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6

趙瑟的感情觀是比較消極的,並不僅僅是指愛情,友情與親情也是一樣。如果對方沒有先主動示好,那麼她會一直不動聲色,保持緘默。這樣的行事作風,成因有一半是自矜,另一半則是膽怯。

這樣的性格有利有弊,弊端顯而易見,趙瑟在陌生人面前的寡淡面孔總是不惹人親近,周圍總顯得有些冷清。而好處就是很大程度上避免了不必要的人際交往,就像是一道防禦機制,自動篩選、過濾雜質。最終留下來的就是孟今這樣的珍寶,如今,尚曉諦也算得上一個。

對於喜歡謝景韞這件事,趙瑟也並沒有任何帶有目的性的打算。她只覺得自己會對他比對其他人都好一點,與此同時,因爲能看到他的緣故,每天上學都會覺得輕鬆一點。她覺得這樣就很好了。

更進一步?躍進所謂“早戀”的雷池?趙瑟沒有設想過。

四月初,學校下發通知——四月中旬要舉行運動會。博石中學的運動會一向很精彩,但這精彩不是體現在運動項目本身,而是體現在開幕式。但開幕式嘛,無非就是走走正步,喊喊口號,內容難免千篇一律,沒什麼競爭性。於是不知道從哪一年開始,學校要求,運動會的開幕式上每個班都必須有三分鐘的表演時間。

所以到現在,開幕式的內容就變成了——每個班開始都站在操場一側,然後沿着跑道往另一側走,途中變換步伐,高聲喊班級口號,在主席臺前亮相,並開始三分鐘的表演。

尚曉諦把這些東西一一講給趙瑟聽,趙瑟只覺得頭疼,她問了一個最關心的問題,“是班上所有人都要參加嗎?”

“按理說是這樣,不過——”

“不過什麼?”

“如果你是開幕式的主持人,那麼你就不用參加了。”

趙瑟面無表情地盯着她,“哦。”

“那這個開幕式究竟要表演什麼啊?”趙瑟又問。

尚曉諦撐着頭說:“種類有很多,像是魔術啊,雜技啊......”看到趙瑟的表情凝固,她才促狹地笑了笑,繼續說:“你還別不信,我以前真見過有班級表演這些,但這畢竟是少數,最中規中矩的應該就是跳舞了。”

趙瑟偏了偏頭,說:“你以前見過?你怎麼會見過?”

“喔,我沒和你說過嗎?我初中是在博石的初中部讀的,博石中學有室內體育館,地方又大,所以每年的運動會初中部都會到這邊來,接個場地一起舉行。所以自然也就能看到開幕式了。”

趙瑟又想到一點,“這麼說來,到時候觀衆很多咯?”

尚曉諦嘆氣,“觀衆豈止是多啊,運動會那幾天,學校是對外開放的,住在附近的人只要沒什麼事都會過來湊熱鬧,還有些學生家長也會來,那場面,簡直了。”

趙瑟也跟着嘆氣,一臉愁容,“那班上這麼多人,總不能人人都會跳舞吧,時間這麼緊,能行嗎?”

“時間緊倒是真的”尚曉諦突然調過頭去看了看第一排,說:“估計最遲明天,他們就能把表演形式和內容給定下來了,然後就會讓我們統一一起學。都是速成的內容,放心,不會很難的。”

趙瑟不由自主地跟着張望了一下,問:“你是說誰會來安排?”

“班長和文藝委員吧。”

“喔……”班長和餘芷……

尚曉諦看上去還沒有聊盡興,她興致勃勃地講:“我初二的時候看見有一個班表演魔術,道具是幾十只鴿子,不知道哪裡出了錯,鴿子全部衝向主席臺,學生和領導全部都去撲鴿子,鴿子受了驚嚇,羽毛啊還有那什麼啊飛得滿天都是。”她笑得停不下來。

趙瑟卻笑不出來,“那麼久的事了,你還記這麼清楚。同理,我們這一屆出的洋相估計也會流傳很久。”

尚曉諦稍微收斂了一下笑意,拍了拍她,“行啦,都是爲了玩兒嘛,放輕鬆。”

趙瑟從小對於集體活動就不熱衷,向來都是能避則避。周圍大多數人對此類事情都表現得很積極,各自出力促成一個其樂融融,融洽無比的集體形象。然後這些人往往都成了組織者與領導者,擁有了更多的決定權,所以按照他們的意願,此類活動更是層出不窮。趙瑟有點困惑,又有點惶恐,他們是真的發自內心熱愛這個集體嗎?有基於現實的原因嗎?自己當真是一個薄情冷漠的人嗎

這樣的思考往往是無解的,只能導致一個結果——趙瑟更發愁了。

但你要說趙瑟的情況這麼多年都一成不變嗎?那倒也不是。高中像是一道分水嶺,趙瑟敏銳地察覺了別人對待自己態度的變化,善意更多了,理解更多了。甚至還有同學直接誇讚自己的外貌,趙瑟對自己的認知是長相中等偏上,長的還算順眼,但如果扔進人羣,想要再找出來,還是得費點功夫。

如果說真有什麼變化,那應該是初升高的那個暑假,自己幾乎沒出門,所以皮膚白了一點吧,夏天沒有食慾吃得少,所以又瘦了一點吧。恰好就迎合了當下的審美。

可是,如果真是因爲這麼膚淺的理由讓自己的人際關係變得更好,那不就太荒唐了嗎?趙瑟打心底裡不願意相信。

但其實,這世界平凡無奇,每個人也普普通通,很多事情也簡簡單單,複雜的道理解釋不了,往往就是因爲這樣一個膚淺的理由。

班上現在處於一種很躁動的狀態,高中生就是這樣吧,一心想要逃離一成不變的課堂與作業,想要把光陰與精力隨隨便便全部傾注在某件事上,重要的是那一股衝動,那種氛圍,至於事情本身,其實並不重要。

趙瑟拿出從桌上的一摞五三中隨意抽出一本,拿出來一看是物理。她有點沮喪,心想這麼件小事都不能順遂自己的心意,但還是皺着眉頭翻開了它。

上課了,謝景韞回到座位,他一直拿着手機看。

雖然這是一節自習課,但這樣明目張膽看手機的情況還是很少見的,趙瑟忍不住看了他好幾眼,最終還是忍不住提醒:“李老師可能會巡查的,你小心點啊。”至少也不要把手機放在桌面上吧。

謝景韞偏頭笑了笑,“沒事,我這是公務。”

趙瑟也輕輕一笑,她有點無奈地想,自己從小到大都沒有變,都很喜歡笑起來很好看的人。

她湊過去一點,看見手機裡在播放視頻,她想了想問道:“這是爲了運動會開幕式在做準備嗎?”

謝景韞點點頭:“嗯,你都知道了啊。”他原本戴着耳機,見狀取下一隻耳機,遞給了趙瑟。

趙瑟一愣,臉不可抑制地泛紅,她略一遲疑接過耳機,戴上,一系列動作莊重又忐忑,在趙瑟心裡有了微妙的儀式感。趙瑟心想,他究竟知不知道這樣的舉動很曖昧呢?男女生的思維方式果真很不一樣。

耳機裡的音樂出乎趙瑟的意料,不過分嘈雜,又充滿韻律感,總的來說就是和運動會很相稱,恰如其分。

謝景韞把手機移到兩張桌子中間,靠在一摞試卷上,可惜手機立不住,他用兩根手指拿住,順勢用手肘撐在桌面上。

於是趙瑟的視線先是掃過手機屏幕,然後掠過他的手指,再然後不可避免地停在他的側臉。

趙瑟低頭,無聲笑了笑。

“你看,這段舞怎麼樣?”

趙瑟重新看了看屏幕,“嗯,挺好看的。”然後遲疑:“動作有點複雜啊,是不是太難了。”

謝景韞點了點頭,“覺得好看就行,至於難度問題,只是看起來動作複雜而已,實際上還好。等我把動作分解下來,再改編一下就好了。”

趙瑟很驚訝,“你改編?你......會跳舞?”

謝景韞看起來居然有點羞澀,“以前學過幾年爵士,好久不練了,其實只能算半吊子。”

趙瑟仍然感嘆,“真厲害啊。”

謝景韞擺擺手,似乎是羞於聽見讚揚,忙不迭把手機收起來了。

趙瑟也只好在他示意之前,先一步取下耳機還給他。耳機一取下,音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教室裡的翻書聲和小聲交談的聲音,趙瑟有點悵然,覺得剛纔的片刻時光像是穿越到了某個平行時空,現在某個神祇發現了紕漏,毫不留情地修正了這個錯誤。

然後趙瑟猛然想起,之前尚曉諦說,開幕式的表演是由班長和餘芷負責的,那爲什麼,謝景韞又參與其中呢?

她想要問問,卻又不知道該問些什麼,問問你知道餘芷負責開幕式嗎?答案顯而易見。那還要問問,你幫忙編舞是爲了餘芷嗎?

算了,爲什麼要問呢,趙瑟並不想聽到答案。

趙瑟繼續看着物理五三,看到了牛頓第一定律,第二定律,第三定律。她覺得牛頓真是無聊,科學真是無聊,宇宙都很無聊。

謝景韞突然低聲說:“趙瑟,你知道我爲什麼要去學跳舞嗎?”

趙瑟莫名,“爲什麼?”

“我告訴你啊,”謝景韞又壓低了聲音,“我小學是個大胖子,爲了減肥纔去學的跳舞。”

“胖子?有多胖?”趙瑟打量他一眼,很明顯不相信。

“小學就有一百五十斤,你說胖不胖?”

趙瑟噗嗤一聲笑出來,看了看他,又笑了一會兒。

趙瑟有種感覺,餘芷肯定不知道這件事,謝景韞不可能把這種事告訴餘芷,雖然原因不能深想,男生不會拿“自己曾經是個胖子”這件事說給喜歡的女生聽的,這一點趙瑟刻意忽略了。

反正,這件事只有她知道。

趙瑟清了清嗓子,鄭重地說:“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謝景韞隨意“嗯”了一聲,說:“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