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紀全呆呆的瞧着她:“當……當真?她當真不喜歡?”
蘇鳳錦心頭的點了點頭,若是張紀全再年輕一些,她想,她是會勸他將這位夫人忘記的,可如今時隔多年,有些人早在心裡頭生了根,枝椏滿布,根節盤錯,根本無法再將那人完整的從心裡頭抽離。
若是戀戀不忘的直到你行將就木時還不曾忘卻,那便是真愛了,可若要用這樣長的時間來證明,想想又覺茫茫無期,好似你不知你會活到哪一天,也許一百年,也許明天。
牆角的梅花在夜裡悠然綻放,清冽的香氣混着寒冷的風雪撲來,燒刀子的辣味兒直衝腦頂與胃部,蘇鳳錦被嗆得整個人都熱乎了。
張紀全站起身,拍了拍衣上的雪,捏了個蘭花指,唱了句:“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就走了。
留了蘇鳳錦坐在風雪裡頭凍得蕭瑟。
田七復又將她帶回了屋子裡頭,在碳盆邊烤了好一會兒,待熱乎了方領了她回房睡。
田七待她睡着了,這才偷去府坻門口,就着細縫朝外頭掃了幾眼,大街上來來往往皆是軍隊,有許多軍隊是直接衝進大臣的府坻裡,將那一府坻的人都拖了出來,一時之間長安城的刑部人滿爲患。
戰青城手提長槍腳踏戰靴,於冷風中鎧甲烏黑堅硬。
太子府被重兵包圍,府中人亂作一團,太子卻在府中飲酒作樂,他懷裡還半躺着個衣衫不整的美人,待戰青城一腳將大門踹開,冰冷的冬風涌進這熾熱而泛濃香的屋子,一瞬間的功夫便將暖意驅逐了個乾淨。
顧玄常懶懶的掃了眼那驚慌停下來的舞女,挑起身旁女子的下巴輕笑:“將軍夜半三更來本宮府上,莫不是要與本宮共享美人?”
戰青城手中的長槍滴着血,站在門口高大的身影逆着風,白色的披風上頭沾滿了鮮紅的血,遠看似梅花點點,他身後無數禁軍與兵馬涌了進來,在太子府裡頭一番搜查,信件、賄賂、叛國證據、龍袍、造反,諸多帽子扣在了太子顧玄常的頭上。
顧玄常垂眸嗤笑道:“戰將軍,父皇可連他的親兒子都下得去手,更何況你一個外姓將軍。”
“太子殿下,請。”戰青城退了一步,在門口讓了一條路。
太子府中傳來驚慌而淒厲的叫喊聲,哭聲,亂七八糟混作一團,同樣是被扣入刑部大牢,太子府卻是哭哭啼啼亂了分寸失了傲節,同當初的戰府比起來,真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雲逸捏着聖旨坐在輪椅裡被推了過來,打開唸了一通,太子推開身旁的女子,飲了杯中酒方接了旨。
“倒真是父子,本宮還未曾逼宮奪位,父皇倒是快了本宮一步!”他到底是敗了,敗給了一個遠在邊關的七皇子!
“戰將軍與宋狀元乃好友,可否帶一句話給憶秋姑娘。”顧玄常緩緩的理着自個的衣。
“可。”戰青城收了長槍,凝着這衣着齊整寶冠正戴的顧玄常,對於他視死如歸的氣度倒有了幾分刮目。顧玄常生來便是長子,其母又是正宮皇后,十歲被封太子,一生榮華權勢打小便握在手心裡,享之不盡的富貴,擁不盡的溫香軟玉,放肆紈絝也無人能管束,倒不曾想,他早已經將成敗看得透澈。
“本宮……沒想過要納她爲妾,本宮原是想讓她成爲本宮的皇后的。”他扯了身上的太子玉佩遞給戰青城,退了兩步,又笑了。
“算了,還是不要告訴她了,她那麼個外強中乾的性子,怕是要哭……”顧玄常張開手,太子府的管家取了明黃色的披風爲他披上,沉聲道:“殿下慢走,老奴這就先去陰間爲殿下探路!”
那管家掏出一把匕首狠狠的朝着心窩便是一刀。
戰青城凝着手中的玉佩,默了默,同雲逸對視了一眼,戰青城倒也不怕顧玄常走了,顧玄常站在門口,擡頭瞧着那紛飛的大雪,哈着霧色輕嘆:“夜裡的風雪總格外冷些。”
“殿下請。”戰青城指向那輛馬車,他到底給顧玄常留了幾分顏面。
顧玄常笑盈盈的拍了拍他堅硬冰冷的鎧甲:“本宮若是哪日歿了,別告訴她。本宮不想見她。”
見戰青城不回話,便當作他是答應了,轉身進了馬車裡,馬車裡頭不曾備碳,他卻也不覺冷。
當一個人陷入了絕境的時候,身旁再苦的環境便都不是苦了。
馬車路過相府,卿如玉同相府一羣家奴走在一塊兒,她同卿公子走在最前頭,卿丞相被關在囚籠裡押着往前行,見了戰青城,卿丞相有些激動:“戰賢侄,你我伯侄一場,可否代我照顧如玉!卿府之事同她無干。”
卿如玉雙眸一半是湛藍的海,一半是深淵:“爹!女兒同是卿府人,便是死也要同卿府一起死!”
卿大公子握着她的手,溫和似水:“傻丫頭,能活着便是一件天大的事。”
“哥,我要同你們在一起。”卿如玉回握卿大公子的手,不再望戰青城。
如今她越是求他,她在戰青城的心目中便越發一文不值,她原也是有幾分傲骨的。
馬車一路被押着前行,卿如玉裹着卿大公子的披風,兄妹兩相互扶持着往前行,卿府中的奴僕家眷多半哭哭啼啼的,如卿如玉這般沉靜的,當真是少得緊。=
戰青城領了諸人路過紅袖坊,於紅袖坊的頂樓二皇子顧景華捏着一盞酒倒在地板上,於黑暗中凝着那輛搖晃前行的馬車,眸色幽暗:“大哥,來世就不要生在帝王家了,你這樣的性子,生於富貴人家家裡,做個紈絝子弟原是最好的。”
雨煙站在窗邊,凝着那一路遠行的馬車,回頭望向顧景華:“殿下要開始行動了嗎?”
顧景華一隻手搭在曲起的腿上,姿態懶散裡透着勢在必得:“七弟還有一個月到長安。三十天,會發生什麼?雨煙可期待?”
雨煙默默關了窗,窩進顧景華的懷裡,低聲道:“殿下,雨煙是怕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顧景華捏着酒盞,面目溫和得緊:“誰是那隻黃雀?”
雨煙搖了搖頭,卷着顧景華的發玩:“雨煙不知。”
顧景華凝着窗外漸漸露白的天,眸底勾着異樣的色彩:“天要亮了。”
“殿下要入宮了嗎?”
“不,本殿下只醉心山水田園美人薄酒,可無心朝政之事,今夜事自是不知情。”顧景華起身,雨煙乖巧的替他更衣,再送他離去。
顧景華站在門口,負手而立,默了良久纔開口:“雨煙,好好準備。”
雨煙面色一僵,面色瞬間蒼白起來:“殿下……”
“他尋了你許久,你該見見了。”顧景華頭也不回的下了樓。
雨煙站在頂樓的陽臺裡,凝着漫天的飛雪心裡頭空蕩得厲害。
濃濃的血腥與肅殺迅速襲捲了長安城的夜,天色蒙亮時一切又消散於無。
雪地被馬蹄碾踏,碎作一地泥水,屋檐的冰棱於晨陽下折出璀璨的光芒,戰青城策着馬,白色的披風在陽光下上下翻動,最後一扯僵繩停在了張府門口。
蘇鳳錦聽着外頭有人敲門,便起身開了門,卻見戰青城滿面風霜的站在門口,見了她一把將她擁進懷裡,那冷硬的鎧甲凍得蘇鳳錦直哆嗦:“你做什麼去了?怎的衣上這樣多的血?可是哪裡傷了?”
戰青城冰冷的手捧着她的臉,似珍寶一般:“沒事,路過想你了,就來看看。”
蘇鳳錦面容爬上一抹紅霞,於晨光中鮮活明豔:“昨夜我聽見外頭來來回回好多腳步聲呢,怎麼了?”
戰青城理了理她的發,笑得滿眼春華:“城中餘孽猖狂,抓了一晚。”
“那你可要睡會?”蘇鳳錦半開着門,伸讓開些讓他進去。
“不了,一會兒要去刑部。”戰青城替蘇鳳錦緊了緊身上的衣袍,又囑咐道:“穿多些,莫着涼了,你不將挽珠帶在身邊,你好歹將浣紗帶着,她不及挽珠體貼,護你卻是有餘的。”
蘇鳳錦搖了搖頭,笑得眉眼彎彎:“無妨,我在張府很好,若是多帶了人過來反倒不好了。”
“若是見了憶秋,將這東西給她。”戰青城摸出一枚玉佩遞給蘇鳳錦,見蘇鳳錦瞪着這玉眸色明亮,想來她是喜歡這樣的玉,心裡便默默記下了。
“兩日後我來接你。”戰青城鬆開她,轉身去牽馬,牽了馬擡頭見蘇鳳錦還站在門口,心上一動,又鬆了繩朝蘇鳳錦奔了過去,捧着她的臉便一頓纏綿。
“哎喲!我說你們兩個,要親熱也尋個沒人的地方吧,在我張府大門口如此卿卿我我目中無人,成何體統!你一個粗鄙之人不要這個臉,老夫還要這個臉面呢!這是你的藥,拿了趕緊走,別在這兒丟人現眼。”
張紀全將一大包金瘡藥塞戰青城的懷裡,一臉扭曲的欲將人趕走,偏戰青城人高馬大的,張紀全那點兒力道根本不夠看。
他摟着蘇鳳錦,挑了挑眉:“本將軍親內子有何不可?倒是張大人,單了這麼多年,怕是長夜漫漫空虛寂寞了吧?若是張大人需要,本將軍倒也可以去知會宋狀元一聲,讓他替你挑幾個年紀相仿的陪着你,以免張大人……”
“滾滾滾!滾!你這粗鄙小人,莫來此污了我張府的門楣。趕緊滾!別等我拿笤帚。”張紀全去了那套戲服,穿着單薄,外頭罩了件暗沉的棉襖,據田七說,是因着張紀全的夫人故去之前心有所感,便做了許多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