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如今時光漫長,那麼幾十件衣服也有穿到頭的時候。
戰青城原就是個厚顏無恥的,對張紀全這話原也不在意,取了蘇鳳錦一支簪子笑嘻嘻的道:“兩日見不着面,留個簪子以作念想。”
張紀全兇巴巴的瞪着戰青城,那模樣,好似登徒子調戲他家女兒一般:“滾,趕緊滾!還念想,管好你自個兒吧!”
蘇鳳錦哭笑不得:“我在張府很好,不必擔心,倒是刀劍無眼,將軍當心。”
戰青城挑了挑眉,意氣風發的策馬而去。
張紀全見她眼巴巴的站在門口,氣乎乎道:“你瞧你這點出息,這人都走了,有什麼可瞧的!”
蘇鳳錦眨了眨眼:“張大人當真長夜漫漫寂寞空虛冷了??”
“呸呸呸!他懷個粗鄙之人懂什麼!”張紀全一張臉漲得通紅,罵罵咧咧的回了裡屋。
蘇鳳錦將張府的門關得嚴實了些,這纔去了藥閣,府裡頭的丫鬟婆子並不多,除去打灑做飯以衣守門的,掐指算算就只有蘇鳳錦、田七,以及張紀全三個了,平日裡除了府外車水馬龍的聲音,倒也算安靜。
寒風擦過府中光禿禿的樹枝,樹上的雪落在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冬日裡的陽光從雲裡頭探出臉來,帶着幾分舒適的暖意,張紀全尋了張椅子出來,捏着茶壺難得閒適下來曬太陽,一面曬一面指揮蘇鳳錦:“去,將何首烏給我尋來。”
蘇鳳錦只得滿藥閣的尋何首烏,抱了何首烏出來時隱約聽見有人在咳嗽,蘇鳳錦嚇得手裡頭的何首烏險些掉地上:“誰!誰在屋子裡?”
這藥閣裡頭除了張紀全便只有田七,這會兒田七正在院子裡頭曬藥材,這麼說,藥閣裡頭還有旁人!
那咳嗽聲一會兒便又消散了,蘇鳳錦一度以爲是出現了幻覺,哆哆嗦嗦的走出去尋了田七,低聲道:“田七,屋子裡面有旁人嗎?我怎麼聽見咳嗽的聲音,怪嚇人的。”
田七手裡頭一把紫微花掉在地上:“什麼聲音?不可能,暗室裡頭多是大人從死牢里弄出來的死刑犯,雖說窮兇極惡,不過人都死了,還能做什麼孽?老爺原是用來研究藥物與鍼灸的。”
這麼一說蘇鳳錦便越發嚇得厲害:“不不不不,不是今日還要換藥嗎?”
“換吶,要正午再換,那會兒陽氣好,不會凍着。”田七若有所爲的瞧着那個巨大的鼎。
蘇鳳錦回頭掃了眼高大的藥閣,只覺那裡頭暗沉沉的,一轉身便抱了何首烏跑了。
沒一會兒又跑了回來,扛了一把小鋤頭往藥地裡頭衝,田七忙喚住她:“蘇姐姐,那些是藥苗,春天的時候會發出來的,你可別踩死了!”
蘇鳳錦刨出了一塊新地出來,又拎了鋤頭去尋正曬着太陽的張紀全。
張紀全摸了摸鬍子,朝她一本正經道:“老夫觀今日天清地濁,寒冬臘月裡少一份暖意,不妨你我二人結爲……”
“你當我兄長年紀也忒大了。”蘇鳳錦斷了他的話,眨巴着一雙眼瞧着委屈得緊。
“……去換藥。”張紀全一句結爲義父女這話沒說出口,只覺心裡頭憋得慌,又覺這丫頭忒不懂事,還想着當他義妹佔他便宜呢,門都沒有!
“這就去。”蘇鳳錦卻沒事人似的,一溜煙小跑着去了藥閣,藥閣裡面寒意撲面而來,蘇鳳錦哆嗦了一把,四處賊兮兮的張望,田七站在梯子上,一隻手拿了個網撈藥材,見了蘇鳳錦朝她道:“蘇姐姐,把那幾框藥材拿出去倒了,就倒在後院那池子裡頭就成了。”
蘇鳳錦只得拖着藥褸子去了後院,後院果真有一處池子,只是那池子已然發黑了,一陣一陣的藥味兒散發出來,味道怪異的很,莫說是小蝦米了,連只蒼蠅都不樂意從這兒飛過去,她將藥材倒進池子裡頭便一溜煙的跑了。
這池子裡頭起碼堆了好幾年的藥材了,就這麼三天一大換的速度,那一大鼎裡得擱多少藥材進去,細細想來真真是浪費!也不知那鼎裡頭那麼多的藥是用來做什麼的。
蘇鳳錦將藥褸子掛在勾子上,田七將藥褸子提了上去,又開始勞,沒一會兒便又不是一堆藥,這麼來來回回的忙活了十幾次纔算完,接下來便是換鼎裡的藥水。
田七一小桶一小桶的打上來擱鼎下,蘇鳳錦一桶一桶的提出去倒,她倒也是幹過苦活的,藥水倒不曾倒出去,只是瞧着這水桶裡頭怪異的味道心裡頭瘮得慌。
待將藥水全部倒完之後田七將擱鼎上那個竹管的塞打開,水嘩嘩的流了去,蘇鳳錦坐在地上,長髮凌亂衣衫盡溼,整個人累得狗一般:“田七,還有什麼要做的?”
“撿藥材,五十錢艾葉,三十錢白朮……”田七自梯子上爬了下來,寫了個單子給蘇鳳錦:“蘇姐姐,你還是換件衣再去尋藥吧,眼看天就要黑了,容易凍着。”
蘇鳳錦聞着一身的味兒有些嫌棄自個兒:“就去換。”
待人走了,田七回頭掃了眼那巨大的鼎,想着水該滿了,又蹭蹭爬了上去,將那水注滿,掃了眼鼎裡頭的閉目的人,嘆了嘆氣:“這都好幾年了,要死還是要活也該有個結果了,怎的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他探了探溫泉水,溫度原是夠的,倒也凍不着這人。
蘇鳳錦換了一套衣,又開始忙碌起來,藥閣裡頭的藥材她都記得七七八八了,田七站在梯子上運藥材,兼生火,蘇鳳錦負責去尋藥材,這麼一忙便又是大半夜了。
後夜蘇鳳錦睡不着,便去了後廚,後廚裡頭的廚娘還沒有睡,在給張紀全做宵夜,閒來無事開始閒聊。
“唉你聽說了嗎?昨兒丞相府被抄了家了,可惜了卿小姐了,如花似玉一個人兒,又是一等一的才女……”
“是啊,太子府也被抄了呢,好像是因爲什麼謀逆的大罪,鬧了一晚上,我還當是要打仗了呢。”
兩個廚娘你一言我一語的嘀咕着,蘇鳳錦僵在門口,推門的手僵在原地。
卿相府也入獄了?
“要我說,那麼多被抄的人裡頭這最舒坦的可就數卿小姐了,這戰將軍可是房間關照過牢裡的人,誰不敢好生待卿小姐啊?要我看,戰將軍娶了卿小姐也未可知。”
“那哪成?將軍府裡頭已經有兩個平妻了,這若是再添一個進去……”
“這男人不都三妻四妾嗎?將軍若要再多娶一個妻也不是不可,再說了,將軍同卿小姐原就是青梅竹馬的,那兩人站在一塊兒可真真是相配,郎才女貌……”
“誒,我可聽說老爺請回來的那位,好像就是戰府裡那惡婦。”
那包餛飩的詫異的瞪着這燒水的:“不是吧?瞧着挺溫婉實誠的一個女人,那小家碧玉的……”
“你是沒瞧見戰將軍今兒一早來府上尋她,兩人還在門口摟摟抱抱呢,真真是不害臊。”
蘇鳳錦忽覺什麼也不想吃了,收了手轉身悄悄離了院子。
田七繼她走後便推開了廚房的門,兩個廚娘嚇了一跳:“田……田少爺。”
“日後可不要亂嚼舌頭,若旁人抓着了,可是要掉腦袋的。”田七憂心得緊,想來這話蘇鳳錦是聽了個十成十去了,這可如何是好!
蘇鳳錦倒也沒有鬧騰,回了房便躺下了,蜷在被子裡頭悶着一張臉。
她想,戰青城怕是要救卿如玉的,不管卿府對戰府做了什麼,戰青城原就是個癡情的人,先前她總以爲卿如玉是要嫁給太子的,是將來要做皇后的人,而如今卿府敗落,這個想法便被打破了,她能依仗的,便只有戰青城了。
若是戰青城娶了三妻,有了卿如玉之後的戰青城,就好似同時有了周瑜與諸葛亮,多出來的那一個人,又有什麼意義呢?她輕撫着這張同卿如玉有幾分想似的臉,想起先前種種過往。
那半面牆的金磚,那櫻花樹上掛滿的情話,那窗外頭的一百個雪人,亦或者是那一整箱的白玉簪子,原都是要送給卿如玉的罷。
田七路過蘇鳳錦的房間,見燈光已經暗了,心裡暗自道糟糕,可一時又不知如何去安慰,只得回了房,想着明天若是得了空了,許能同她好好說一說。
只是誰料第二日蘇鳳錦沒事人一般,該做什麼便做什麼,她似乎變得格外的勤快,擦擦抹抹的,那是一點也不含糊。
連張紀全都覺出幾分不對勁來:“你怎的這般勤快了?”
蘇鳳錦抹了一把忙出來的汗,笑意盈盈:“我原就是這麼勤快的呀,張大人,不知……府上缺不缺人?”
張紀全哼了哼,傲嬌得緊:“你這樣的老夫可請不起。”
蘇鳳錦嘆了嘆氣,拎了帕子繼續擦擦抹抹。
張紀全也不知這女人家到底是個什麼心思,咳了兩聲,蘇鳳錦回頭看他:“張大人喉嚨不舒服?”
張紀全鬱結起身,去了藥閣。
天不知覺便暗了,田七前來通報,道是戰青城在門外求見,想來便是要帶蘇鳳錦回去的。
蘇鳳錦奄奄的低着頭朝外走,整個人霜打的茄子一般。
張紀全咳了兩聲粗聲粗氣:“耷拉着個臉做什麼!這不知道的還當是我張府虧了你,這張府你愛來就來,做什麼人下人做的事,下回來就光明正大的,以張府小姐的身份過來!”
蘇鳳錦回頭,表情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