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飛落草坪的人,身穿一襲淡青長衫,中等身材,年約四旬左右,雙眉斜飛,雙目神光充足,臉色和他長衫一般,微泛青色,也隱隱流露出兇毒之氣。
只要看他縱落之勢雖快,但斜背在肩上的長劍劍穗,卻紋風不動,足見此人身手之高了。
這青衫漢子才一現身,他身後緊接着又飛起三道人影,跟蹤掠落草坪,這三人高矮不同,年紀有老有少,但均穿着一身黑衣。
那爲首的青衫漢子朝羊角道人躬身一禮,恭敬地道:“屬下見過宮主。”
羊角道人頷首道:“很好。”
他伸手一指黑飛狐,又道:“你們給我把這老婆子拿下了。”
青衫漢於應了聲“是”,朝身後三個黑衣人揮了揮手,一齊朝黑飛狐逼去。
黑飛狐心下正在暗暗嘀咕,忖道:“方纔自己曾在谷外巡視,怎麼沒有發現他們?”
心中想着,三角眼向四人一瞥,冷聲道:“很好。”
羊角道人大笑道:“本真人要把你帶回去,這難道還不好麼?”
黑飛狐孟婆婆瞪着一雙水泡眼,喋喋怪笑道:“羊角老妖要送死,應該由你自己出來。”
手中黑漆杖緩緩舉起。
磨刀老人躲在一塊大石之後,微微一笑道:“他們這一動上手,對咱們有利。”
君簫輕聲道:“師叔,谷中有人出來了。”
就在此時,只見一條小巧人影,從谷中飛奔而來,口中嬌聲喊道:“師叔,夫人有令,羊角道長出谷,要你老人家放行。”
說話聲中,人如海燕掠波,手中高擎一塊令牌,飛落亭前。
君簫已經看清來的正是小青,不覺暗暗皺了下眉,忖道:“糟糕,他們正要動手,她此時趕來,豈不正好湊上?”
小青飛身落地,就已看出情形不對,方自一怔,黑飛狐孟婆婆呷呷笑道:“夫人也太好說話了,羊角老妖夜闖埋恨谷,還要你來傳令放行,人家不用咱們放,還要把老婆子帶回去呢!”
羊角道人尖笑道:“不錯,宮副官主,你把這小姑娘一併拿下了。”
那青衫漢子原來還是天蠍宮的副宮主,姓宮。
只聽他應了聲“是”,轉身朝小青喝道:“小姑娘,你不用本座動手了吧?”
小青迅快的後退一步,把令牌朝懷中一塞,冷笑道:“你們還敢在埋恨谷撒野!”
姓宮的漢子冷然道:“你在本座面前,跑不了的。”
小青氣得柳眉一挑,粉腮上凝成了一層薄薄的寒霜,嬌叱道:“姑娘不用跑,你口發狂言,可是覺得沒人收拾你麼?”
小青橫劍當胸,但卻沒有出手,目注對方,說道:“你亮劍。”
姓宮的漢子望着她邪笑道:“本座只是奉命把姑娘拿下,不想傷了姑娘,尤其像姑娘這般嬌滴滴的人兒,本座憐香惜玉還來不及,怎好使劍?”
小青聽得大怒,冷喝道:“狂徒看劍。”
驀地身形似箭,一射而上,短劍電閃星漩,帶起一道精芒,朝青衫漢子刺去。”
這一劍出手如電,着實凌厲。
青衫漢子看去不過四十出頭,就當了天蠍宮的副宮主。
擔任七星會副官主,已經不是一件易事,何況他這副宮主,又是武林中久負盛名的羊角老妖的副手,就更不簡單了。
姓宮的漢子眼看青芒刺目,驚風撲面,來勢極快,倒也不敢輕視,猛地身形一晃,往側閃出,左手五指箕張疾抓小青執劍右腕。
小青纖腰微擰,倏地一個僕步,欺上前去,短劍一掄,倏然朝對方雙足掃去。
這一劍,不但快,而且奇,姓宮漢子沒想到她出手會這般快法,一時來不及伸手拔劍,只好雙足一頓,身形朝上引拔而起,同時右臂一揮,一掌劈空拍出。
但聽“嗤”的一聲,寒鋒閃過,一片青色衣袂,應手而落。
姓宮的漢子滿臉俱是怒容,身在躍起之時,正待反手拔取肩頭長劍,就在此時,突覺一片寒鋒,依然朝腳下直涌上來,急忙低首看去,但見小青短劍如輪,緊迫自己雙足襲來。
原來小青一劍掃出,忽見姓宮的漢子飛身拔起,口中不覺冷笑一聲,身形一仰,劍化“浮雲蔽日”,騰空追擊而上。
姓宮的漢子大喝一聲,雙掌竭盡平生之力,往下猛劈,他跟着雙掌劈出的兩股風力,雙足往上縮起,身形一屈再伸,旋空折轉,朝斜刺裡飛出去七八尺外。
磨刀老人看得一怔,輕咦道:“他會是崑崙派的人!”
君簫問道:“師叔,誰是崑崙派的人?”
磨刀老人道:“那姓宮的,只有崑崙派精擅‘雲龍三折’身法,能在空中轉折迴翔,夭矯如龍。”
君簫心中暗道:“師父傳給自己的‘六龍御風’身法,一樣能在空中轉折。”
他心中想着,這話自然沒有說出口來。
磨刀老人.接着低低地道:“崑崙派不在江湖五大門派之中,因爲他們嚴禁門人弟子在江湖走動,已有多年,江湖上也早已把崑崙遺忘了,不想此人竟會是崑崙門下,竟然會投身七星會,與邪惡爲伍。”
君簫道:“每一門派都有良莠不齊。”
磨刀老人微微搖頭道:“不,崑崙派擇徒素嚴,門人不多,不應有叛道之人……”
他忽然想到形意門也嚴禁門人在江湖走動,也一向擇徒素嚴,但不是也出了一個大師兄申贊延?
一念及此,不覺默默不語。
小青追蹤躍起,以一招“浮雲蔽日”,猛襲姓宮漢子雙足,瞥見對方忽然雙足往上提起,一個人忽然斜飛出去,心頭一氣,猛地雙足一點,嬌軀一折,身若飄風,追射過去,振腕一劍,急刺而上。
姓宮漢子身形尚未落地,突感身後疾風震盪,一股銳利劍風,飛襲而至,心中又驚又怒,身子盤空一轉,陡然騰開四五尺遠,疾瀉而下。
小青出手三劍,依然未能傷着對方,芳心也暗自凜惕。
就在此時,姓宮漢子單足點地,霍地轉過身來,朗笑一聲道:“小丫頭,宮南園今晚不把你生擒活捉,江湖上就沒有我這號人物。”
“嗆啷”一聲龍吟,已將一柄藍光湛然的百鍊精鋼長劍,撤在手中。
磨刀老人低“哦”一聲道:“原來他就是藍劍追魂宮南園,崑崙門下會使毒劍?”
再說那三個黑衣人撒出兵刃,品字形緩緩朝黑飛狐逼近過去。
黑飛狐孟婆婆看出今晚形勢,大是不利,但她依然手拄黑漆杖,好像絲毫沒把對方三人看在眼裡,只是斜睨着三人,左手輕輕揮了一下,尖聲笑道:“你們退下去。”
三人中手持一雙短戟的老者沉聲問道:“爲什麼?”
黑飛狐一雙水泡眼,神光漸漸深邃,含笑道:“老婆子覺得和你們三個動手,還不如和羊角老妖動手的好。”
持雙戟的老者微微一怔,問道:“你認爲咱們三個不是你的對手麼?”
他這麼微微一怔,就已漸漸着了黑飛狐的道,只是他自己不覺得罷了。
黑飛狐笑得更詭異,舉手指指三人,說道:“那倒不是,因爲羊角老妖昔年名列十三妖,名氣比你們大得多,老婆子和他動手,勝了就可名揚四海,就算敗了,敗在羊角老妖的手下,總比敗在你們三個的手下要光彩得多了。”
那持雙戟的老者聽得不禁點點頭道:“這話也有些道理。”
磨刀老人看得低低說道:“這三人可能已經着了她的道了。”
君簫道:“師叔如何看出來的?”
磨刀老人,道:“他們三人一上場,就都在注意黑飛狐的手勢,和盯注着她眼睛,自然很快就爲她所制了,你沒看到那持雙戟的老者聽了黑飛狐的話,覺得很有道理麼?同意她,說的話,就是已經着了她的道了。”
只聽左首黑衣人沉吟道:“但咱們是奉命拿你來的。”
磨刀老人悄聲道:“這老虔婆果然厲害,三個人全已被她所制了!”
君簫聽得還有些不相信。
只聽黑飛狐呷呷尖聲笑道:“你們也真是的,羊角老妖要拿老婆子,只是虛張聲勢,想逃出葫蘆口去罷了,他爲什麼自己不來拿?你們來瞧,他不是一個人悄悄的溜了麼?”
她左手五指朝三人面前輕輕一轉,朝左首指去。
羊角道人明明就站在她右手一丈開外,她卻胡亂的指向左首林中,但那三個黑衣人居然信以爲真,一齊轉臉朝左首林中望去,好像羊角道人真的逃走了一般,每人臉上現出趑疑之狀。
這下,直看得君簫心頭大爲凜駭,暗道:“這黑飛狐使的是什麼妖術,真有這般厲害!”
“哈哈哈哈……”
羊角道人突然仰首發出一聲尖銳的長笑,笑聲悠長清越,不但響澈霄漢,震得四谷響應,迴盪不已,而且尖厲得直鑽耳鼓,震撼人心!
君簫心中暗道:“這老妖果然內功精深得很!”
磨刀龍人瞿然道:“羊角老妖居然練成了‘天魔笑’!”
笑聲甫起,那三個黑衣人身軀陡然一震,如夢初醒,怒吼一聲,霍地散開,各掄兵刃,迅快朝黑飛狐圍了上去。
黑飛狐眼看三人幾乎已墮在她術中,此時居然被羊角道人一聲長笑驚醒過來,自是深感意外,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
羊角道人一擺手道:“你們退下。”
三個黑衣人躬身應“是”,依言退後。
黑飛狐手拄黑漆杖,雙目炯炯,直注羊角道人,怪笑道:“看不出你果然有些門道,一聲鬼笑,居然破了老婆子的法術。”
羊角道人大笑道:“本真人就是要看看你黑飛狐的‘定形術’,究竟有些什麼花樣?才讓你拿他們作個試驗,哈哈,如今看來,當真不值一笑!”
黑飛狐下垂的雙腮,一陣鼓動,瞪着水泡眼,怒聲道:“羊角老妖,你慢誇海口,敢不敢以身一試?”
羊角道人微曬道:“黔驢之技,何用再試,現在我要你試試本真人的飛劍了!”
話聲出口,右手一揮,一道銀虹,直向黑飛狐凌空射去。
黑飛狐久聞飛蝗劍羊角老妖之名,自然不敢大意,一看他投劍擲來,口中沉哼一聲:
“當得領教。”
黑漆杖起處,朝上迎擊而出。
但聽噹的一聲,電射過去的長劍,立被盪開。
羊角道人大笑一聲,揮手之間,又是兩支長劍,凌空祭起兩道劍光,虹射而去。
黑飛狐舉杖封架,又是“噹”“噹”兩聲,兩柄長劍,全被磕飛出去;但磕飛的儘管被磕飛,虹射而來的,還是一柄又一柄,接二連三的虹射而來。
這還是羊角道人自恃身份,認爲對付黑飛狐這等二流角色,(在他眼中,黑飛狐只能算得二流角色,但在—般江湖上說,孟婆婆已是一流高手了)只配他使三柄飛劍,不肯多使。
繞是如此,這三柄飛劍,周而復始,循環射至,也忙得黑飛狐孟婆婆只顧揮杖封架。
就因雙方相距,足有二丈來遠,羊角道人只需右手長劍、點送,就可發劍攻敵,黑飛狐除了封架對方三柄凌空襲擊的飛劍,全無還擊的機會。
這時和小青動手的藍劍追魂宮南園(姓宮漢子)避過小青出手三劍,身形落到地上,右手已經掣出長劍,隨手一揮,藍芒流動,嗡的一聲,朝小青迎面灑來。
他這一劍飄忽詭異,虛實莫測。
小青看他劍挾嘯風,剛柔併兼,自己不知如何封架纔對,一時不敢硬接,短劍微翹,劃了一個半環,一招“秋水橫舟”,反削敵腕,實則是一記虛招,一面吸氣飄身,向後閃退了數尺。
宮南園深沉一笑,如影隨形,欺身直上,右腕連揮,一連攻出了八劍。
這八劍劍勢盤旋,忽左忽右,飄忽之極,幾乎是劍劍間不容髮,緊迫盯人,不論你閃到哪裡,他劍光就跟到那裡,劍上迸發的罡力,也愈來愈見強勁。
直逼得小青回劍自守,都感到壓力奇重,自己的劍勢,左右支絀,似爲一道無形的堅壁所阻,心頭暗暗吃驚,腳下後退不迭。
宮南園長笑一聲,八劍甫落,振腕之間,又一連劈出了八劍。
他一劍狠過一劍,步步進迫,小青手中空自握着一柄短劍,竟然一點也施展不開,除了節節後退,根本無法還招,芳心焦急,一張粉臉,急得通紅,鬢角間,珠汗一顆顆綻了出來。
君簫自然看得清楚,要待出手,又礙着師叔在側,會誤會自己是個儇薄少年,自己如果不出手相救,只怕小青很難支持得出十招。
心中正感爲難之際,突聽“鏘”的一聲,雙劍交擊,緊接着小青一聲驚叫,和宮南園的一聲狂笑,同時響起!
不,一道銀虹,從兩人激戰的場中斜飛而起,射出一丈開外。
君簫認出那道激飛出去的銀虹,正是小青的短劍,心中暗暗叫了聲:“不好,小青手中有劍,尚且不是宮南園的對手,如今手無寸鐵,豈非更危急了?”
他這裡心念方動,只聽宮南園朗笑一聲道:“小丫頭,你再不束手成擒,本座只好出手。”
但見一片藍色劍光,已把小青一個嬌小身子,緊緊圍住在一丈方圓之內,這已是甕中之鱉,他手到就可擒來。
君簫眼看情勢已急,那還顧得了許多,口中低聲道:“師叔,小青姑娘兩次救過弟子,弟子救她去。”
話聲出口,不待磨刀老人回答,猛提丹田真氣,長身掠起,如離弦之箭,朝兩人戰圈投去。
一道人影,起自石後,當真夭矯如龍,人還來到,口中喝道:“小青姑娘且請退後,這位宮副官主,讓在下來會會他。”
人還未到,揮手一掌,凌空劈去。
那宮南園把小青圍入劍下,左手正待施展拿法拿人,瞥見一道人影劃空飛來,不但速度極快,而且凌空劈出一團掌風,暗勁如山,壓頂擊來,心頭不覺大怒,左手擡處,迎空拍出一掌。
君簫飛掠而來的勢道,何等神速,一個劈擊,一個迎上,兩股內勁,立時就接觸上了,但聽蓬然一聲,雙掌接實,宮南園但覺來人掌勢,重逾山嶽,身不由己,被震得後退了兩步,君簫也翩然落到地上。
小青短劍被震,手無寸鐵,被敵人圈在一片劍影之下,正當危急之時,耳中忽然聽到君簫的聲音,緊接着又是蓬然一聲震響,壓力驟然一鬆,眼前的劍影寒光,剎時盡斂,宮南園後退了兩步,君簫臉含微笑已經站在面前,不由驚喜地道:“果然會是君爺!”
君簫問道:“姑娘沒事吧?”
小青舉手掠掠鬢髮,嫣然一笑道:“我很好……”
宮南園被震後退,心頭大感震駭,只當來的是埋恨谷高手,這一瞧之下,發現來人竟然只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他那會把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放在眼裡,方纔的震駭,自然也一掃而空,仰首一聲敞笑,說道:“小子,你是什麼人?”
君簫冷然道:“你不用問我是誰,我不是埋恨谷的人,你們可以走了。”
宮南園沉哼道:“好小子,你口氣不小,且接本座一掌試試!”
口中說道,右手拍出一掌,一股潛力,直奔君簫前胸。
君簫站立不動,只是冷冷地道:“在下要你們走,原是一番好意,閣下這時走,還來得及。”
他直待對方掌力快要逼近身前,才身形微微一側,就讓了開去,一股強勁掌風,擦肩而過。
他使的正是“九轉遁形身法”,只是宮南園並不識得,他一擊不中,心頭暗暗覺得奇怪,忖道:“自己這一掌,明明朝他前胸劈去,他如何閃開的?”
心念轉動,嘿然笑道:“小子,再接本座一掌。”
身形一晃,直欺而上,他口中雖說一掌,但卻雙掌提胸,一前一後,連環擊出兩掌。
這兩掌自然覷準了君簫部位而發,一取左乳“膺窗穴”,(左乳上一寸六分,又曰“上血海”)一取右肋“商曲穴”,(臍下二寸傍開並橫)一招兩式,快捷如風。
君簫依然靜立如故,既沒還手,也沒躲閃,直待對方雙掌逼近,只是雙肩向左右輕輕側動,便把兩記掌勢一齊讓過。
磨刀老人因君簫已經現出身去,一時怕他有失,也只好跟着從石後走出,目光炯炯,注視着場中兩人。
他並不知道君簫從天台山農那裡學了“九轉遁形身法”,只當他年輕好勝,太以託大,宮南園雖入歧途,究是崑崙派傳出的高手,這三掌雖被他躲開,但記記擦身而過,未免行險,心中深感不以爲然!
小青站在君簫不遠之處,她一雙鳳目,同樣緊盯着君簫,柳眉半蹙,櫻脣輕咬,先前還替君簫暗暗擔心,這會眼看宮南園勢道凌厲的三掌,都被君簫輕描淡寫的讓了開去,她春花般的粉腮上,不禁有了笑意,心中暗暗忖道:“君爺果然是個身懷絕技的人!”
“哦!他這避開宮南園三掌的身法,好像極爲眼熟,只是想不起在哪裡看過?”
要知她奉派擔任“四九刀陣”的教練,對“四九刀陣”的步法,自然極熟,君簫早已發覺“四九刀陣”的步法,和他練的“九轉遁形身法”極相近似,只是沒有“九轉遁形身陸”
的精細玄奧而已。
君簫對“九轉身法”熟能生巧,再加他近來武功精進,因此不必一板一眼的施展身法,只要意動形隨,隨便使來,都能趨避敵招,他使的身法,連磨刀老人都看不出來,小青日然更看不出來了。
閒言表過,卻說宮南園第一掌擊了個空,不去說它,這會欺身而上,一連兩掌,使的是連環掌,而且一襲左乳,一襲右肋,對方除了封架,只有後退,才能避得開去,但對方依然站在原地上,只是向左一側,向右一側,就讓開了他的掌勢!
這向左一側,向右一側,是何等簡單的身法,像這樣簡單的身法,如何讓得過自己一招兩式的連環掌?
這原是電光石火般事,宮南園兩掌落空,禁不住心頭大凜,急急往後飛躍開去七尺遠,目注君蕭,暗道:“這小子使的什麼身法?看來他武功果然極高,自己倒是不可輕敵!”
他微一錯愕,立即大笑一聲道:“小子,你能讓開本座三掌,足見高明,只不知你敢不敢再接本座幾掌?”
君簫微微一哂道:“閣下有多少絕活,只管使來。”
宮南園冷然道:“好!”
他“好”字出口,雙足一頓,身形一屈再伸,一個人矯若天龍,倏然騰空而起,到了三丈高處,雙掌張開,大有下擊之勢!
磨刀老人睹狀大驚,急急喝道:“君簫速退,他使的是崑崙‘雲龍大八式’,不可和他硬接。”
就在他喝聲中,君簫未見任何動作,一個人同時凌空而起,一下拔起四丈多高,凌駕宮南園的頭上。
這下直看得磨刀老人大爲驚異!
要知磨刀老人原是形意門第二高手,形意門原是內家門派,以修功練氣爲主,一個內家高手,要想躍起四五丈高下,自然也並不甚難。
但若既不蹲身伏腰,又不抖臂作勢,只是憑藉一口真氣,平步青雲,一下凌虛數丈以上,就是連磨刀老人練了數十年功的人,也自嘆勿如。
宮南園只拔起三丈來高,原是爲了要施展崑崙絕技“雲龍大八式”。
“雲龍大八式”,顧名思義,就是以撲擊爲主,你要向敵人施展撲擊,就得飛身而起,凌駕對方頭頂,才能如鵬展翅,如鷹攫食,如電閃雷擊,如泰山壓頂而下,才能得手,但如果敵人反而超過你的頭頂,你就失去了下手的對象。
不,對方超過了你,對方就可以向你出手,那麼你豈不成了捱打的目標?
宮南園當然不願予敵人以可乘之機,口中一聲冷哼,身形一偏,張開的雙手一劃之勢,倏地一個飛旋,斜飛而上,又升高了丈許光景。
這一式正是崑崙派特有的身法,別人拔起半空之後,就會開始下落,就算內功最精湛的人,能憑仗一口真氣,暫時維持不墮,也是十分短暫的事。
因此他能在半空中換氣,再提吸真氣,身子打着飛旋,往上升高,可說是十拿九穩的已經穩操勝算了。
宮南園張臂翱翅,斜飛起一丈來高,正待往下撲落,那知目光一瞥,那裡還有君簫的人影?
他既不在空中,又不見下落,好像在這眨眼工夫之間,君簫平空失去了蹤影!
君簫當然不會平空失蹤的,他是隨着宮南園盤旋上升之際,又拔起了丈許來高,宮南園自然找不到他了。
藍劍追魂宮南園,雖然只是近年才崛起江湖,但究是久經大敵之人,一下不見君簫人影,立時想到他可能已經越過自已,拔空而上:“此人輕功居然超越自己之上!”
他一念及此,心頭不禁凜駭,急急劃臂橫飛,平掠出去兩三丈遠,疾如墜星,瀉落地上。
君簫青衫飄忽,跟着飄身落地,他依然那麼氣定神閒,臉含微笑,瀟灑地站在那裡。
小青一雙清瑩如水的眸子,自始至終,只是一霎不霎地盯着君簫,流露出異樣的神采,口中忍不住嬌啊一聲,說道:“君爺好俊的身法!”
他施展的“天龍御風身法”,連磨刀老人都深感意外,心頭止不住又驚又喜,喃喃地道:
“這孩子使的是什麼身法?居然還凌駕崑崙雲龍身法之上!”
宮南園落到地上,一張本來還算白晰的臉上,已經鐵青得怕人,嗆的一聲,掣劍在手,厲笑道:“原來你是崑崙門下,那很好,你不妨說說是什麼人派你來的?跟蹤宮某,目的何在?”
敢情他把君簫當作崑崙派的人了。
君簫奇道:“在下並未跟蹤閣下,在下也並非崑崙派的人。”
宮南園神色獰厲,喝道:“你還說不是?你明明是崑崙門下,爲什麼不敢承認?”
君簫笑道:“君子坦蕩蕩,閣下大概心中有鬼,才這麼疑神疑鬼,在下告訴你不是,就是不是。”
宮南園喝道:“那好,空言無益,你接我幾劍,宮某自會看得出來。”
話聲出口,長劍突然揮出,劍光電閃,接連劈出三劍。
這三劍連環併發,快速無匹,招式更是玄奧莫測,原來使出來的正是崑崙派“少清劍法”
中的“伏魔三式”,劍勢方展,森寒劍氣,化作一團藍霧,煞是驚人!
他手中使的是一柄天藍毒劍,劍尖呈蔚藍色,只要被他刺破一點皮肉,就見血封喉,沒有他的獨門解藥,神仙也救不活,他“藍劍追魂”的外號,就是因此得來。
小青看得芳心大急,叫道:“君爺,你怎麼不拔劍呢?”
(君簫一柄長劍,背在青布劍囊之中,他腰間雖然懸掛着一支洞簫,但他爲了掩飾身份,說過這支簫是家傳之物,不是兵刃,小青只當真的不是兵刃了。)
君簫看他出手如此凌厲,心頭不覺大怒,喝道:“姓宮的,你逼人太甚了!”
右手擡處,屈指輕彈,三縷指風,“嗤”然有聲,分從“少商”(大指),“商陽”
(次指)、“中衝”(中指),三穴,直射出去。
‘六脈真氣”,發如電射,何等勁急?
但聽緊接着就是“叮”“叮”“叮”三聲劍刃輕鳴,一團藍霧,剎時消散,宮南園連人帶劍,被震得踉蹌後退了三四步,掌中天藍毒劍,幾乎被震脫手!
這下直把藍劍追魂宮南園震驚得悚然動容,睜大雙目,盯住君簫身上,滿臉俱是驚愕之色,半晌說不出話來!
磨刀老人旁觀者清,他自然看清楚了,君簫震退宮南園三劍,曾經屈指輕彈,使的並不是“七步掌”,難道會是少林七十二藝中的“彈指神通”,他心頭的驚喜,自是不在話下。
羊角道人僅以三支飛劍,對付黑飛狐孟婆婆,就把孟婆婆困在一片縱橫交織的劍影之中,任你黑飛狐鐵杖如毒龍攪海,舞得個風雨不透,也只能把三支流轉如輪的飛劍擋住,幾乎忙得接應不暇。
出動三支飛劍,對羊角道人來說,那真是輕鬆之至,只要右手長劍,凌空點動,把飛回來的長劍,點送出去就好。
他對敵之時,最多可以祭起五支飛劍,雙手握劍,右手還能和敵動手,左手長劍,就可指揮五支飛劍,此時僅以右手指揮三支長劍,自然綽有餘裕。
他只困住孟婆婆,沒有痛下殺手,是因傷孟婆婆易,擒孟婆婆難。
究竟他唯一的傳人許雲鵬,和兩個護法拿雲手錢飛、冷麪鬼王孫浩,都落在人家手中,他投鼠忌器,只能擒下埋恨谷的人,方可扯得過,可不能殺傷埋恨谷任何一人。
因此他困住孟婆婆之後,希望宮南園儘快先把小青拿下,那料平空出現了一老一少二人,老的只站着旁觀,僅由小的出手,就逼得宮南園連番後退。
他一手揮劍,自然看得清楚,心頭不禁暗暗凜駭,忖道:“這兩人不知是何來歷?一個小的已有如此厲害,老的就更不用說了!”
要知他既是出名的老奸巨猾之人,此時眼看已經難操勝算,右手長劍直豎,以“粘”字訣把飛回長劍,一一收下。
(他收劍之時,也正好是宮南園被震後退,驚愕得說不出話來的同時。)
黑飛狐孟婆婆被羊角道人三支飛劍,輪番攻擊,累得白髮飄飛,氣喘如牛,此時但覺壓力驟然一鬆,羊角老妖居然收回劍去。
她這一陣工夫,三支飛劍,已令她接應不暇,自然不知當前局勢,大大地喘了兩口氣,一手柱杖,口中發出呷呷之聲,宛如鴨子叫一般地說道:“羊角老妖,你怎麼收兵了?”
羊角道人嘿然微哂,道:“今晚之事,到此爲止,本真人要走了。”
話聲一落,回頭朝宮南園一揮手,吩咐道:“宮副宮主,咱們走。”
大搖大擺地朝谷外行去。
宮南園躬身應了聲“是”,倏地轉身,朝君簫一拱手道:“君朋友,宮某今晚領教高招,咱們青山綠水,後會有期。”
舉手一揮,率同三個黑衣漢子跟着羊角道人走去。
羊角道人忽然回頭看了君簫一眼,問道:“這小娃兒就是君簫麼?”
君簫在風雲莊力敵七星會五大高手之事,他自然也聽說過了。
宮南園應道:“是的。”
羊角道人點點頭道:“這娃兒果然不錯,這點年紀,能有這樣一身修爲,實在難得的很。”
言下似是對君簫極爲嘉許。
磨刀老人聽得暗暗奇怪,忖道:“羊角老妖怎會知道君簫的名字?”
他那裡知道君簫在風雲山莊一戰之後,如今已是江湖上爭相傳說的少年英雄人物了。
黑飛狐冷然道:“羊角老妖,你就這樣走了麼?”
羊角道人呵呵尖笑道:“本真人看在你們夫人份上,不與你計較,憑你這點道行,還能留得下本真人麼?”
幾道人影,隨着他笑聲,已然去遠。
黑飛狐黑漆杖猛然一頓,砸得山石火星飛濺,厲聲道:“好個妖道,總有一天,老婆子教你識得厲害!”
她裝作生氣,正是最好的自找臺階。
小青早已喜孜孜地迎着君簫,說道:“君爺,小婢今晚真是開了眼界,你方纔彈彈指,就震得那姓宮的連劍帶人,連退了五六步,這手功夫,是不是少林不傳之秘的佛門神功‘彈指神功’?”
她也把“六脈真氣”看作了少林絕藝“彈指神功”。
君簫淡淡一笑道:“姑娘誇獎,在下不是少林弟子,如何會佛門神功?”
小青披披嘴道:“君爺還不肯承認呢,我看連羊角老妖都是自知不敵,才自找臺階,匆匆退去的呢!”
她說到這裡,秋水般眼波一轉,笑着招呼道:“磨刀伯伯,你怎麼會和君爺一起到這裡來的?今晚要不是二位趕來,小婢只怕早就傷在姓宮的手下了。”
埋恨谷的人,沒有常夫人令牌,任何人都不準擅離一步。
她這話是暗示黑飛狐,如若沒有他們兩人趕到,只怕你孟婆婆也早已傷在羊角老妖的劍下了。
黑飛狐一雙水泡眼翻動了下,問道:“磨刀老頭,你和這小子,可是奉夫人之命趕來的?”
小青暗暗叫了聲:“糟了,這老婆子怎麼一點也不知好歹,不是因爲君簫出手,才把羊角老妖驚走,你不傷在老妖三支飛劍之下才怪呢!”
磨刀老人微微一笑道:“老朽和君簫,倒並非奉命而來。”
黑飛狐沉着臉道:“那麼你們到葫蘆口來做什麼?”
小青急道:“師父……”
小青的師父當然不是黑飛狐孟婆婆,這是小青嘴甜,這麼喊喊罷了。
黑飛狐一擺手道:“你不許多嘴。”
磨刀老人依然含笑道:“老朽二人,今晚要離開埋恨谷。”
“什麼?你們要離開埋恨谷?”
黑飛狐聽說磨刀老人和君簫要走,不覺臉色一變,問道:“可有夫人金令?”
磨刀老人笑了笑道:“若有夫人金令,老朽和敝師侄,也不會夤夜走了。”
“他是你師侄?”
黑飛狐看了君簫一眼,才道:“沒有夫人金令,你們如何能走?”
磨刀老人道:“咱們若是方纔你們激戰之時,悄悄一走,你孟婆婆又當如何?”
黑飛狐道:“那時你們走了,老婆子沒看到,那就管不了許多。”
磨刀老人問道:“那麼現在呢?”
黑飛狐冷冷說道:“現在麼?老婆子奉命守關,責職所在,任何人也不能通行。”
磨刀老人一手捋須,微笑道:“君簫,咱們出來之時,師叔如何和你說的?萬一在葫蘆口,遇上孟婆婆,咱們該當如何?”
君簫道:“硬闖。”
黑飛狐神情一震,右手緊握黑漆杖,倏地後退半步,厲聲道:“好吧,你們那就闖闖看?”
磨刀老人淡然一笑道:“老朽覺得孟婆婆心裡應該清楚。”
黑飛狐厲聲道:“只要你們勝了老婆子,你們就只管走。”
君簫道:“師叔,你老人家只管作壁上觀,由弟子來試試看。”
話聲一落,舉足跨上一步,目光一擡,說道:“在下聽說孟婆婆的‘定形術’,十分玄妙,不知是否如傳言所說那般神奇?”
黑飛狐道:“怎麼,你想見識見識?”
小青聽得心頭大急,只是暗暗向君簫使着眼色,示意他不可輕試。
君簫只作不見,含笑道:“在下正有此意。”
這話聽得磨刀老人也不禁攢了下眉,但君簫話已出口,也就不好阻攔。
黑飛狐孟婆婆方纔雖沒親自看到君簫的武功如何,但聽小青的口氣,再加羊角老妖臨走時的稱許,心知君簫武功必定甚高,要想勝過他們師侄二人,只怕並非易事,如今君簫自己要試“定形術”,她正是求之不得之事。
像君簫這點年紀,就算武功高強,但內功修爲上,總要差一點,就算內功好的人,只要不練到功臻上乘,定力較差,一樣手到擒來!
她水泡眼中異采連閃,呷呷笑道:“好,好,好小夥子,你既然要試試老婆子的‘定形術’,老婆子不妨先告訴你,被老婆子施術之後,心智會暫時失去主宰,你只要不被老婆子‘定形術’所制,就算你贏了,你們可以安然離去,但你若是輸了呢?”
君簫道:“在下如若爲你‘定形術’所制,在下神智都已失去主宰,自然聽任孟婆婆發落了。”
黑飛狐道:“不,老婆子說的,是你師叔。”
磨刀老人只好說道:“敝師侄輸了,自然連老朽一起在內了。”
“好!”
黑飛狐心中暗喜,一面說道:“一言爲定。”
君簫道:“一言爲定,你只管施爲好了。”
黑飛狐對這個年輕小夥子,倒也不敢掉以輕心,口中喝了一聲:“那你就小心了!”
一張鴆臉現出一派鄭重神色,同時右手緊握黑漆杖緩緩舉起,杖頭雕刻的飛狐,尖嘴對準君簫面部,遙遙劃了個圓,其實她和君簫少說也還隔着一丈五六遠近,飛狐杖就那樣停住不動。
接着左手五指如鉤,向空連抓,一雙水泡眼中,也射出棱棱神光,直注着君簫,一霎不霎。
君簫看她裝模作樣,舉動詭異,其實自己一點感覺也沒有,心中暗暗覺得好笑。
黑飛狐原是年老成精的老江湖,她既已知道君簫年紀雖輕,武功卻極爲了得,“定形術”
如果遇上心志堅強的人,就很難施爲。
因此她一上來,只是裝模作樣的和你拖時間,讓你覺得她的“定形術”並沒有什麼?
你如果一生此念,心中就有了輕敵之意,就不會全神貫注的戒備。
這正是“定形術”的要訣:“先怠其心,則隙由心生,自墮我術中矣。”
君簫玄關已通,武功修爲,可說已臻上乘境界,對他來說,黑飛狐的“定形術”,本來就不易奏效。
那知君簫看她指手劃腳,裝模作樣的舉動,極似鎮村裡的女巫,裝神扮鬼,只能騙騙愚夫愚婦,不但覺得可笑,而且跡近無卿。
他這一輕敵之念,這正合了“先怠其心”的要求,黑飛狐臉上不期漸漸有了笑容!
不,她一雙水泡眼中,漸漸有了笑意,閃爍着奇異的光亮,好像她眼睛中隱藏着一個萬花筒,瞬息千變,變化莫測。
左手五指做了極輕微的晃動,好像含着節拍一般,本來右手遙指着君簫的飛狐杖,這時好像有些吃力,漸漸的落到地上。
這也難怪,兩人一動不動的對耗了已經將近一盞熱茶工夫,她這根黑漆杖何等沉重,自然會感到吃力,你沒看到她張着癟嘴,還在打呵欠!
君簫看着看着,漸漸看出黑飛狐左手五指,動的極有規律,好像在彈着七絃琴,有勾有放,極盡變化之妙!
他這一注意,不自覺地跟着黑飛狐打了個呵欠。
打個呵欠,原也不打緊,但這會他跟着黑飛狐打,可就出了問題。
君簫才一張嘴,就感到一陣睏倦,襲上心來,心頭頓時有些迷糊!
黑飛狐水泡眼中奇異的光亮,愈來愈見譎詭,君簫的眼皮卻愈來愈覺沉重!
同時只聽黑飛狐十分柔和的聲音在身邊響起:“君公子,老婆子疲倦得很,想休息一會,我看咱們不用比啦,你如果也感覺疲倦的話,那就歇息一會好了……”
“依老婆子看,你不是也很疲倦麼?瞧你,連眼睛都快眯上了,來,咱們一起坐下來,這草坪上,多柔軟的草啊……”
君簫睜着的眼睛,真的快要眯上了!
就在此時,耳邊突然響起一縷嬌脆的聲音,焦急地道:“君簫,你別上了孟婆婆的當,你快清醒一醒,這是她的詭計!”
這聲音輕得有如蚊子叫一般,但聽到君簫的耳中,不啻雷鳴!
通常一個人被黑飛狐像催眠般的聲音所迷惑,身外就是打鑼敲鼓,也聽不見了,除非佛門“獅子吼”神功,或者像方纔羊角道人,施展的那種“天魔笑”,才能把人驚醒過來。
但君簫畢竟服過“七返丹”,功力已臻上乘,聲音入耳,心頭驀然一驚,立時清醒過來,雙目之中,精光徒然轉盛!
儘管黑飛狐催眠般的聲音,還在他耳邊縈繞着:“君公子,你疲倦了,就該好好的睡上一覺,這片草地,多麼柔軟,多麼馨香,你不知道躺下來有多舒服……”
君簫突然仰首向天,朗朗一笑道:“孟婆婆,你這點鬼蜮伎兩,不用再施了,在下不會受你蠱惑的。”
黑飛狐做夢也想不到明明已經漸漸入彀的君簫,居然會突然清醒過來,心頭不覺一驚,腳下跟着後退一步,一雙水泡眼,睜得大大的,兩腮下垂,不禁流露驚異之色!
但她很快就想到了,君簫輕輕年紀,已有這份能耐,磨刀老人是君簫的師叔,一身功力,自然更高,那麼在君簫快要入迷之際,他師叔及時提醒,也是意料中的事。
想到這裡,不覺呷呷尖笑道:“好,好,小夥子,你果然不賴,能在老婆子‘定形術’施展之中,自動清醒過來的,三十年來,你還是第一個人,你們師侄兩個,可以走了。”
她不說磨刀老人在暗中相助,而說君簫自動清醒,正是她老狐狸的地方,如果說穿了,仍然放他二人離去,豈非顯示她怕了磨刀老人?
自然不如順水推舟的好。
磨刀老人也只當是君簫自己醒過來的,這時隨着呵呵一笑道:“孟婆婆一諾千金,君簫,咱們那就走吧!”
黑飛狐道:“磨刀老頭,老婆子想問你一句話。”
磨刀老人住足道:“你要問什麼?”
黑飛狐道:“老婆子早就看出你不是磨刀的老人,今晚真人已經露了相,老婆子想聽聽你的名號。”
“哈哈!”
磨刀老人仰首大笑道:“孟婆婆言重了,老朽替夫人磨了幾年刀,如何不是磨刀老人?
老朽唯一的能耐,就是磨刀,對夫人而言,老朽已經盡了棉薄,如今刀已磨好,正該走了,請你孟婆婆寄語夫人,老朽離去之後,決不會泄露埋恨谷的機密,而且從此之後,江湖上也不會再有老朽這麼一個人,她大可放心。”
說完,轉身飄然而去。
君簫感激地看了小青一眼,緊隨師叔身後,朝谷外行去。
黑飛狐目注兩人遠去,口中喃喃地道:“這人會是誰呢?”
小青心頭暗暗一跳,問道:“師父,你說什麼?”
黑飛狐道:“老婆子是說磨刀老頭。”
小青心中放下一塊石頭,(方纔她只當黑飛狐懷疑有人提醒君簫)含笑因:“他不是自稱磨刀老人?”
黑飛狐道:“此人深藏不露,老婆子早就看他決非泛泛之輩,只是他化名而來,究竟爲的什麼呢?”
小青道:“他自然是替夫人磨刀來的了。”
黑飛狐微微搖頭,忽然輕嘆一聲道:“人老了,究竟不中用了,今晚在老婆子手下,居然一連放了三個人,我守了二十年關,像今晚這樣灰頭土臉的事兒,真還是第一遭。”
小青道:“師父,這不是你老人家的錯嘛,羊角老妖,是夫人要弟子來傳達命令,叫你老人家放行的,君簫更不能算他贏,方纔明明已經着了你老人家的道,我看八成是磨刀伯伯暗中助了他,纔會突然清醒過來的。”
“唔!”
黑飛狐故意點着頭道:“老婆子也是這樣想,但事無佐證,老婆子說了能不算麼?”
小青咭地笑道:“你老人家一向言出如山,自然不能反悔,所以師父放他們走,並沒有錯呀。”
黑飛狐呷呷怪笑道:“你這丫頭,師父的脾氣,真被你全摸熟了!”
離開葫蘆口,磨刀老人長長吁了口氣,說道:“孩子,你一身所學,比師叔想象的還高,你師父真是天壤間第一奇人,短短八年工夫,居然能調教出你這麼高強的武功!”
君簫道:“師叔,我師父教我的武功,除了九簫一劍,和護身真氣之外,就沒教我別的了。”
磨刀老人奇道:“你那身法,不在崑崙‘雲龍身法’之下,還有‘彈指神功’,難道不是你師父教的?”
君簫道:“弟子使的是‘天龍御風身法’,是師父一位好友天台山農教的,至於弟子震退宮南園三劍,更不是‘彈指神通’,那是‘六脈真氣’……”
“六脈真氣!”
磨刀老人不覺一怔!
“六脈真氣”,他自然聽說過,那是武林中失傳已久的功夫,“六脈真氣”,亦名“無形劍炁”,據說傳自三豐祖師,能把全身真氣,由手指發出,傷人於無形,最多可以發出六道無形真氣,分擊敵人,武當派的冊籍中,也只有記載,沒有練法。
磨刀老人想不到君簫居然會練成“六脈真氣”,這就無怪他能在一晚之間,就練成了“七步掌”。
他這份驚喜,自不待言,急急問道:“那是什麼人教你的?”
君簫道:“沒有人教,是弟子和一位姓李的姑娘在黃山一處石室中找到的。”
“哦!”
磨刀老人只“哦”了一聲。
君簫續道:“這話說來長呢,弟子爲了找你老人家,從曹娥孝女庵動身……”
他把這一路的經過,一字不漏,源源本本的說了一遍。
磨刀老人欣喜地道:“這是皇天不負苦心人,才使你獲得曠世奇遇,無怪連羊角老妖都知道你的名字了。”
君簫道:“他是七星會天蠍宮的宮主,自然是聽七星會的人說的了。”
磨刀老人道:“孩子,七星會勢力遍佈大江南北,聲勢之盛,連少林,武當兩大門派,都望塵莫及,是目今江湖第一大幫,你以後還要行走江湖,切不可鋒芒太露,大家都知道你叫君簫,對你實是在有害無益之事。”
君簫道:“師叔教訓之言,弟子自當謹記。”
說到這裡,忽然哦道:“師叔,弟子有一件事,想請教你老人家。”
磨刀老人藹然問道:“你想問什麼事?”
君簫道:“你老和我師父很熟麼?”
磨刀老人道:“你師父是二師兄多年知友,師叔當然也認識,那只是認識罷了。”
君簫道:“師叔知道就好,弟子有一疑問,就是我師父住在天台南山上元觀,人家都稱他老人家王道士,弟子知道帥父的道號叫白山,但弟子一路西來,有許多人把弟子看作了武林一奇終南碧眼真人的門下,因爲師父傳弟子鳳簫九式,驚天一劍,據說碧眼真人也以九簫一劍,名震江湖,到底師父和碧眼真人是否有什麼淵源?”
磨刀老人捻鬚笑道:“終南碧眼真人,天生碧眼,碧光如電,你師父的眼睛有沒有碧光?”
君簫道:“沒有啊,師父終年眯着雙目,弟子從沒見過他老人家雙目睜開的時候。”
磨刀老人笑道:“你沒見過,怎麼能說沒有?一個功臻化境的人,能韜光養晦,隱去眼神,也並不是什麼難事。”
君簫瞿然道:“師叔,你說師父就是碧眼真人了?”
磨刀老人笑道:“碧子拆開來,是王白石,石生山上,把石字改爲山,自然十分接近,你說王白山會是誰?”
君簫道:“但師父一直住在南山……”
磨刀老人道:“昔年你師父經常去終南採藥,爲了方便,就索性在終南一住十年,那時正好五大門派聯合圍剿十三妖,十三妖剩下九妖,在中原無法立足,逃到終南,看中你師父隱居的子午谷,地勢隱僻,又欺你師父一個結茅爲廬的種藥道人,就要你師父遷出子午谷……”
君簫問道:“九妖之中,也有羊角老妖麼?”
磨刀老人道:“自然有,當時你師父取出一支竹簫,要他們九人齊上,接他一招,結果一招之下,九人齊被點傷左肩,九妖自然無比驚駭,叩問你師父名號,你師父沒有說話,只是雙目一睜,碧光電射,瞧得九妖不敢逼視,這件事很快傳出江湖,終南山有一位武林奇人碧眼真人,就這樣‘武林一奇’成了你師父的外號,而‘碧眼真人’,也成了你師父的名號了,其實碧眼真人傳出江湖之時,你師父早已迴天臺去了。”
君簫欣然道:“弟子跟隨師父八年之久,今天才知道師父的來歷,這麼說,師父叫王白山只是化名罷了。”
磨刀老人道:“你師父姓王,倒是不錯,白山二字,則是從碧字化出來的了。”
中午時分,趕到石柱打尖,就繼續上路。
君簫忍不住問道:“師叔,咱們這要到哪裡去?”
磨刀老人道:“酆都城。”
“酆都城?”
君簫十分驚奇地道:“那是什麼地方?”
他不好說:“酆都城不是陰曹地府?”
磨刀老人笑了笑道:“你以爲師叔在說笑,酆都城並不是傳說的鬼域,其實那是一個真正的縣城。”
君簫問道:“咱們去酆都城有什麼事嗎?”
磨刀老人道:“去找一個人,這人對你報雪父仇,可說十分重要,你現在一身武功,已足可應付,只要找到此人之後,就可出道江湖去了。”
君簫問道:“這人對弟子這麼重要,不知是誰?”
磨刀老人笑道:“你到後自知。”
只要提起酆都城,誰都會誤認爲是說陰曹地府。
其實酆都城是四川沿江的一個縣城,清屬忠州,位在忠縣西南,涪陵東北,縣城內綠竹青林,景色優美。
縣之東北,有酆都山,高約四千多公尺,山上的酆都觀,又名白鶴觀,建於唐代,是我國有名的大道觀,相傳是前漢王萬平,後漢陰長生,皆在此得道仙去,並遺有陰君丹爐。
由此可見酆都陰君,指的乃是得道成仙的陰長生,但大家把它以訛傳訛,當作了幽冥之主,因此就把酆都作爲鬼域,真是差之毫釐,謬以千里。
偏偏城裡的商店,家家都在門口擺一個盛涼水的大銅盆,凡有交易,必須把銀兩或錢幣投進水裡;以辨真僞,如果鬼來買東西,用的是冥幣,看起來和真的一般無二,但一入水,便浮了起來,變成紙灰了。
此一習俗,到了民國,依然如此,四川老鄉談起來更是繪聲繪影,認真得很。
閒言表過,卻說磨刀老人帶着君簫,朝西攢程,第二天午牌時候,就趕到酆都,在一家飯館,吃過午飯,就朝酆都山而來。
一路上,但見層巒疊幛,秘藏雲際,青林翠竹,蔥鬱成趣!
這三裡來路,不消盞茶工夫,就已抵達山麓。
磨刀老人舍了山徑,走上一條似有若無的石徑,繞崖而行,蘿壁鬆門,極爲幽曲,愈入愈深,到了這裡,行人已絕跡久矣!
兩人走了頓飯時光,但見一條山澗,隨着山勢,曲折延伸,形成一道峽谷,磨刀老人走近谷口,才吁了口氣,回頭笑道:“總算到了。”
君簫心中暗想:“原來師叔要找的人,住在這麼一處僻遠的山中。”
他因磨刀老人說過“到後自知”,不好再問。
峽谷依然十分曲折,兩邊山勢峻陡,山風吹動,峭壁上就有細碎的沙石,滾滾而下!
君簫忍不住擡頭往上看去。
磨刀老人笑道:“這裡是流沙谷,你只管走路,不用去管它。”
君簫道:“師叔,還沒到麼?”
磨刀老人道:“快了,走完這條峽谷,就到了。”
他一面說話,腳下走得極快。
這道峽谷,足有八九里長,人行其間,話說得響一些,就有迴音,流砂就紛紛飛墮!
走完穀道,地勢就開朗得多了,左邊山坡間是一片桑林,右邊一片山坡,卻像八卦田一般,種着許多不知名的藥草。
磨刀老人踏上一條鋪着石塊的小徑,一邊說道:“這流沙谷,就是沒有風,也經常往下落沙,但山形始終不變,據說那是陽世間作了壞事的人,死後被罰勞役的地方,經過山下,不能多說,否則鬼就會大量的把沙推下來,把你埋在沙中。”
君簫道:“真有這樣的事?”
磨刀老人莞爾笑道:“子不語怪、力、亂、神,這自然是騙騙愚夫愚婦的話,因爲這裡既是流沙山,又是迴音谷,你話聲說響了,迴音震盪,流沙自會下落。”
說話之時,跨上一片平臺,目光一注,口中不覺“咦”了一聲。
君簫隨着他身後,跨上平臺,擡眼看去,只見這裡正當一處半山洞間,這片平臺,原是人工填出來的,敢情這裡有人居住過,但現在已是一片焦黑,不見房舍,只有石壁間泉水涓涓,滴瀝有聲。
磨刀老人怔怔地站在平臺上,自言自語道:“這就奇了,他住在這裡,好好的怎麼會離開的呢?”
隨着話聲,舉步朝一片焦黑的火場走去,俯身察看了一陣,搖頭道:“果然走了,這場火也是他自己放的無疑了,唉,咱們徒勞跋涉,空跑了這一趟。”
君簫忍不住問道:“師叔,這人究竟是誰呢?”
磨刀老人道:“巧手書生宓必昌。”
君簫道:“師叔,此人可是善制人皮面具的宓必昌麼?”
磨刀老人道:“正是此人,你如何知道的?”
君簫道:“弟子身邊有兩張宓必昌精製的人皮面具,所以知道。”
磨刀老人又是一呆,說道:“巧手書生雖然精製人皮面具,但他從不輕易製作,更很少送人,尤其他是八卦門的高手,本身武功極高,因此也沒有人能強迫他,他製作的人皮面具,在江湖上縱是千金也不易購得,你是從哪裡來的。”
君簫道:“弟子兩張面具,是風雲莊二莊主臥虎李從義前輩所贈。”
接着就把當日之事,(指傷水中柱,及李從義贈面具的經過)扼要說了一遍。
磨刀老人聽得不住點頭,說道:“這位李二莊主,對你如此愛護,真是難得,孩子,你知道他送你二張面具,用意何在?”
君簫道:“李前輩只說和弟子一見如故,無以爲贈,這兩張面具,他留着無用,給弟子留作紀念。”
磨刀老人道:“孩子,你是聰明人,怎麼會想不起來?”
君簫只當師叔指的是自己和李如雲的關係,臥虎李從義是李如雲的叔父,對自己愛屋及烏,一時不覺臉上一紅,說道:“弟子想不出來。”
磨刀老人道:“唉!孩子,他雖然沒有明說,但你應該想得到他份苦心,那天,你不是傷了水中柱?”
磨刀老人續道:“你可知水中柱的師父是誰?”
君簫道:“他師父是七絕魔劍鄧玄公。”
磨刀老人道:“你知道就好,七絕魔劍鄧玄公,是當今旁門第一高手,就是五大門派中,也沒有一個人能是他敵手,而且此人又是十分剛愎,你傷了他的徒弟,他會放過你?李從義這話自然不好和你明說,他送你兩張面具,就是暗示你行走江湖,最好不要以真面目示人。”
說到這裡,不覺呵呵一笑道:“你如果早說了,咱們這趟冤枉路也不用跑了。”
君簫道:“師叔之意……”
磨刀老人道:“師叔帶你來找巧手書生,正是和臥虎李從義同一心意,你父仇未復,仇家未現,行走江湖,自是越隱秘越好,咱們形意門和八卦門同源異流,師叔和他也有過數面之雅,故而想請他替你製作一張面具,師叔如果知道你身邊已經有了,那麼這趟路就不用來了。”
話聲甫落,突然目注三丈外一處石壁,緩緩走了過去。
君簫問道:“師叔發現了什麼?”
磨刀老人伸手朝石壁一指,說道:“壁上這品字形三點焦灼痕跡,極似江湖上人使用的一種霸道火器,巧手書生不諳火器,莫非是遭人火器焚燬了他的草廬不成?”
君簫接口道:“這火器好像是八手羅剎厲九孃的。”
磨刀老人道:“會是八手羅剎的‘陰火神焰’,不錯,這三點焦痕,連石頭都被燒了一個深孔,只有九幽門的鬼火,才如此霸道,這麼說,巧手書生就是不曾遇害,也可能被老鬼婆擒去了。”
君簫道:“這老賊婆手段十分惡毒,有一位叫做錢神路五爺的,就是被她用鐵索穿了琵琶骨,還在他全身塗了毒藥,使他見不得陽光,巧手書生如果落在她的手裡,那真生不如死了,我們要不要在附近找找看?”
磨刀老人道:“不用了,只要看這裡焚燒的情形,至少也有十天半月了,還到哪裡去找?”
他望望君簫,說道:“孩子,師叔另有事情要辦,即將離去,來,咱們且坐下來,我有幾件事,要交代你。”
君簫道:“師叔要到哪裡去?”
磨刀老人已在一方大石上坐了下來,說道:“師叔等的就是你,現在師叔第一步的任務,已經完成,師叔要去做另一件事,咱們仇人,聲勢極盛,咱們總得事前準備妥善,才能報仇雪恥。”
君簫道:“師叔不要弟子跟你去麼?”
磨刀老人笑道:“咱們各人有各人的事做,你自然不能和師叔一起走了。”
君簫道:“那麼弟子做什麼?”
磨刀老人道:“師叔不是和你說過,申贊延雖是害死你爹的主兇,但他身後,必有主使之人,你的任務,極爲艱鉅,就是去查出這人是誰?但行蹤必須十分秘密,不可稍露行跡,因此,你此次出川,不妨把李從義送你的面具戴上,還有,你入川之前,鋒芒太露,今後務必韜光養晦,隱藏身分,行走江湖最好不使人注意你。”
君簫被師叔說得臉上一紅,說道:“師叔教訓得極是。”
磨刀老人道:“還有這支簫,也太惹眼了,七星會的人,在你這支簫下,吃過虧,自然認得出來,還是暫時由師叔替你保管,纔不致露了身份。”
君簫應了聲是,把竹簫解下,雙手遞給了磨刀老人,但臉上卻不禁流露出疑難神色,說道:“師叔,江湖如此之大,弟子要到哪裡去打聽仇人的下落呢?”
“這個……”
磨刀老人一手捋須,略爲沉吟了下,說道:“老朽覺得如今江湖之上,聲勢最盛,組織最廣,首推七星會,他們之中,臥虎藏龍,各方的人都有,你如果投入他們會中去,也許可以慢慢的會找到一絲蛛絲馬跡,亦未可知。”
君簫點頭道:“師叔說得極是。”
磨刀老人臉色一正,鄭重地道:“只是江湖上最忌臥底,七星會之行,對你極爲重要,但也必須十分小心,不可露出絲毫破綻。”
君簫道:“這些弟子省得。”
磨刀老人道:“好,咱們這就走吧,到了前山,咱們就得分手了。”
兩人出了流沙谷,回到前山,這一路上,磨刀老人叮囑了君簫許多話,也教了他許多江湖門檻,就飄然而去。
君簫目送師叔走後,忽然想到自己只知道師叔叫磨刀老人,這“磨刀老人”四字,自然只是師叔的化名而已,那麼師叔姓甚名誰呢?
還有師叔的年齡,自然比爹要小,也決不會是須發花白的佝僂老人,那麼只怕連師叔的容貌,也是經過易容而來的了。
“自己竟然連師叔是誰都不知道。”
想到師叔行跡,這般隱秘。心中也不由得暗自警惕,父仇未復,連主使的人,都還不知道,自己的行蹤,真該特別謹慎纔是。
離開酆都,傍晚時分,趕到高家鎮,這裡雖是一個鎮集,但卻找不到宿頭,君簫自然並不在乎,當下就在鎮上找了一家麪館,舉步走入,在一張空桌上坐下。
這種小鎮集,沒有酒樓,麪館兼賣酒菜,放上五六張桌子,倒也生意興隆。
夥計倒了一盅茶送來,君簫要了壺酒,一盤滷菜,獨自慢慢喝着。
天色已經漸漸昏暗下來,夥計端了一條木凳,在店門前懸起一盞風燈。
就在這時候,只見一個身穿花布衣褲的姑娘,慌慌張張跑進門口,問道:“請問這位大哥,這裡的袍哥頭兒,住在哪裡,你能不能告訴我?”
這是雛兒的口氣,多嫩!
夥計望了她一眼,搖搖頭,陪笑道:“姑娘,咱們是做買賣的,這可不大清楚。”
那花衣姑娘道:“我有急事,要找這裡的頭兒,那可怎麼辦呢?”
君簫就坐在進門的一張桌子上,只是他面向店堂,沒看到外面的景物,只覺那女子口音,聽來極熟,不覺回頭望去。
花衣姑娘一雙秀目之中,隱含淚水,失望的轉過身去。
這一瞥,君簫口中輕“咦”一聲,急急站起身來,叫道:“萬姑娘。”
原來那花衣姑娘正是神手華佗萬遇春的孫女萬巧兒。
萬巧兒剛剛背過身去,就聽到有人叫她,就很快轉過身來,當地目光投到君簫身上,不覺驚喜地道:“會是君相公!”
君簫點點頭,含笑道:“正是在下,姑娘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萬巧兒遇見君簫,就像遇見了親人,眼圈一紅,說道:“我爺爺不見了。”
君簫問道:“令祖父幾時失蹤的?”
萬巧兒道:“昨晚。”
君簫看她兩眼紅腫,秀髮也被風吹得有些蓬鬆,看樣子,敢情已有一晚沒有睡覺了,這就說道:“姑娘大概還不曾用過晚餐,先到裡面坐,也好慢慢的商量。”
萬巧幾點點頭。
君簫把她領到座頭上落坐,又交代夥計下一碗麪送來。
夥計倒了一盅茶送上,君簫說道:“萬姑娘,你先喝口茶。”
萬巧兒已有一天沒進飲食,如今遇到君簫,好像有人替她拿主意,心頭稍稍放寬,拿起茶盅,喝了一口。
君簫問道:“令祖是怎樣失蹤的?”
萬巧兒用手理理秀髮,說道:“事情是這樣,爺爺爲了不願應七星會的聘,才離開杭州的,爺爺說:大江南北都是七星會的勢力範圍,只有川中是袍哥的天下,所以就到四川來。”
君簫道:“你們住在哪裡?”
萬巧兒道:“石郡,爺爺說,石郡是個偏僻小縣,但縣城裡,要什麼都有,正因爲偏僻,和住在鄉村裡差不多,正好鬧中取靜,他老人家可以替人家看看病,咱們祖孫二人的生活,也不用愁了。”
她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因此說來也極爲天真。
君簫問道:“昨晚發生了什麼事呢?”
“昨晚沒有發生什麼事。”
萬巧兒剛說到這裡,夥計已經端着一碗麪送上,她等夥計走後,續道:“事情是這樣,昨天傍晚時分,我們還沒吃飯,有一個穿着一身青衣的漢子,上門來找爺爺,說是他家主人,患了急病,請爺爺前去看病,門外還停了一頂轎子,是來接爺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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