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瑟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學過一首兒歌, 叫做《小小少年》。那時候年紀小,不能理解爲什麼音樂老師會反覆強調“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對於歌詞更是沒什麼感觸。
好多年過去, 她再也沒在其他場合聽到過這首歌。
而今卻在猝不及防地高中校園裡聽見了。
不知道是哪個少兒合唱團唱的, 稚嫩的童聲通過揚聲器傳出來, 在偌大的校園裡飄蕩, 平白添了一點悠遠的味道。
“小小少年, 很少煩惱,眼望四周陽光照。
小小少年,很少煩惱, 但願永遠這樣好。
……”
現在正是晚飯時間,但有許多人爲了節省時間不去食堂, 要麼拜託同學幫忙帶吃的, 要麼乾脆不吃。教室裡一直吵吵嚷嚷的, 還有泡麪的味道。趙瑟獨自站到了走廊,把胳膊搭在鐵欄杆上, 托腮聽廣播。
不一會兒,尚曉諦站到了她旁邊。
趙瑟詫異地看她一眼:“你怎麼回來了?”
尚曉諦一攤手:“十六班現在不太平,老馮還在發火呢,扣着他們不讓下課。”馮老師同時還教着十六班的物理,並且兼任班主任。
趙瑟笑道:“真是可惜, 相思相望不相親哪。”
“嘖嘖嘖, ”尚曉諦表情誇張地往旁邊挪了一步:“有時候真是受不了你。”
此時《小小少年》唱到了尾聲——
“一年一年時間飛跑, 小小少年轉眼高
隨着年歲由小變大, 他的煩惱增加了。”
歌聲停了, 趙瑟也跟着沉默了半晌,然後才慢慢笑了笑:“今天的廣播挺煽情啊。”
“是啊, 快畢業了嘛。”
今天是六月四號,離高考還有兩天。
“我覺得沒什麼真實感。”趙瑟低聲道。
“嗯,這段時間過得太快了。”
“總覺得自己還是高一,剛剛纔跨進校門,然而馬上就要高考了,真是不可思議。”
她轉過身,注視着掛在班級門口的班牌,沒錯,早已經從“高一·十四班”變成了“高三·十四班”。
六月五號上午,學校下發通知:明天學校開始佈置考場,所有高三學生在今天下午離校,教室裡一切與文字有關的東西都需要徹底清空。
學生們都很興奮,畢竟近一個月都悶在教室自主複習,早就難以忍耐了,現在能提前一天離校真是再好不過。
但是趙瑟卻有點傷感,平日裡總嫌棄這間教室這兒不好那兒不好,到最後一天了,還真有點捨不得。
她偷偷看了看旁邊,兩張桌子中間還放着她的英語詞典,過了今天,一切都要被“清空”。
李老師很快走進教室,順便把洗好的畢業照拿來了,讓班委分發給同學們。
前排先拿到,已經開始討論,傳來一陣鬨笑聲。
終於發到趙瑟這一桌,她趕緊接過,眼神下意識地直接瞟到了最後一排的正中間,謝景韞站的位置。
他拍得還挺好的,身姿筆挺,表情自然,眼睛也沒眨。攝影師似乎把所有人都P白了,他膚色白了一個度,再加上這樣規規矩矩穿着校服,居然顯得有些乖巧。
與此同時,謝景韞也在打量着照片,他好笑道:“你怎麼笑那麼開心啊?”
趙瑟這纔看到自己,在一羣微笑的女生中,只有她一個人露出了牙齒,看起來十分誇張。當時只是想着露齒笑能夠讓表情自然點,誰知道最終效果這麼傻啊。
她一把矇住手裡的照片,轉頭看見謝景韞還在笑,乾脆一把搶過了他的照片,翻了個面壓在桌上:“不許笑!”
謝景韞搖搖頭:“別多心嘛,沒有笑你。”
趙瑟纔不信。
李老師站在講臺上,默默看了一會兒,然後清了清嗓子:“同學們停一下,我說幾句話。”
教室裡漸漸安靜下來,所有人擡起頭。
“看到黑板上面的標語沒有,‘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這副標語貼在教室裡三年了,一直都沒有換過,希望能對你們能有一定的影響。到了今天,就不要再想着過去有沒有虛度光陰了,懊悔是無用的,我們能做的只有珍惜當下,並且始終對未來充滿希望。”
李老師往教室裡徐徐掃了一圈:“一直以來,我對你們的要求都很嚴格,學習上也抓得很緊,我知道有些同學很不喜歡我,嫌我嚴苛。但是,作爲老師,我始終問心無愧。”
“我相信天道酬勤,你們所有的努力都不會白費,我也相信人生的路不止一條,不必拿別人的目標來苛求自己。總而言之,祝你們一切順利。”
三秒之後,有自發的掌聲響起,匯聚到一起,聲勢浩大。這次掌聲不同於往日班會課上的敷衍,顯得真摯又誠懇。
趙瑟一直遠遠地看着李老師,發現她愣了片刻,然後低下頭來輕輕笑了一下。
不知爲何,眼前這個場景讓趙瑟想起來很久之前看過的一篇散文,裡面說:老師是校園裡的守望者。學生一屆一屆地往前走,奔向各自精彩的未來,而老師們只能固守在原地,最終成爲他們青春裡的一片剪影。
這樣的說法聽起來太過浪漫主義,但和此時此刻的場景卻契合無比,還真有點傷感。
李老師看了看時間,敲了下黑板:“班委組織一下,把後面的黑板報擦乾淨,把牆上的名人名言遮起來,能撕的標語可以撕下來。”這是爲了佈置考場做準備。
大家都有點發懵,沒想到這麼快就要清理教室了。
班上的男生自發地利用起桌椅板凳,站到高處去遮名人名言。趙瑟座位上方也有這樣一塊印着名人名言和頭像的玻璃板,她趕緊起身,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好。
謝景韞把他的空桌子拉過來,然後直接踩了上去:“我來弄,你幫我遞一下紙和膠帶。”
這句話是向趙瑟說的,她立刻依言照做。
按理說桌子是很穩的,但趙瑟還是忍不住在旁邊扶着一個桌角,結果謝景韞從桌子上下來的時候差點踩到他。
“嚯,你幹嘛?小心點。”謝景韞倒是嚇了一大跳。
趙瑟抱着書包擺擺手:“沒事沒事。”
班上所有同學都在,需要做的活卻沒那麼多,於是有很多人都是閒着的。但現在這個躁動的氛圍,哪裡還有人閒得住,都想方設法找些事情來做。
有人突然脫下了校服外套,再找出一隻記號筆,請其他同學在上面簽名,同時喜不自禁地說道:“萬一有人成了大明星呢?那我可就賺大發了。”
衆人取笑他,卻也紛紛開始效仿。
趙瑟也從書包裡翻出一件校服,她早就從其他班聽說過這個做法了,做好了準備,還一直納悶自己班上怎麼沒有動靜。
一件校服,可以籤的地方有很多,但各個位置的地位卻不同。關係一般的朋友都是簽在後背,親近的朋友可以簽在正面,最重要的人呢,就簽在校徽旁邊,恰好也是心口的位置。
趙瑟先去找其他同學把背後的位置寫滿,然後讓尚曉諦在正面籤一個名字,最後才磨磨蹭蹭地找到了謝景韞,把筆遞給他:“謝景韞,幫我籤一下吧。”
“好啊,簽在哪兒?”
趙瑟把校服疊了幾層,只露出校徽旁的一點位置,掩飾道:“只有這裡有空位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謝景韞似乎停頓了一下,但還是爽快地簽上了他的名字:“好了。”
趙瑟把校服收回來,笑了:“謝謝啊。”然後問道:“你怎麼不拿給別人籤呢?”似乎整個班上只有他一個人沒有參與到這項活動中了。
他撓了撓頭髮:“怎麼說呢,這像是個告別儀式,似乎是昭示着——以後和大家一輩子都見不到了一樣,不太好,還是算了吧。”
趙瑟聞言有些感慨:可是事實不就是如此嗎?
她正要重新把校服塞進書包裡,突然想起來,她似乎漏掉了一小部分人,沒有去找他們簽名,其中就包括餘芷。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校服放回去了,拉好拉鍊,想:反正關係也比較冷淡,就算了吧。
初中的她好像不是這樣,那時候她給班上所有人都發了一張同學錄,包括那個平時覺得很討厭的同學。
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成長。
教室前面突然傳來“哐”地一聲巨響,是有人把標語用力地扯下來了,也不知道明明是塑料布,怎麼會發出這樣生硬的聲音,像是在做徒勞的掙扎。
那條標語粘得太牢了,摩擦力太大,此時還沒有完全被扯下來,苟延殘喘地掛在牆上。依稀還能拼湊出上面的內容,正是李老師之前提到的“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
正是在這一刻,趙瑟才深切地感受到——原來是真的要畢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