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僅是有所耳聞,我沒有看過。
但按照應對嘲諷的基本對話模式——該模式由趙瑟自創,孟今增補——這種時候是萬萬不能正面回答的。
於是趙瑟用一種十分自矜的語氣反問道:“你這話什麼意思?”爲了增加氣勢,她甚至還微微昂起了頭。
謝景韞好笑地說:“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麼誤會?”
趙瑟含蓄地給出一個願聞其詳的眼神。
“我難道是每天帶着啤酒瓶和鐵棍來上學的嗎?一旦有什麼麻煩需要解決,就立刻拿出武器開始打架,只要贏了就會有話語權,是這樣嗎?”
“啤酒瓶和鐵棍倒不至於……”趙瑟看他一眼,“你書包都是空的……”
謝景韞:“……”
“我給你科普一下啊,我剛纔說的那種處理方式,太野蠻,現在早就更新換代了,更何況,咱們校規多嚴啊。”
趙瑟恍然大悟,“所以你們把打架的地點定在校外,還是那麼荒僻的地方,準備很充分啊。”
謝景韞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他橫抱着手臂思考了一會兒,最終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這麼和你說吧,打羣架這種方式太低端了,如今只盛行在初中生之間,不適合我。”
“不是,你現在和初中生差得了多少啊”
趙瑟忍不住笑,一方面是爲確認謝景韞沒有參加鬥毆而感到慶幸,另一方面是覺得他這樣一本正經解釋的樣子很可愛,對,就是可愛。
謝景韞突然又說:“至於說話語權,我根本不需要通過打架來獲取。別的不說,至少在這個學校,我的話語權都是很高的。所以,所謂的幫忙,往往只需要一句話的功夫。”
趙瑟表情複雜,心裡知道他說的話從客觀上講可能是真的,可是中二感真的太濃郁了,令人無法忽略。
“所以啊,趙瑟同學,你也算是得天獨厚了。”謝景韞笑起來。
“什麼?”趙瑟不明所以。
“你是我的同桌,這面子多大啊。”
據某些研究機構所做的某個調查顯示,同年齡段裡,女性的心理年齡總是要比男性成熟的。所以趙瑟總是以一種寬容且蔑視的奇異態度看待身邊的同齡異性。
但在聽到這句話的第一個瞬間,她只覺得感動。
下一秒反應過來,這是華而不實的空頭支票,沒有多大的現實意義。
在下一個瞬間,她又迅速否定自己,管那麼多幹嘛,語言哪怕沒有行動爲依託,足以撫慰人心也是好的。
對話就這樣莫名其妙地中斷了。到最後,趙瑟都沒問出來謝景韞週末到底是幹什麼去了。不得不讚嘆,他轉移話題的能力真是非常強。
李老師經常是不苟言笑的,很少有情緒外放的時候。但這次,她像是真的被氣到了。她的憤怒程度和語文作業的潦草程度成正比。
第二天的語文課,李老師照常準時邁進教室,往教室裡瞥了一眼,面無表情地念出了一長串名字。
同學們面面相覷,不知道這是要幹嘛,卻也沒有人敢出聲詢問。趙瑟垂着頭默默聽着,一顆心越揪越緊。沒有唸到她的名字,可是念到了謝景韞。
李老師每念一個名字,趙瑟都要在草稿本上計數,畫到第五個正字的時候,李老師終於停下了,她說:“剛纔唸到的這些人,都帶上書,站到後面去。”
謝景韞伸了個懶腰,說:“那我先走一步。”隨即抓着他的書就移到了教室後面角落裡。趙瑟甚至來不及多說一句話。
二十多個人站在一起,哪怕彼此肩並肩不留縫隙,一排也站不下。於是教室後面足足站了三排人,趙瑟不得不把椅子往前挪了一點。
她回頭看去,謝景韞在一羣垂首而立的人裡面格外顯眼,就他一個人姿態閒散,像是一個駐足停歇的旅遊觀光客。
他突然看過來,笑着衝她一挑眉。
趙瑟抿了抿嘴,警惕地看着他。
謝景韞無聲地說:“幫忙把手機遞給我。”真奇怪,光看脣形,趙瑟居然也聽懂了。
趙瑟有點猶豫,李老師正在氣頭上,要是被她發現了,指不定要當場摔手機了。
誰知道謝景韞居然伸出手,雙手合十放在鼻尖,皺着眉頭,可憐巴巴地望着她。好吧,這下不像德牧了,像是一隻薩摩耶。
誰能想到呢?土匪頭子竟然還會有這樣一面。
趙瑟沒辦法,趁着老師回頭寫板書,從他的書包裡找出他的手機,又從自己桌上找了大小適宜一本的書,把手機夾在書裡。
正準備把書反手遞到後面去,她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扯了一張便利貼寫了一句話,然後貼在手機屏幕上。
經過幾個人的傳遞,那本夾帶手機的書終於傳到謝景韞手裡,他打開一看,一行字當先映入眼簾——“不要靠黑板太近了,小心粉筆糊到衣服上。”他忍不住笑起來,同時往前站了一點。
下課鈴響起,李老師合上了書。
站在教室後面的同學挪了挪發麻的腿,一心盼望着老師趕緊走。
但李老師敲了敲講桌,說道:“剛纔罰站的那些人,現在跟我去操場,男生跑五圈,女生跑三圈。”想了想又補充道:“動作快點,不要耽誤下節課。”
此話一出,教室裡一片譁然,哪怕再畏懼李老師,此時也忍不住開始抱怨。
李老師靜靜等了二十秒,繼續說:“多一句廢話,所有人加跑一圈。”
八百米的跑道,跑個三五圈。再加上從教學樓走到操場所耗費的時間,要想不耽誤上課時間,是不可能的。
於是教英語的張老師走進教室時,幾乎懷疑自己走錯了教室。
他去教室門口看了看課表,還是不太確信,忍不住問道:“這節課是英語課吧?”
學生們懨懨地回答:“是啊——”
張老師很困惑,他掃了一眼教室,看向角落裡,“那個,趙瑟啊,還有的人去哪兒了?”
趙瑟站起來,說:“剛纔李老師帶他們下去跑步了。”
“跑什麼步?”
趙瑟想了想,解釋道:“應該是他們作業質量不太好。”
張老師點點頭,說:“你們班主任還挺嚴格的哈。”然後坐下來,隨意揮了揮手,“大家先看看書,我們等人齊了再上課啊。”
上課鈴響十分鐘之後,一陣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從樓道漫過來。
衆人都神色疲憊,扶着桌子慢慢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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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景韞也坐下來,神色如常,只是把袖子挽了起來,一陣一陣的熱氣從他身上往外涌,趙瑟適時遞過去一片溼紙巾。
“謝謝。”他抹掉臉上滲出的汗。
然後“呲”地一聲,他擰開了一瓶可樂。
注意到趙瑟無言地盯着他,他遲疑地問:“你要喝嗎?”
“……不了。”趙瑟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你什麼時候去買的可樂?”瓶身外有水珠,這還是剛從冰櫃裡拿出來的。
“就剛纔啊,跑完步順便去買了。”
小賣部和操場隔了不短的距離,受罰的時候居然還來得及跑去買可樂?
“李老師看見沒有?”
“不知道,這又不怎麼樣,無所謂。”
不要輕易在背後議論別人,因爲世事無常,你永遠不知道那個被議論的人何時會突然出現在你的身後。
李老師突然出現在後門口,說:“吵什麼!不知道已經上課了嗎?”
她掃了一眼黑板,微微一哂道:“英語課啊。”
張老師笑着衝她點點頭。
李老師冷淡地瞥了一眼,轉身離開。
李老師對於張老師的教學風格非常不認可,覺得他的課堂紀律散漫,教學進度緩慢——總之,十四班的英語平均成績在全年級是倒數的——所以對他從來沒有好臉色,心情不佳的時候甚至連敷衍的招呼都不會打一個。
但張老師像是渾然不覺,整天還是樂呵呵的。
趙瑟作爲一個旁觀者,每次都忍不住唏噓。
老師的作用是傳道授業解惑,但在當下,每個人都習慣於量化一切,追求切實可見的利益。
譬如說,你作爲一名高中教師,最大的作用就是教會學生應付考試,提高成績。是否能做到這一點就成爲了衡量你價值的標準。
從這一點來看,李老師和張老師是兩個不同的極端。可是趙瑟對兩個老師都抱有好感。她既喜歡李老師的高效和淵博,又喜歡張老師的和藹與寬容。
所以說,明明很多種特性都是可以兼容的,爲什麼要爭個高下呢?
看見大多數學生都累得提不起精神,張老師說:“那這樣,我們不忙上課,大家先休息五分鐘。”
一陣歡呼。
但五分鐘之後,很多人還是賴着不願意直起身來。
張老師強調了好幾遍紀律都收效甚微,非常無奈。
趙瑟也非常無奈,其實很多時候也不僅僅是老師的問題吧,學生們都喜歡寬容的老師,但長期被縱容,就會越來越沒有自制力,倒成了惡性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