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1

第二天早讀課教室裡破天荒地沒有出現李老師的身影。大部分人都鬆了一口氣,再也不用吊着嗓子嚎《曹劌論戰》了,紀律難免鬆散,路過的教導主任眼神不善地往教室裡看了好幾眼。

趙瑟默默撇嘴,衝着教導主任結實的背影唸了好幾遍“肉食者鄙”。

趙瑟戳了戳謝景韞的書包,“謝景韞,你昨天晚自習上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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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景韞正拿着手機不知道在搗鼓些什麼,聞言停了下來,“你怎麼知道?”

“我看到了啊,不只是你,還有那個蔣銘。”

謝景韞偏過頭來,“還真看到了啊,記得保密。”

趙瑟開玩笑,“這麼大一件事,都不給點封口費嗎?”

謝景韞有點好笑地看她一眼,“那幫你帶一週早飯怎麼樣?不重樣的?”

趙瑟微怔,心裡樂開了花,但還是說道:“不用啦,其實我也逃課了。”

謝景韞誇張地一挑眉,“沒看出來啊,趙瑟同學。”

於是趙瑟又笑。

又過了一會兒,謝景韞才低聲說了一句,“沒什麼,一個朋友有點事,找我們幫個小忙。”

趙瑟點點頭,“嗯”了一聲。

第一節是語文課,李老師居然還沒來。語文課代表去辦公室看了看,回來找班長說了幾句話。趙瑟也因此第一次見到了班長的真容。

班長是一個體格壯碩,膚色很深的男生,他一站到講臺上,整個班級都安靜了幾分。

可他一開口,班上的氣氛又陡然輕鬆了下來。

原因無他,這個班長的語調實在太溫柔了,和外貌完全不匹配。

他說:“同學們安靜一點,這節課我們上自習。”

明明是管理紀律的話,他說出來卻沒什麼底氣,像是在聊什麼家常。

於是同學們壓根就不買賬,繼續吵吵嚷嚷。

長得如黑塔一般的班長非常鬱悶,索性把書本搬到了講臺上,拿了個凳子上去,居高臨下地監管着整個班級。

趙瑟倒是沒怎麼在意,還有很多數學錯題沒整理呢,自習課真是求之不得。

不過班上一直嗡嗡作響,她有點煩悶,無比惆悵地想,李老師平時管束得太嚴了,偶爾一次她不來就像是放風一樣。現在就像是《肖申克的救贖》裡面男主角帶着一衆獄友在屋頂上喝啤酒的那一幕,大家爭分奪秒享受生活,拼命呼吸自由的空氣。

只是委屈了班長。

趙瑟搖搖頭,繼續專注於錯題。

這時候卻好像聽見有人在喊她的名字,謝景韞也拍了拍她,“有人叫你。”

趙瑟擡頭看去,是第一排的一個男生,不熟,但排隊選座位的時候好像剛好在自己後一個。

趙瑟遞了一個疑惑的眼神過去,那個男生壓低了聲音喊道:“能不能把你的語文卷子借我一下!”

他想必是覺得自己已經儘量壓低聲音了,可是既然最後一排的趙瑟都能聽見,那麼講臺上的班長沒理由聽不見,趙瑟仔細看了班長一眼,覺得他的臉色更黑了,配合上先天條件,真正能稱得上是面如鍋底。

趙瑟在這種情況下有點尷尬,卻又不好意思拒絕,她拿起卷子捲了卷,準備直接丟過去,好快點了結這件事。

但是卷子有點輕,不好丟,趙瑟又在上面別了五六支筆,增加了一些重量,眯着眼睛比劃了一下,自以爲萬無一失,就用力一丟。

只見那沉甸甸的一卷東西在空中劃出了一道完美的拋物線,然後,“咚”地一聲,直直砸在了班長的腦門上。

趙瑟全程目睹,感覺自己腦子裡的一根弦“嗶”地一聲繃斷了。

這當頭的一下子可能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了吧,班長猛地站起來,怒吼道:“這是誰幹的!”

整個教室都安靜了,眼看黑塔就要爆發,沒有誰再吵鬧。

趙瑟一向都很慫,但這畢竟是自己乾的,總不能不認啊,她抹了一把鼻尖上的冷汗,苦着臉就要站起來,卻被謝景韞一把拉住,猝不及防間,她又重新跌坐到了椅子上。

謝景韞站了起來,說:“班長,不好意思,我是想丟給同學的,不小心砸到你了。”

班長依舊黑着臉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坐下。然後謝景韞也坐下了。

這樣的衆目睽睽之下,他的同桌沒有絲毫猶豫,不由分說地站起來,替她承擔了別人的怨懟與怒氣。

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句話——“愛之於我,不是一飯一疏,不是肌膚之親,是平凡生活中的英雄夢想。”

唉,這可真是……

趙瑟努力平復了一下心情,小聲說:“謝謝你,但是以後還是......”

謝景韞頭都沒擡,“沒事,鋤強扶弱嘛。”然後突然提高了一點音量,“以後?這種事還是別再來了吧。”

趙瑟一噎,原本的淚意又被壓了回去......

不過經過剛纔這麼一鬧,接下來的時間裡班上整體安靜不少。班長的面色也漸漸緩和。

終於下課了,班長如釋重負地走了講臺,趙瑟連忙趕過去。

“那個,班長,對不起,卷子其實是我丟的,我......”

黑塔班長端着一張不怒自威的臉,恍然大悟道:“我就說呢,我分明看到卷子上有你的名字。”

“對不起......”

“沒事沒事,你又不是故意的。”

如是這般幾番客套之後,班長忽然又說:“那個,語文卷子能不能也借我用一下,我文言文還沒有訂正.....”

“好......”

這麼看來,無論在什麼時候,有一技傍身真是好啊。關鍵時刻,至少能夠化解尷尬。

黑塔班長的名字叫鄭禹,有着和外表極其不符的溫和性格,他說自己是頭一回當班長,所以對於管理班級不太有經驗。

趙瑟尷尬地笑笑,在心裡無比認同。

第二個課間,運動技能幾乎爲零的趙瑟用盡此生最快的速度跑去了小賣部,然後堪堪趕在上課鈴響起前的瞬間邁進了教室。

謝景韞挪了挪椅子,轉過頭來問她:“你這是去哪兒了?比我回來得都晚。”

趙瑟重重喘了幾口氣,從身側捧出一個大袋子,放在謝景韞的桌子上,“我只拿得下這麼多了,而且......我實在不知道你除了咖啡還喜歡喝什麼......”

謝景韞哭笑不得,“你這......謝謝啊......”他又看了一眼自己桌肚裡,裡面依舊擺着不少咖啡,說:“但我這裡還有很多啊。”

趙瑟搖搖頭:“那怎麼能一樣呢?”

她難得有這種鄭重的神情,於是謝景韞也沒有再多加推辭。他想了想,問道:“你有便利貼嗎?”

趙瑟不明所以地找出便利貼,謝景韞接過之後,扯下幾張,在上面寫上“趙瑟贈”這三個字,然後把它們貼在咖啡上面,裝模作樣地端詳了片刻,篤定地說:“還是不一樣。”

趙瑟忍不住想:真幼稚啊。但是,帶了點儀式感,一切都顯得莊重了。

她不由自主地拿手背蹭了蹭自己的臉頰,果然是有點發熱,但可能是剛纔跑太快造成的也說不定。誰能斷定這是因爲心潮澎湃呢?這份心思是她一人獨藏,連神祇也不準分享。

又一個課間,鄭禹拿着語文卷子過來了。

趙瑟正支着頭看窗外呢,卻莫名感覺周圍的光線一暗,她納悶地回頭,就看見鄭禹一座山似的身軀杵在面前,一大片陰影投下來,難怪。

鄭禹把卷子遞給她,“我用完了,真是太謝謝你了。”

趙瑟笑了一下,“不用那麼客氣的。”反正她這張卷子不知道被多少人借用過了。

原以爲對話到這裡就該結束了,沒想到鄭禹還沒有離開的打算,他又說:“說真的,趙瑟,你的詩歌鑑賞寫得真好啊。”

慢着……你剛纔不是說只有文言文沒有訂正嗎?怎麼又說到詩歌鑑賞了?

她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說:“還好吧……”

“真的,”鄭禹順勢坐在了謝景韞的座位上,繼續說:“其他人寫的詩歌鑑賞答案都是一種模板,各種形容詞排列組合,千篇一律。可是你的答案就不一樣。”

趙瑟懷疑地問道:“哪裡不一樣?”

鄭禹揚了揚手,似乎在組織語言,他說:“就是,你能弄懂那些詩,能夠跳過題目直接去分析深層面的意義。我這麼說,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趙瑟忍不住笑了笑,說:“你的評價太高了。我只是覺得,那些詩啊詞啊都很美,被粗糙地印在試卷上已經很委屈它們了,如果我還非常敷衍非常隨意,感覺真是對不起它們。千百年的歷史都沒有湮沒它們,滄海桑田,現在還能被我們看見。這樣一想,是不是還挺浪漫的?”

鄭禹一時間沒有回答,趙瑟見狀忙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太矯情了?其實我自己也……”

“不是,”鄭禹搖頭:“你這樣挺好的啊,嗯,挺好的。就是……聽起來有點傻。”說到這裡他很不好意思地笑了。

可能他是覺得,雖然他沒有惡意,但是“有點傻”畢竟不算是個好評價。

趙瑟笑了,點點頭說:“嗯,其實我也覺得。”

我們總是試圖爲每個人定性,或精明或天真,或善良或險惡,但其實很多特徵都是共同存在的啊,各種特質都來一點點,構成一個複雜的生命體。

所以哪怕有點傻也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