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起簾子跨進暖閣,蔡媽媽望着親自下針做衣的主子,表情頓了頓才走上前。
世子夫人全部的注意力皆在手中的寶藍錦袍上,聽到腳步並不擡頭,目不轉睛地問道:“怎麼說?”
“似乎、沒成。”
“昨兒瞧芫兒的反應,我就料到了。”
世子夫人神色淡淡,待收了線纔將精心縫製的袍子展在眼前,笑着招呼對方上前,“瞧,做的可好?”
“夫人的針線必然是頂好的,不過這衣裳似乎大了些,三爺怕還穿不了吧?”
“誰說是給鴻哥兒的?這天日日轉暖,附哥兒也該添件春衫了。”世子夫人笑着將衣衫捧在身前,“那孩子白,穿這顏色就俊。”
蔡媽媽似有顧忌,忍不住勸道:“夫人,您待三表少爺如此特別,難免會引人多想。何況,這幾個外甥裡,你獨給他做,不說落在旁人眼裡,就是老夫人和姑太太知曉了,怕也……”
“媽媽,你別念了,我心裡都有數。”
世子夫人將衣袍擱在案几上緩緩疊了起來,“我就是隻對附哥兒好又如何?旁人怎麼說不重要,婆婆和七妹妹能看到我對他的心思,這就足夠。”似乎不願多談,轉言問道:“在安襄侯府裡,發生了什麼事?”
“不太清楚,不過三表少爺待咱們姑娘倒是極其維護。”
“維護好啊,就該維護。”
將疊好的衣裳遞給對方,世子夫人吩咐道:“你親自送到侯府去。還有,告訴附哥兒身邊的……”眯着眼停頓了下才續道:“哥兒年紀大了,屋裡該有個知冷暖的人,有些事得教着些。”
蔡媽媽聽後即明白了主子意思。猶豫着問道:“夫人,這事不如先跟姑太太商量了,讓她給安排?”
“你是明白我心思的。要讓她知道了可還了得?”世子夫人突然厲色了起來,冷笑道:“事前是我太疏忽了,附哥兒年紀輕輕,是斷然還不懂的。你將話傳過去,她們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見主子主意堅決,蔡媽媽只好頷首,“夫人放心。奴婢會交代的。”接過衣袍倒也不直接離開,吱唔着似費解地稟道:“對了,方纔老奴回來的路上聽着個事,關於六姑娘的。”
“什麼?”世子夫人擡眸,提起了興趣。
“姑娘在頤壽堂裡陪着老夫人的時候。突然說想學彈琴,老夫人已經讓人出去在城裡選師傅去了。”
“芫兒要學琴?”
蔡媽媽亦覺得不可思議,納悶地點頭,回道:“是這樣傳的沒錯。”
聞者則頓了頓,擺手道:“讓人將許媽媽喚來。”
沒過多久,許媽媽就到了廣盛樓,她早已做好了準備,心知昨日從侯府回來,世子夫人是必然要尋自己回話的。恭恭敬敬行了個禮。垂首立在旁邊,“夫人喚奴婢前來,可是有事吩咐?”
“姑娘昨兒出去,可有什麼異樣?”
“安二姑娘讓人領了奴婢們退下,且先前夫人您……您不是交代奴婢們別跟着姑娘嗎?”她們昨兒是真的就在和安家那些僕婦嗑瓜子話嘮,直到有人來傳話說該去二姑娘院外候着。見到主子出來這纔回府。
“你倒是盡職。”
世子夫人語調不明,容上喜怒不顯,話音落下,緊着復問道:“老夫人可尋了你去?”
“昨兒傍晚就已經去回過話了。”
“你怎麼說的?”
這話,蔡媽媽拿捏不準眼前人的意思了,覷了眼對方纔遲緩道:“按照夫人您先前的吩咐,據實答了,六姑娘昨兒和安二姑娘在一塊兒,奴婢們得了令就沒跟着。”
“嗯,這就是對了。老夫人和我都關心姑娘,若是給知曉你們伺候的不周到,惹得姑娘受了驚,看不發落了你們!”
“奴婢們謹遵夫人教誨。”
遣走了許媽媽,世子夫人轉進內室,至牆角的紅木大箱邊上,蹲下身緩緩將它打開。裡面均是男孩大小不一的衣裳、鞋子,和如撥浪鼓、木劍之類的東西,她的雙眸漸漸溼潤,取在手裡摸着摸着就暗歎可惜。
可惜,他穿不到。
未出幾日,沈嘉芫學琴的事就傳遍了伯府,衆人皆覺得稀奇,六姑娘過去最不愛詩書禮樂,如今倒是學人擺弄起那些風雅的東西來。原都以爲她一時興起,不過是幾日新鮮,熟知竟堅持了月餘,最後還是那教琴的師傅說,貴府姑娘天資聰穎,居然青出於藍。
要知曉,沈老夫人既然有意要栽培孫女,請的必然是盛京有名的琴師。然短短數日,居然得如此高的評價,連帶着先前輕視準備等着看笑話的人聽後,皆紛紛驚詫。
老夫人歡喜異常,在親自尋沈嘉芫聽其
琴聲後,才當真相信。在衆位夫人和姑娘的面前讚許不已,且說過去竟然浪費了光陰,還問誰家孩子能有這樣的天賦?
沈嘉芫倒被說得頗不好意思,前世她原就擅琴,這初學是扮拙,後期加上師傅點撥,再融匯前世的技巧,想彈出一手好琴,自然不是難事。
老夫人說她謙虛,夜晚將事告知了沈延伯。後者聞之,頓了頓才道:“既然那孩子如今想學,便不要辜負了資質,好好培養吧。”
六姑娘原就得寵,如今才藝畢現,老夫人重點調教,瞬時眼紅了後院姑娘。
沈嘉芫不曾刻意遮掩,世子夫人擔心她太過勞累,在其來請安的時候心疼地握着對方雙手,柔聲道:“芫兒近來都瘦了,可不要太辛苦。”
“女兒做喜歡的事,不辛苦。”
望着乖巧又恬靜的少女,世子夫人似乎已經記不起對方過去俏皮玩鬧的模樣了,撫着對方的青絲就道:“你祖母給你佈置了好些功課,又是學棋又是女紅,你過去都不沾的,多勉強你啊?”
沈嘉芫便無辜又迷茫地望着對方,似乎很不能理解對方想法,“怎麼會呢?家裡的姐妹過去不都是這樣嗎?”
“你可比她們矜貴。”
世子夫人的語氣理所當然,復再道:“你別的姐妹,做這些還不是爲了今後尋個好夫家?孃的芫姐兒,不需要做那些。你若是喜歡,便選着玩玩,若是太累了,就別學了。放心,你祖母那裡,母親替你去說,相信她亦看不得你受委屈,捨不得怪罪的。”
似乎早已習慣了蔡氏這種話語,沈嘉芫倒也不再質疑或者反問,只是堅持道:“女兒過去日子過得太混,現在很多東西就要補起來,否則將來出去,豈非丟了您的顏面?”
聞者的笑容略有牽強,“芫兒真懂事。”
“懂事不好嗎?
對上少女靈動烏黑的雙瞳,世子夫人點頭,喃喃應道:“好、自然是好的。”
是日,風和日麗,安沐陽和安沐附同至沈延伯府,纔跟着引路的婢子跨進花園,便聽到不遠處傳來陣婉轉動聽的琴聲。倒不是說這琴聲有多誘人,偏是熟悉……且是無比的熟悉,安沐陽的身子頓時就停在了原地。
“大哥,怎麼了?”
安沐陽的似乎沒有聽到對方的話,只是看着前方的婢女問道:“哪來的琴聲?”
“回表少爺,是六姑娘在練習彈琴。”
“六表妹?”
沒在意旁邊人的錯愕與反常,安沐附只是覺得新奇,聽了會即道:“之前聽母親說表妹前陣子閉門學琴,沒想到還真是小有所成,彈得可真好。”
安沐陽根本沒聽身旁人在說些什麼,全部的注意力都被琴聲引去。他不管這曲子如何,就是好奇!過去在清華寺的後院,她總會撫琴,恰恰還就是如今的這曲,他曾出言問過,她卻道隨性而奏,尚未命名。
他一度以爲,除了慕婉,不會再有人會這曲。
那麼,沈嘉芫是怎麼會的,她是從哪裡得來的曲譜?
安沐陽提起腳下的步子,竟是不由自主地朝聲源處走去。旁邊安沐附見後,拉着他就道:“大哥,咱們還沒去給外祖母請安呢。”雖說他亦想見見六表妹,然總不好直接就這樣冒然過去吧?
“我必須問問她!”
聽到兄長語氣堅定,似乎透着某種複雜的情緒。安沐附憶起上回他對錶妹的傷害,哪裡能放心對方單獨過去,忙跟上了前。
可惜,曲終人散。
等兩人近前的時候,琴聲卻突然停止,安沐陽的情緒出現了少有的失控,居然就近朝清涵院所在的位置走去。安沐附終於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拽着其胳膊就道:“大哥,你怎麼了?就算覺得這曲子好聽,也不必這樣激動吧?”
“你不懂。”
自從那日她在自己懷裡斷氣後,安沐陽以爲天地間,再也不會有慕婉的痕跡。
“咦,兩位表哥怎麼在這兒?”少女清脆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
轉身,豔陽光下,少女青黛羅裙,半抱木琴,亭亭玉立地站着,容上笑容淺淺,竟有種難以道明的耀眼。
“方纔的曲子,是你彈的?”
沈嘉芫頷首,輕快道:“是啊,有什麼不對嗎?”
“你從哪何處聽來的,是什麼曲子?”
安沐陽突然就上前拽起了對方的手腕,突來的動作似乎嚇壞了少女,懷中木琴掉地,她似慌似俱的欲要後退,卻被被人緊緊拽住。迎上對上聚緊的眸光,沈嘉芫啓脣低答:“韶華錯,叫韶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