陳氏大量投放兵甲,招募勇壯,還大加封官許諾,自然沒有那麼多潑天功勞給人去掙,只能是造反一途!
由此,紀澤聯想起顧敏與蓮花教欲替陳敏招攬安海軍,且側重於戰力,說明故吳士族與陳敏或已就此有所聯盟。還有,江南今秋糧價居高不下,或許正是有人爲造反戰事而儲備糧食。還有,陳敏遣軍潛往長廣,或許就是爲了暗中挑起血旗騎軍與青州上下的戰爭,吸引徐州軍乃至關東陣營的兵力,從而爲其減少造反初期的壓力,恰是一次另類的遠交近攻。
若是陳敏打算攜故吳士族,趁關西關東大戰之際造反,玩那江南人士歷來最喜的割據自立,那麼,之前的諸多怪事便可豁然貫通了。只是既然如此,理當受故吳士族暗中節制的甬東海賊,爲何會搶劫安海商船呢,豈非自找麻煩,也與蓮花教周敏的行事衝突,莫非另有隱情?
雖然紀澤前世記憶中的晉朝歷史,多是與五胡十六國以及劉淵石勒、劉琨祖逖等等相關的人物情節,並無陳敏這號多如牛毛的失敗造反家,但此刻,他幾已確定江淮正在醞釀一場劇變。那麼,他應該像年初襲殺石勒那般阻止陳敏給大晉添亂嗎?
紀澤搖了搖頭,被拒雁門之後,他已不再單純的追求大義,或者說,他的大義要在自己能力範圍內纔去追求,自身強大才是根本。顯然,陳敏造反對於血旗軍,恰似血旗軍造反對於陳敏一樣,是吸引關東陣營火力的好事,有助血旗軍韜光養晦,他紀澤怎可跟自身過不去呢?
這邊紀澤皺眉搖頭,堂中被縛的兩位淮漁幫當家可就怕了,忙磕頭哀求道:“小的都已說了,還請好漢饒命啊!”言說間,二人還將求救的目光投向常欣。
紀澤回過神來,看到二人的小動作以及常欣投來的求情目光,淡淡笑道:“好了,之前我答應過常三當家,不會對淮漁幫衆多加殺戳。放心,你等與家眷只需規規矩矩,必無厄運加身。若表現良好,甚或出人頭地都有可能。去吧!”
隨着紀澤揮手,二人被親衛帶下。他們將與大約兩百名忠誠度可疑,抑或劣跡斑斑的賊匪一道,攜家眷分批裝船,以奴隸貿易爲名,押往鰲山島大本營。在那裡,他們將在甄別、批鬥、教育之後,或進入苦役營,或直接入夥,或以工代贖,最終大部融入安海體系。
待二、五當家遠遠離去,紀澤掛上莫名笑容,掃視常欣、劉文與狄震三人,狀似歉然道:“現在,你我已有同袍之誼,紀某便重新自我介紹一次。某乃安海商會大東家兼前會長紀澤,也是血旗將軍、安海將軍兼長廣太守紀虎。”
廳中氣氛立變怪異,三人都傻愣愣的盯着紀澤,嘴巴大張得可以塞下鵝蛋,繼而,三人不約而同轉向陶飆,從其神色中得到了進一步肯定。再望向紀澤,三人的眼中更多了尊崇,以及對上位高官的敬畏,江湖人物其實也向往官場啊。
紀澤淡淡一笑道:“本將擬以淮漁幫、斧頭幫、鐵叉會軍民爲基礎,輔以血旗軍部分軍官署員,在老鴨島設立淮中營,一軍也即一個校尉部編制,由常欣任校尉,劉文、狄震分任左右軍候。至於陳敏那邊,嚴加防範,卻也無需懼怕,他們有大事要做,不會爲了淮漁幫浪費精力甚或暴露企圖...”
次日,十數大小船隻按預定計劃抵達老壓寨,帶來了斧頭幫、鐵叉會的先期入遷人員。半月內,兩幫的核心成員、軍卒家眷等千多人將分批入遷老鴨寨,中和淮漁幫原有人員的同時,也將這裡壯大爲血旗軍系統在淮中內陸的重要根據地。
這一根據地將打出“淮運盟”的旗號,以常欣、劉文、狄震爲三位名義上的當家,放棄劫財害命的營生,金盆洗手,轉而從事航運、漁業、礦業、奴隸乃至私鹽等商業活動,既爲血旗軍提供人力、原材料的輸入,又開拓淮河流域的商品輸出市場。而其與血旗軍系統的聯繫,將主要通過和平島交易的方式秘密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