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煊突然將奔馳的駿馬,狠狠勒住的時候,兩人正好停在一片荒蕪的原野,前不着村後不着店。
身下的馬兒,被這突如其來的收勢,驚的幾乎立了起來,險些要將他倆從馬背上掀了下去。
夏侯繆縈還沒有反應,卻聽男人冷冽的一把嗓音,在她耳畔響起,說的是:
“有人來了……”
像是要驗證男人的話的準確性,赫連煊嗓音甫落,忽見從四面八方冒出來的一羣蒙面人,緊緊將他們兩個人,圍了起來,幾成人爲刀俎、我爲魚肉的境地。
這樣的場景,太過熟悉,不需要思索,夏侯繆縈也能猜出他們的身份,單看那一把把鋥亮的利劍,很顯然就是爲着刺殺他二人而來。
下意識的回眸望向身後的男子,夏侯繆縈惡狠狠的想,這貨到底得罪了多少人啊,三番四次的這麼多人都想要他的性命。
只不知,這一次,這羣人又是受誰的指使?
夏侯繆縈瞧着近在咫尺的男子,他清俊的臉容,像是凍了一層冰一般,冷硬而堅定,有着睥睨一切的霸氣。
看着他,夏侯繆縈突然覺得自己也慢慢的鎮定下來。
而這數十刺客,也在這個時候,逼近前來。
赫連煊突然低聲在她耳畔開口:
“一會兒本王引開他們,你先走……”
幾不可聞的嗓音,有如愛侶間不爲外人道也的竊竊私語,男人說的寡淡,但一字一句,落在夏侯繆縈的心頭,卻如掀起驚天的巨浪。
他的意思是,他護着她,讓她一個人走嗎?
有一剎那,夏侯繆縈幾乎認爲自己聽錯了。但男人冷峻的神色,卻毋庸置疑。
夏侯繆縈很快明白,他是想讓她去搬救兵。這次他來尋她,並沒有帶護衛,很顯然,眼前的形勢,憑他一己之力,是如何也無法抗衡這許多的殺手的……就算明白了這一點,夏侯繆縈卻依舊只覺心底震盪如潮,難以平息。
恍神的瞬間,已有刺客驀然發難,雪亮長劍,織成密不透風的大網,向他們劈頭襲來。
赫連煊眉眼一冷,殺機陡現。
“走……”
隨着一聲低喝,赫連煊已然從馬背上躍下,長劍如虹,直抵爲首的刺客而去。
容不得夏侯繆縈選擇,被他鞭笞的駿馬,已是嘶鳴一聲,不容分說的帶着她,橫衝直撞在刀光劍影之間。
顯然,一衆刺客,都將注意力集中在赫連煊身上,並未預料到這樣的結果,待得想要近前攔截的時候,卻被赫連煊搶先一步纏了住,任由受驚的馬兒,幾乎瘋一般的衝出了包圍。
夏侯繆縈被顛簸的一顆心,都彷彿要從腔子裡跳了出來,回眸望去,男人陷在一羣黑衣人之間,青冷劍芒,遊走流離,泛着嗜血的氣息,分不清誰是誰的,依稀可見,有刺客想要追擊,卻被他硬生生的壓了下去。
這裡,距離煊王府,尚有許多路程,而夏侯繆縈不知道,那個男人,是否支撐的了,在她搬回救兵之前?
狂奔的烈馬,帶着她迅速的往前掠着,將眸底映着的那一道身影,拉扯的越來越淡,夏侯繆縈只覺心底在這一剎那,混亂如斯。
驀地,一道血光,在夏侯繆縈的眼前散開,綻放在男子月白色的衣襟上,她看的很清楚,就在剛剛,他受傷了……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像是肆意瘋長的野草一般,迅速的漫延在夏侯繆縈的心底,狠狠佔滿,再也容不下其他。
一瞬之間,她已有決斷。
夏侯繆縈驀地勒住奔馳的烈馬,毫不猶豫轉身,向回奔去。
赫連煊已是多處受傷,自三年前,他還不曾被人逼的這樣緊過,顯然,有人恨毒了他,不過,這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只可惜,他的命,他們拿不到……濃烈的血腥氣,飄散在冬月寒冷的空氣裡,熾熱的沸騰,赫連煊眼眸更冷,緊握長劍的大掌,指節泛白,青筋畢露,殺人,或者被殺,再無第三條路可以走……肩上又是一道劃痕,淋漓的血珠,迅速的冒了出來,赫連煊轉手,長劍卻是直直釘入了那人的咽喉,一招斃命,也幾乎用罄了他的全部力氣。
他突然懷疑,這樣下去,他能撐得了幾時。
背後有利刃帶起的烈烈風聲,直向他逼近,赫連煊不得不撤手,堪堪避過這一擊,想要還手,卻是一時之間,再也不得法。
顯然,這種被動的形勢,於他十分的不利。
又是一擊,緊握在手中的長劍,被那股巨大的力度,震得幾乎脫手而去,硬生生的忍了住,眼前的刺客,卻已攜雷霆之鈞,迅速的刺來第二劍。
赫連煊咬牙,已是打算硬生生的受下這一擊。
馬蹄聲聲,卻在這個時候,突然闖了進來。
“讓開……”
嬌叱的嗓音,在一片殺伐聲中響起,伏在馬背上的女子,衣袂被風吹得迭起,似一隻蝴蝶般掠過兩旁的刺客,揚起的手勢之中,白色的粉末,飄灑如飛雪,連連慘叫過後,伴隨着是躲避不及的殺手的傾倒。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震懾了還欲動手的刺客,紛紛掩住嘴鼻,以防毒氣的吸入。
夏侯繆縈等的就是這個時候。
“上馬……”
赫連煊望着那伸在他面前的小手,凜冽寒眸,深的沒有邊際,大掌卻是握住那柔軟的掌心,一個使力,翻身上馬。
“駕……”
馬蹄輾轉,回身,兩人一騎,突圍而出。
短暫的慌亂過後,一衆刺客,已是追了上去。
耳邊風聲如刀,卻比不上夏侯繆縈砰動的心跳,一下一下,撞擊着她的五臟六腑,像是隨時都會衝破腔子,蹦出來一般。
她不知道,剛剛的一剎那,她爲什麼要返回去,但是,當她見到身後這個男人,幾乎命懸一線的時候,她突然覺得,她的選擇是正確的,就像現在,就算背後刺客如附骨之蛆,緊追不捨,但起碼兩個人一起逃命,總好過她獨自去報信……“你怎麼樣?”
夏侯繆縈記掛着他的傷勢,不由回眸問道。先前雖只是匆匆一瞥,她也瞧見了他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傷口,淋漓的鮮血,染污了他月白色的衣衫,觸目且驚心。
赫連煊靜望住她焦灼關切的視線,眸中情緒,難以辨識,惟有嗓音暗沉如昔,道:
“放心,憑他們,還要不了本王的命……”
夏侯繆縈瞧着他冷毅俊朗的側臉,雖則掩不住的惡戰過後的蒼白,但那些肆意的堅韌與自信,卻愈發襯得他整個人,都俊美有如古希臘高高在上的神祗一般,彷彿世間任何的事情,在他的眼底,都不過彈指。
夏侯繆縈突然覺得,身後鍥而不捨的追殺,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趴下……”
耳畔突有低沉清冽的嗓音響起,夏侯繆縈還沒有反應過來,身後的男人,已是壓着她整個身子,都緊緊貼伏在馬背之上,而就在這瞬間,一枝銳利的長箭,從他們的頭頂,飛了過去。
夏侯繆縈驚魂未定,又是數道箭矢,向着他們烈烈而來,若非赫連煊躲避的及時,兩人或許現在已被射成了篩子。
還未等她來得及鬆一口氣,眼前的情景,卻又硬生生的將她懸在半空之中的一顆心,拽的更高了些……但見,就在不遠之處,一道斷崖,橫桓在他們的面前,就這樣截斷了前路……“赫連煊……”
不自覺的緊緊扯着身後男子的衣袖,夏侯繆縈低喚出聲。
禍不單行,就在這個時候,奔馳的駿馬,突然悲鳴一聲,夏侯繆縈只感覺,整個人,都向前栽去……腰間卻是一緊,一股強勢的力度,由赫連煊的手臂,傳到她的身上,抱着她一掠而起……一剎那間,兩個人緊緊貼在一起,毫無縫隙,彷彿身後的追殺,不曾出現,彷彿整個世間,在這一瞬,只有他與她的存在……夏侯繆縈聽到自己的心跳砰然如擊鼓,卻又仿似沉靜的沒有一絲風……直到雙腳踏上實地,這種奇妙的感覺,依舊纏繞住她,像是烙印一般,揮之不去。
栽倒的烈馬,後腿上長箭沒骨,鮮血如熾,卻是隻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
身後的追兵,很快就會逼近。
面前卻是斷崖如鴻,攔住了一切前進的步伐。
前無去路,後有追兵。再沒有比這更貼切的形容了。
夏侯繆縈試着往斷崖下望去,不知幾多高,惟見水流湍急,石壁上激起層層浪花。
赫連煊冷冷望了一眼逼近的刺客,嗓音沉的不見任何情緒,說的卻是:
“怕嗎?”
夏侯繆縈轉眸望向他,近在咫尺的男子,冷峻臉容,一如既往的俊美,那一雙濯黑的眼瞳,比黑夜灼灼,似溺着她,沉進那無邊的深淵裡去,心甘情願。
夏侯繆縈突然笑了笑,卻連她自己,都不知在笑些什麼。
赫連煊望着她清麗的臉容,突然綻開如花笑靨,那明亮的笑意,似照亮一切黑暗,彷彿掩蓋住周遭的一切危險,直抵人心底最深處。
寒眸凜冽,在這一剎那,似劃過無數暗涌,斂了去,只餘一片深不見底的沉靜。
“跳……”
灼烈大掌,將女子柔軟纖細的小手,緊緊包裹在掌心,隨着這近乎耳語的一個“跳”字,兩人縱身一躍,轉瞬之間,已是沒入了湍急的水流之中,漾起的浪花,很快消失的無影無蹤,平靜若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