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奔馳的馬車,越行越遠,惟有揚起的煙塵,依舊固執的浮在半空之中,經久不散。

回眸,夏侯繆縈望向身畔的男子,他的雙眼,還停留在女子離去的方向,幽遠的沒有盡頭。

“慕大哥……”

夏侯繆縈輕輕喚了一聲。

聽到她的聲音,慕淮安繃緊的情緒,動了動,卻沒有回頭。

“夕雪回去了……”

低沉的嗓音,帶着鯁在喉嚨裡的沙沙之感,從慕淮安的口中一字一字的吐出,被凜冽的寒風吹的散了,整個天地,都彷彿迴盪着這渺渺的餘音。

一時之間,夏侯繆縈亦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半響,方纔蒼白的道:

“我想,然姑娘會照顧好自己的……”

慕淮安苦澀的笑了笑:

“是呀……如果沒有我,她本應該過的更好……”

說到後來,語聲漸低,幾不可聞。

從夏侯繆縈的角度,能夠看到他俊朗的側顏,溢滿淡淡的內疚,藏也藏不住。

凜冽的寒風,將兩人的衣衫,吹得獵獵作響,灌滿沉默的空隙。

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者直到奔馳的馬車,完全消失在視線之外,再也看不到。

慕淮安轉過頭來,望向這靜靜陪在他身旁的女子,荒蕪的一顆心,在這一剎那,漸漸融進溫潤的暖意,熨燙着冰冷的四肢百骸,以及體內的每一根血管。

“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微垂的眼眸,瞧不出情緒來,慕淮安低聲道。不,他想說的是,不要走,就留在這兒,哪怕只是一句話都不說,只要讓他看得到她,在他的視線之內,其他的,彷彿都變得不重要。

夏侯繆縈想要說什麼,微微張翕的脣瓣,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卻突有一道冷冷清清的嗓音,從半空之中,斜插了進來:

“不必勞煩慕兄你了……”

這熟悉的一道語聲,似攜着風霜雪雨一般,徐徐而來,熟悉到叫人忍不住的心悸。

夏侯繆縈聽到那壓在喉嚨深處的呼吸,由是一促,像是瞬間要燒了起來一般。一雙眼眸,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已經順着那道聲音,望向它的主人。

遠遠的,赫連煊身姿秀拔,有如芝蘭玉樹一般,端坐在紅棕色的高頭大馬之上,似睥睨的神祗,冷然望着底下的人兒。

夏侯繆縈在他涼薄視線掃過的剎那,竟似如芒刺在背,無所遁形。

男人幽深的一雙寒眸,卻並沒有在她身上過多的停留,而是徑直落在了她身旁的另一個男子身上。

“本王的女人,自然自己會帶回去……”

冷淡而疏離的語氣,從赫連煊微微張翕的涼薄脣瓣見,一字一句的吐出,不見什麼情緒,卻偏偏又充滿着濃烈的佔有之慾,毫不掩飾,亦不需要掩飾。

而他,甚至沒有從馬背上跳下。

夏侯繆縈不知道他爲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況且,現在也不是追究的時機,她討厭他的語氣,那樣的自以爲是,將她當成他私有物一般,但那樣的霸道,絕非與愛情有關,不過是對於自己的一件“東西”,不允許旁人覬覦罷了……猝然而起的砰動心跳,在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緩緩沉了下去,夏侯繆縈不免自嘲的一笑,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那高高在上的男子,卻顯然連開口的機會都不打算給她,但見他長臂如鐵,驀地扯住女子纖細的皓腕,用力一拽,竟是將她硬生生的拖上了馬背,置於他的身前,貼緊的姿態,有如禁臠。

夏侯繆縈甚至完全沒有反應過來,鯁在喉嚨裡的半聲驚呼,被獵獵寒風吹得散了,不知飄向了何方,惟有身後男子堅硬胸膛上,傳來的灼灼熱量,燙着她慌亂不羈的一顆心,越發無措的跳動着。

慕淮安望着這一切,想要近前的腳步,就這樣頓在原地,像是被人墜了千斤巨石一般,再也無力挪動半分。

是呀,在她與他之間,他又有什麼立場呢?

是他僭越了。

“既然赫連兄來了……”

垂首立在一旁,慕淮安溫潤一笑,開口道:

“淮安便不打擾赫連兄與王妃娘娘了,先行告辭……”

語聲一頓,卻終究還是加了一句:

“淮安替夕雪多謝王妃娘娘的相送……告辭……”

話已說盡,無謂多留,慕淮安甚至沒有看一眼那馬上端坐的一男一女,便即跳上了他自己的馬車,絕塵而去。

乾淨利落,絕不拖泥帶水。

夏侯繆縈幾乎噎在喉嚨口的“慕大哥”三個字,硬生生的鯁在那裡,不上不下,不鹹不淡的堵着。

她很清楚,慕淮安這樣迫不及待的想要跟她劃清界限,無非是不希望加深她與赫連煊之間的誤會,她知道,他是爲着她着想……但他顯然不知道,她與她此刻那近在咫尺的那個男子的恩怨,從來都與任何的妒忌無關……想通了這一點,夏侯繆縈反倒平靜下來。

“人已經走遠了,可以放我下來了嗎?”

掙扎了幾下,無果,夏侯繆縈也懶得再做什麼無謂功,只冷冷開口道,不覺間語氣之中,倒是帶着幾分諷刺,卻不知道,到底嘲諷的是身後的這個男人,還是自己。

她也並沒有回過頭去,望他一眼,倒彷彿連多看他一眼,都不願。

赫連煊硬是擰着她的下頜,迫着她轉過眼眸,面對着他:

“怎麼?夏侯繆縈,看着你的慕大哥一個人走了,心裡不舒服了?還是你打算跟着他一塊兒走?”

扼在她兩頰的涼薄指尖,不由的加重了幾分力度,赫連煊能夠清晰的看到,近在咫尺的女子,精緻的眉眼,痛的緊緊一皺,卻兀自忍了住。

“赫連煊,你夠了,你還有完沒完?”

夏侯繆縈突然說不出的厭煩,不由伸出手去,重重掰着男人掐在她臉頰上的大掌,氣都有些喘:

“我不過是來爲然夕雪送行的,與慕大哥何干?還是,你就這麼巴不得,將我與別的男人牽扯在一起,你才高興啊?”

她就沒見過,向他這種迫不及待的將自己頭上扣綠帽子的男人,果真變態的很……這樣惡狠狠的想着,夏侯繆縈倒沒敢真說出口。

而赫連煊,也顯然沒有料到她肯向他解釋,雖是惡聲惡氣,卻也總算識趣,瞧着她一張瑩潤如雪的小臉,因爲懊惱油生的一抹淡淡的紅暈,嬌俏而清麗,掐在她頰上的大掌,不由一鬆,放過了對她的鉗制。

“本王記得警告過你……”

施悠悠的嗓音,從赫連煊的薄脣間,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出來,咬的極之邪肆而輕魅:

“沒有本王的允許,你怎麼敢私自出府?夏侯繆縈,你的膽子,可真不小……”

說着這番話的男子,一張冷峻英朗的俊顏,容色淡淡,瞧不出什麼喜怒。

夏侯繆縈揉着被他捏的痠痛的臉頰,沒好氣的回道:

“妾身的膽子不小這件事,王爺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他把她當成了什麼?好吧,她夏侯繆縈已經儘量避免跟他正面衝突了,他還不知足,還要故意挑釁,真的是嫌她的日子,過的太平嗎?

一念及此,夏侯繆縈不由惡狠狠的瞪向面前這個男人,恍神之間,卻是突然想起一件事來:

“對了,赫連煊,你怎麼會在這裡?”

心中悄然一動,夏侯繆縈強壓了下去,漫不經心般的諷刺一笑,開口道:

“你可別告訴我,你是特意來尋我的……難不成煊王爺,真的怕妾身,跟別人跑了不成?”

這無稽的揣測,連夏侯繆縈自己也覺得可笑,不過是爲了噁心噁心面前這個男人罷了。她此次出門之事,只有繆兒一個人知道,而赫連煊卻能夠準確的找到她的位置,很顯然,是找人監視的她……他還真把她當成了囚犯啊……夏侯繆縈只覺心底的一把無名之火,蹭蹭的往外冒着。

赫連煊卻望着她瞪向自己的一雙明眸,那裡,從來都不是他從別的女子眼中見慣的柔情蜜意,有的,彷彿只是不羈,有如一隻不服馴養的小野貓,永遠張牙舞爪,隨時都會用她尖利的爪子,狠狠的撓他一下……這種感覺,還真是叫人想將她尖銳的利爪,都一根一根的拔掉的衝動,想必,一定十分的有趣……“夏侯繆縈,你少用這種語氣跟本王說話……”

粗糲大掌,復又纏上女子精巧的下頜,這一次,卻非懲罰,只是玩味的輕輕摩挲着,曖昧的溫度,由他的指尖,一直傳遞到夏侯繆縈的肌膚之上,惹來陣陣不能自抑的輕顫。

夏侯繆縈看到他脣瓣涼薄,忽的扯開一抹邪肆的弧度:

“看來本王最近少在溶月居里走動,愛妃這是慾求不滿了……沒關係,我們這就回府,讓本王好好的滿足你……”

低沉而性感的嗓音,惡意的撩撥着夏侯繆縈的心絃,燙起一片一片的漣漪,漫延到面頰之上,熾烈如火。

夏侯繆縈爲自己的反應,又羞又惱,咬牙恨恨道:“赫連煊……”

只是,那含在舌尖的三個字,被耳邊獵獵的風聲,蓋了住,飄渺的十分不真實,夏侯繆縈被迫窩在身後的男人懷中,隨他策馬而行,向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