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七步掌法

他坐在地上,似乎已經忘記了方纔之事,擡眼望望獨臂婆婆,並未說話。

獨臂婆婆朝他點點頭道:“你醒過來了,很好,那就隨老婆子來。”

說完,朝流雲劍孫景陽擡擡手道:“孫道友請。”

孫景陽站起身,打了個稽首道:“易總管請。”

獨臂婆婆不再和他客氣,離席行去。

許雲鵬立即跟了上去,緊隨她身後而行。

流雲劍孫景陽也隨着離去。

這一天,就在操練步法中過去,晚餐之後,天色已經全黑,君簫悄悄離開石屋,躍上林梢,一路提氣疾掠,朝西北峽谷奔去。

磨刀老人剛吃過飯,獨自站在石屋前面,突覺林梢微風一颯,一道人影已在面前瀉落,心頭不禁大吃一驚,急急後退一步,喝道:“什麼人?”

君簫壓低聲音,說道:“老丈,是晚輩。”

磨刀老人幾乎不敢相信來人會是君簫,因爲方纔他看到人影之時,人已落到面前,就是江湖一流名家,也不過如此。

他雙目之中,不禁露出驚喜的光芒,迎着問道:“會是你,你今晚不在房中練功,來此作甚?”

君簫道:“晚輩是來告訴老丈的,那一記掌法,晚輩已經練會了。”

磨刀老人臉色微沉,不以爲然地道:“小哥,令師一定告訴過你,練任何一種功夫,都要專心一志的去練,功夫就是工夫,要下工夫,才能練得成工夫,練功切忌躁進,那有昨天才背熟口訣,今天就會練成之理?”

他說活之時,神態極爲嚴肅,使人覺得他有愛之深,責之切的感覺。

君簫凜然道:“老丈教訓得極是,只是晚輩真的練會了,只不知練得對不對,所以想來跟老丈請教。”

“練會了?”

磨刀老人實在不能相信,形意門最難練的內家功夫“七步掌”,君簫會在一個晚上速成,他目光之中,不禁露出懷疑之色,望着君簫,徐徐說道:“好吧,小哥且練給老漢瞧瞧。”

君簫答應一聲,指指石屋前面一棵松樹說道:“老丈請看,晚輩使的對不對?”

口中說着,右劈內彎,一面默默凝聚功力,一口真氣,由手三陰經脈穴,循臂而上,呼的一聲,向外推去。

他這裡手掌甫發,但聽“喀喇”一響,三丈外比手臂還粗的一棵松樹,應手而斷,折爲兩截。

這下,直看得磨刀老人又驚又喜,怔立當場!

“七步掌”,能傷人於七步。

通常一個人跨大步子,一步大概在三尺左右,這就是說:“七步掌”的掌力,最多也只能達到二丈一尺以內。

如今君簫這一掌,居然把三丈外的一棵松樹劈爲兩截!

三丈,不就是十步了,他初學乍練,只不過昨天練了半個晚上,居然一學就會,而且比七步還多了三步!

不用說,這自然是碧眼真人這八年來給他打了好的根基,他纔會有這麼快速而驚人的成就!

磨刀老人愈想愈覺得意,心頭一陣狂喜,忍不住連老淚也奪眶而出,顫聲道:“成功了,孩子,你真的成功了,八年苦練,真是難爲了你……”

他竟然老淚婆娑,連聲音都咽哽住了!

君簫心中覺得奇怪,自己練成“七步掌”,磨刀老人究竟有何關連,值得他這般狂喜?

但他也被磨刀老人這份真摯的關切和愛護所感動,忍不住也目含淚水,感動地道:“老丈,你這樣愛護晚輩,晚輩絕不會忘記你老人家恩情的。”

磨刀老人拭着老淚,藹然笑道:“孩子,你練的太好了,太好了,走,咱們到屋裡去,老漢有話和你說。”

君簫打從前晚發現磨刀老人起,就有一種感覺,覺得這位老人家隱居磨刀溪,必然另有緣故,他決不是普通磨刀的老人。

但現在,他又有了新的發現,磨刀老人若非父親的好友,便是師父的至交,他必然是受了父親或師父的重託,專爲教自己練“七步掌”而來。

多半還是自己父親,因爲“七步掌”是形意門的武功,父親是形意門的掌門人,他老人家沒有親自教自己練“七步掌”,大概是怕自己吃不了苦,不能專心一志的練,才託磨刀老人轉授給自己,古人不是有易子而教的麼?

他越想越覺自己想的不錯,心頭不禁油然生起對爹孃的孺慕。

十二歲那年,就隨着師父前去上元觀學藝,離開爹孃,屈指算來,已經八年了!

八年時間,他已經由孩童長大成人,如今“七步掌”已經練成了,對父親也有了交代,正好可以回家省親。

只是自己十二歲就離開家園,師父爲了督促練武,更怕自己思家分心,從沒和自己提起過家裡的事,自己當然也不敢多問,直到如今,自己並不知道家在哪裡?

磨刀老人已經推門進去,點起了油燈,君簫還怔怔地站在那裡,想着心事,這就探着叫道:“喂,小哥,快進來。”

君簫應了一聲,忖道:“對,磨刀老人一定知道,自己何不去問問他?”

這就迅快地走入屋去。

磨刀老人掩上木門,回身笑着問道:“小哥方纔在想什麼心事?”

他拉過一條木凳,要君簫坐下。

君簫就在他側首坐下,微微搖頭道:“沒什麼,晚輩只是有一件事,想請教老丈。”

磨刀老人藹然道:“小哥要問什麼?”

君簫道:“晚輩在想,老丈一定和家父認識。”

磨刀老人這會並不否認,點點頭道:“不錯,老漢不但認識令尊,而且頗有淵源。”

君簫眼睛一亮,慌忙拜了下去,說道:“老丈果然是晚輩父執,恕晚輩不知之罪。”

磨刀老人一把把他拉起,說道:“小哥不可多禮,坐,咱們坐着談。”

君簫回到凳上坐下,問道:“那麼老丈一定知道晚輩家在哪裡了?”

磨刀老人神色有些黯淡,只是微微點頭道:“小哥想家了?”

君簫道:“晚輩十二歲那年,奉家父之命,隨恩師學藝,已經整整八年沒有回家了,晚輩藝成下山之日,家師就命晚輩來找老丈,那自然爲了要晚輩練‘七步掌’而來,如今晚輩‘七步掌’已經練會,想回家省親,只是晚輩幼小離家,不知家在哪裡,還望老丈賜告。”

磨刀老人點點頭,但沒有正式回答,只是說道:“有許多事,今晚你即使不問,老漢也全要告訴你,你且稍坐。”

說着,站起身,朝壁角一張木牀走去,翻起棉絮,取出一個破布包,然後又回身走來,說道:“小哥對令、師的劍術,學得如何了?”

君簫道:“家師只教了晚輩一招劍法。”

磨刀老人點頭道:“九簫一劍,九傷一死,劍,本來就是兇器,用劍就是爲了殺敵,一招自然夠了。”

他一面說話,一面雙手解着破布包,打開布包,裡面是一條捲成一圈,像是錦絲織成的腰帶。

磨刀老人雙手取起腰帶,臉色忽然變得鄭重,說道:“簫俊,今晚師叔代表你爹,授你寶劍,你要跪下接劍。”

“磨刀老人原來是自己師叔!”

君簫心念閃電一轉,口中恭敬地應了聲“是”,依言跪到地下,朝上拜了四拜。

磨刀老人雙手捧着腰帶,肅然道:“形意門祖師,是嶽武穆王,歷代相傳的祖訓,是忠孝二字,形意門沒有不忠、不孝之人。本門自祖師創立迄今,傳到你,已是二十一代,除了不準爲異族鷹犬,行走江湖,替天行道,誅暴安良,本門沒有嚴格的律條,只要不違天理,不悖人情,就是恪守了形意門的律條,你必須牢記在心。”

君簫道:“弟子自當恪遵勿忘。”

磨刀老人道:“好,你把劍接過去。”

君簫應了聲“是”,恭敬地接過衣帶。

磨刀老人目中隱含淚光,笑道:“好了,孩子,你可以起來了。”

君簫仰臉道:“你老原來是弟子師叔,弟子理該給師叔叩頭。”

說着,把衣帶放到一邊,又恭敬地磕了幾個頭,才行站起。

磨刀老人含笑道:“孩子,你快坐下來,師叔還有話告訴你。”

君簫依言回到凳上坐下。

磨刀老人道:“你可知此劍來歷?”

君簫道:“請師叔示知。”

磨刀老人道:“此劍名玉芙蓉,是舉世聞名的一柄寶劍,不但斬金截鐵,無堅不摧,更因它冰刃耀雪,晶瑩如玉,纔有此名,是本門歷代相傳的傳門之寶,還有四句詩爲贊,那是:

‘秋水玉芙蓉,決雲斷彩虹、匣中轉紫電,人海斬蛟龍’。又因此劍是一柄軟劍,可以當作腰帶,圍在腰間故而又有玉帶劍之稱。”

說到這裡,口氣一頓,接着指指玉帶劍,續道:“你現在先把它收起來,最好束在外衣之內,以免被人發現,行走江湖,也不準輕易使用……”

君簫依言把玉帶劍束到腰間,心中卻暗暗覺得納罕,這柄劍爲什麼不能被人發現?

爲什麼不準輕易使用?

他想問,但他還沒有開口,磨刀老人已經接着說道:“你也許會覺得奇怪,這柄劍,爲什麼在行走江湖之時,不準使用?因爲師叔授你此劍,是要你用此劍清理門戶,湔雪不共戴天之仇……”

“湔雪不共戴天之仇”這幾個字鑽進君簫的耳朵,心頭不由得猛然一震,急急問道:

“師叔,你說不共戴天之仇?”

磨刀老人點點頭,說道:“不錯,你聽師叔說下去,這話得從三十年前說起,你師祖門下,一共收了三個門人,大師兄姓申,名贊延,二師兄就是你爹,師叔就是老三。”

“二師兄只長了我一歲,咱們那時還是十幾歲的孩子,但大師兄卻比我們大了十來歲,早已藝滿下山,就在那年的秋天,你師祖從外面回來,臉上怒容未消,當着二師兄和我,宣佈了一件事,那就是把大師兄逐出門牆。”

君簫問道:“大師伯可是犯了門規?”

磨刀老人道:“不知道,當時二師兄和我,年紀還小,眼看你師祖在盛怒之中,自然不敢多問,不知大師兄究竟犯了什麼門規?後來你師祖一直沒有再提大師兄的事,直到你師祖去世,他老人家沒有說,我們也一直沒有問。”

君簫道:“後來呢!”

磨刀老人道:“從那年起,我們一直沒有見過大師兄,就是江湖上,也好像失去了大師兄這個人,沒有人再見到過,也沒有人再提起申贊延這三個字。”

他說到這裡,口氣微微一頓,續道:“直到八年前……”

君簫心中暗道:“八年前就是自己跟師父學藝的那一年!”

只聽磨刀老人接下去道:“大師兄忽然找上你家……”

君簫心頭一凜,說道:“他找爹有什麼事?”

磨刀老人道:“師叔沒有在場,據說他和你爹在大廳上談了很久,兩人談話的內容,沒有人知道,因爲當時只有你徐師哥(徐志剛,蕭清宇的大弟子),在廳外伺候,好像聽說大師兄帶了一張什麼聘書,你爹不肯接受,後來他又要以一顆驪龍珠,交換玉芙蓉,你爹因此劍是本門歷代相傳的鎮門之寶,也拒絕了,他就悻悻地起身告辭,你爹把他送出大門,突然踣地不起……”

君簫聽得心頭直顫,俊目含淚,急急問道:“我爹怎麼了呢?”

磨刀老人神色一黯,說道:“等到你兩個師哥趕出去,二師兄已經身中奇毒,不會說話了……”

君簫只覺頭上如中木杵,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急急問道:“師叔,我爹是大師伯害死的麼?”

磨刀老人點點頭道:“事後發現,你爹煙管的翡翠嘴上,被人下了劇毒,那也許是你爹敬大師兄一筒煙,他在菸嘴上抹了毒……”

君簫流淚道:“這惡賊,爹和他何怨何仇,他要下這毒手?”

磨刀老人道:“這也許是殺人滅口,他怕和你爹談過的話,機密外泄,但最惡毒的,是當天晚上……”

君簫身軀一震,問道:“當天晚上怎麼了?”

磨刀老人道:“就在當晚玲瓏山莊突然四處起火,火光中,衝進許多黑衣蒙面人,逢人就殺……”

君簫一顆心怦怦直跳,問道:“我娘呢?”

磨刀老人道:“你娘一身武功,原也極高,只是當晚許多蒙面人中,竟然個個都是好手,玲瓏山莊,雖是形意門所在,但除了你娘和你兩個師哥,只是一些下人,激戰之中,你兩個師哥,先後遭害,你娘正在危急之際,總算來了救星……”

“啊!”

君簫驚喜地“啊”了一聲,問道:“那是什麼人救了我娘?”

磨刀老人笑了笑道:“沒有人看見這人是誰,只是一條黑影,自天而降,像旋風般一轉,圍攻你孃的七個高手,在電光石火之間,全被廢去了一條右臂……”

“九簫合一!”

君簫眼睛一亮,喜道:“那是師父,啊,後來呢?”

磨刀老人道:“你師父驚退賊人,就走了,你娘聽了你師父的勸告,因賊黨勢盛,只好暫時隱避,當晚也走了,同時又悄悄送了個信給師叔也避一避,這樣,師叔也在玲瓏山莊出事之後,舉家遷避,就在師叔一家走後的第四天,會稽老家,房屋也被人縱火燒了。”

君簫問道:“師叔,我娘呢,現在哪裡?”

磨刀老人微微搖頭道:“目前時機還未成熟,你娘不會見你的,就是當了面,你也不會認識……”

君簫突然心中一動,不禁跳了起來,急急問道:“師叔,那孝女庵的瞎眼佛婆,莫非就是娘了?”

磨刀老人微微搖頭道:“孩子,你娘不願意你去打擾她,這和師叔一樣,沒人告訴你,你怎麼也想不到磨刀老人會是你師叔。”

“這是因爲當年毒害你爹的雖是申贊延,但他背後,必然另有主使之人,此人能差遣大師兄,必然是個厲害無比的人物,也許他手下羽黨極多,只要把這人找出來,復仇的時機一旦成熟,你母子就可重逢了,反之,目前連仇家是誰,還沒弄清,咱們就不能稍露形跡。”

他不待君簫開口,接道:“師叔要你不能稍露行跡,那是因爲:第一,也許對方勢盛,咱們一旦露出身份,就成了敵暗我明,對咱們自然是大大的不利。第二,如果咱們已經有足夠的力量對付他們,設被對方警覺,豈非打草驚蛇?故而在這段時間之內,你必須耐心等待,不可輕舉妄動。”

君簫道:“依師叔之見,弟子現在該怎麼辦呢?”

磨刀老人沉吟了下,才道:“走,師叔帶你找一個人去。”

說完,就呼地站了起來。

君簫問道:“師叔是說咱們今晚就離開這裡麼?”

磨刀老人道:“不錯,咱們立時就走。”

揮手一掌,吹熄了燈火,正待開門出去!

君簫突然壓低聲音,叫道:“師叔,慢點。”

磨刀老人發覺君簫聲音有異,急忙輕聲問道:“什麼事?”

君簫凝神諦聽了一回,悄聲道:“外面有人。”

磨刀老人暗暗感到驚奇,自己在形意門,算得第一高手,內功修爲,少說也下過二三十年功夫,自己一無所聞,他怎麼聽到的?

這就問道:“你沒有聽錯?”

君簫答道:“弟子不會聽錯,來人輕功極高,而且在六七丈外已經悄悄分散,隱伏下去。”

磨刀老人暗暗吃了一驚,說道:“會有這等事!”

一下從桌上抓起旱菸管,悄悄移近窗口,湊着眼睛由窗縫中往外瞧去。

下弦月,本來就有些朦朧,這時又有一層烏雲,掩去了月色,使得這一片峽谷,樹影迷離,黑沉沉的,看不清有人!

磨刀老人凝足目力,仔細察看了一陣,依然一無所見,心中不禁疑信參半,忖道:“真要有人,那一定在樹林子裡,躲了起來,這孩子一身修爲,莫非真的會超過自己不成?”

“唔,他們一進入峽谷,就隱藏起來,莫非是衝着自己來的?這不可能,那是……”

他想到可能君簫進來之時,被人發現,心頭不覺一沉,急急問道:“孩子,你進來之時,會不會被人發現了?”

君簫道:“這大概不會吧,弟子來的時候,極爲小心,大概不至於會被人發現。”

磨刀老人道:“這就奇了……”

君簫輕聲道:“師叔,又有人來了。”

這回磨刀老人也看到了,因爲從谷中林梢而來,飛瀉地面的,一共有四條人影。

最前面的一個,敢情是帶路的人,走的遮遮掩掩,進入谷口之後,更是步步爲營,小心翼翼,每走一段路,必然停下步來,朝身後三人,打着手勢。

他身後三人,隨着他手勢行走,但只要看他們走路的神氣,顯然自視甚高,並未把埋恨谷的人,放在眼內,方纔在峽谷外面,還稍有顧忌,這回到了峽谷之內,更是大模大樣,肆無忌憚。

君簫一眼就認出走在最前面的那人,正是今天上午,要他自我介紹,露了馬腳,被獨臂婆婆擒去的許雲鵬。

他是怎麼逃出來的?

如今又領着外人,到峽谷裡來了,他們是來做什麼的呢?

後面三人,君簫也認識兩個,一個是拿雲手錢飛,一個是冷麪鬼王孫浩,都是七星會的護法。

還有一個則是又矮又小的道人,頭簪羊角,腰懸葫蘆,看去一身邪氣,但卻走在最後,一搖三擺,十分可笑。

看情形,這一行四人之中,他的身份最高了。

磨刀老人看得暗暗驚異,涼霧山,埋恨谷,只有一道出入谷口,有黑飛狐孟婆婆坐鎮,只要有人潛入,被她發現,就是攔不住人家,也會有信號傳入。

何況谷中一草一木,經常夫人二十年整理佈置,可說防守極嚴,就算飛鳥也難飛入,(君簫住的“北區”和磨刀老人住的峽谷,已在埋恨谷最裡面,地勢較僻,守備上自然也較爲鬆懈的多了)這些人如何進來的呢?

(他只管磨刀,自然並不認識許雲鵬。)

就在他思忖之際,許雲鵬領着三人,已經走到石屋前面。羊角道人腳下一屍停,尖着嗓子叫道:“雲鵬!”

這人一開口,聲如童子,又尖又細,但他頷下一把山羊鬍子,可已經花白了。他這一開口,磨刀老人突然想起一個邪派中的人物來,心中暗暗忖道:“這妖道莫非就是羊角老妖不成?”

許雲鵬趕緊躬身道:“弟子在。”

君簫暗道:“原來這矮小道人,就是許雲鵬的師父。”

只聽羊角道人尖聲道:“你說這條溪水,就是磨刀溪引來的麼?”

“是的。”

羊角道人又道:“有一個磨刀老人在替常夫人磨刀?”

許雲鵬又應了聲“是”。

羊角道人道:“四十九柄‘絕戶刀’,確是出於青城聾鐵匠之手?”

許雲鵬躬身道:“是的,弟子查得清清楚楚,據說這磨刀老人,就是聾鐵匠介紹來的。”

羊角道人“唔”了一聲,問道:“你說四十九柄刀,都浸在水裡。”

許雲鵬道:“是的,就浸在潭裡。”

羊角道人道:“好,你去把它撈起來。”

他只顧自己說話,也沒和同來的拿雲手錢飛,冷麪鬼王孫浩二人商量一聲,在他眼裡,根本沒有這兩個“護法”。

錢飛和孫浩二人,對這位天蠍宮宮主羊角老妖,可着實心存敬畏,老妖對他們雖然沒放在眼裡,但他們對老妖卻恭敬得很,站在他兩邊,吭都沒敢吭一聲。

許雲鵬答應一聲,走近潭邊,蹲下身子,伸手朝水中撈去。

這一撈,果然給他從水中撈起了一柄狹長的單刀,這就雙手把刀送到羊角道人面前,說道:“師父,刀在這裡了。”

羊角道人只看了一眼,冷哂道:“這是普通單刀,哪是什麼‘絕戶刀’?你再去撈撈看?’

許雲鵬又應了聲“是”,回到潭邊,擄起袖管,在水中一陣掏摸,說道:“師父,沒有了。”

羊角道人道:“你不是說刀全浸在水中麼?”

許雲鵬道:“是的,弟子是聽羅光說的。”

羊角道人問道:“他們人呢?”

許雲鵬道:“他們今晚被總管調去守東區的花林去了。”

君簫聽得暗暗奇怪,北字十三號和十五號,明明是被許雲鵬殺之滅口,他敢情不敢對師父直說。

羊角道人問道:“谷中的人,經常調動。”

許雲鵬道:“弟子初來,還不大清楚。”

這是實話!

羊角道人道:“好,你去把磨刀老人叫出來,爲師有話問他。”

磨刀老人聽得暗暗皺了下眉,忖道:“糟糕,這老妖可不好應付……”

許雲鵬剛應了聲“是”,只聽有人乾笑一聲,接口道:“不用叫他,有什麼,問老婆子也是一樣。”

那是埋恨谷總管獨臂婆婆的聲音!

磨刀老人暗暗“哦”了一聲,君簫果然沒有聽錯,埋伏在石屋三面的人,敢情就是獨臂婆婆了。

拿雲手錢飛倏地回過頭去,沉喝道:“什麼人?”

獨臂婆婆已經從他們右側樹林中大步走出,嘿然笑道:“這話應該由老婆子問你們纔對。”

她身後跟着兩個青衣使女,其中一人雙手捧着一柄厚背九環金刀,正是獨臂婆婆的成名兵刃--斷魂刀。

羊角道人絲毫沒把突然現身的獨臂婆婆放在眼裡,只是尖笑一聲道:“算得很準,果然被你們等着了,還有些什麼人,怎麼不一起站出來,難道還要我下帖子請麼?”

“呷呷呷呷!”

左首林中,響起一陣鴨子般的笑聲,珠花娘(古婆婆)一張驢臉,堆滿了譎笑,隨着笑聲,走了出來,她身後同樣跟着兩個青衣使女。

同時在羊角道人三人身後,也出現了一個矮胖老婦,那是善於使毒的嫪姆,和兩個青衣使女,只聽嫪姆陰惻惻道:“真沒想到昔年大名鼎鼎的羊角老妖,居然會是七星會天蠍宮的宮主。”

羊角道人尖聲大笑道:“本真人也沒想到你們陰山四醜,會躲在涼霧山興風作浪,你們主子到底在搗什麼鬼?”

獨臂婆婆冷冷地道:“江湖上有些人對你羊角老妖也許有些心存畏忌,但陰山四醜卻並不一定怕你,也不吃你老氣橫秋的這一套,夜闖埋恨谷,如果沒有一句像樣的交代,就算咱們主人答應放你們出去,陰山四醜也未必答應。”

君簫心中暗道:“原來這矮小道人叫羊角老妖,她們四人,則叫陰山四醜!”

羊角道人縱聲大笑道:“你們不放過本真人,又待怎樣?”

獨臂婆婆冷聲道:“自然只好把你們留下了。”

羊角道人又是一聲尖笑道:“就憑你們三個,還不配在本真人面前說大話。”

獨臂婆婆臉色一沉,冷喝道:“羊角老妖,你少冒大氣,老婆子還覺得你不配和我動手呢!”

說到這裡,轉臉喝道:“許雲鵬。”

許雲鵬忽然越前兩步,躬身道:“屬下在。”

獨臂婆婆伸手一指羊角道人,喝道:“你過去把你那老妖師父給我拿下了。”

許雲鵬抱拳應“是”,倏地轉過身去,面對羊角道人而立,雙目直盯着師父,一言不發。

羊角道人愕然道:“雲鵬,你怎麼了?”

許雲鵬一言不發,突然朝羊角道人衝了過去,揮手一招“鬼王舉牌”,迎面劈去。

要知許雲鵬的武功,乃是羊角道人親手所授,此時眼看他居然敢用來襲擊自己,不禁又驚又怒,目眥俱裂,口中沉喝一聲:“雲鵬你瘋了!”

反手一撩,一把抓住了許雲鵬的右腕。

許雲鵬右腕被扣,忽然怒吼一聲,左手又是一掌,朝羊角道人肩頭狠命擊去。

這時,珠花娘在左,嫪姆在右,倏然撲近,雙掌同時擊到。

羊角道人雖然抓住許雲鵬右腕,但許雲鵬到底是他一手調教出來的徒弟,再說此刻看他只是一言不發,形同癡呆,只知向自己攻擊,分明是被人家下了某種迷藥,一時怎忍對徒兒下手?

舉手一揮,將許雲鵬向空曠無人的草地上扔去。

這一瞬間,羊角道人身側的拿雲手錢飛,冷麪鬼王孫浩,也同時一閃而出,迎着截住了珠花娘和嫪姆兩人。

要知雙方出手,都是快疾的攻勢,幾乎是一遇即合,就動上了手。

拿雲手錢飛身軀矮胖,腹如覆盆,但身法奇快,身形一下橫移,就攔在珠花娘前面,胖臉上笑容未泯,尖聲笑道:“珠花娘,要動手,也該由兄弟奉陪。”

右手一擡,五指如鉤,直向珠花娘肩頭抓去。

珠花娘一掌原是朝羊角道人拍去,給拿雲手錢飛一攔一閃,掌勢早就落空,但拿雲手錢飛的一記擒拿手,卻迎面抓到,來勢極爲凌厲。

他抓的是珠花娘左肩關節,手指未到,五縷尖風,已然襲到。

珠花娘成名多年,久經大敵,口中厲笑道:“姓錢的,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腳下移形換位,避開拿雲手一抓之勢,左肩一沉,左手駢指如戟,襲取他“分水穴”,右手握拳橫打,一記“木杵撞鐘”,朝他左“太陽穴”擂去,雙手齊發,直戳橫打,各具威力。

拿雲手錢飛發出狼嗥般一聲長笑,喝道:“老婆子,你接着。”

聲出招出,不退反進,連連反擊。

他外號拿雲手,就是以七十二把“拿雲手”精擅擒拿手法,馳名江湖,這一展開反擊,一團矮胖人影,倏忽進退,快捷如風,雙手伸縮之間,變化迭出,記記扣拿敵人關節要害,當得出手如電四字。

珠花娘雖是拍花黨的老祖宗,最拿手的看家本領,是使用迷藥,但她本身武功,卻也十分了得,口中尖笑一聲:“來得好。”

雙手開闔,竟柔若無骨,五指撮攏,狀似蛇頭,在不停的擺動中,乘隙進招,遇縫即鑽,招式怪異之極。

再說嫪姆和珠花娘是同時發掌朝羊角道人襲去的。

嫪姆在右,正好遇上迎着閃身而出的冷麪鬼王孫浩。

一個直欺而上,一個橫閃而出,一個舉掌直劈,一個架臂橫封,兩下里很快就撞上了,但聽“啪”的一聲,雙臂交擊,兩個人各自被撞得後退了一步。

嫪姆目光一注,沉笑道:“你掌上還有些功夫,來,再接嫪嬤嬤一掌試試。”

舉手一掌,拍了過去。

冷麪鬼王大笑道:“再接你十掌,孫某也不在乎。”

果然揮手一掌,又迎着嫪姆手掌擊來。

這一掌,雙方都使上了八九成力道,但聞蓬然一聲震響,兩人還是各自後退了一步。

這在此時,嫪姆陡地大喝一聲,身形拔起,上身俯撲,雙掌使了一招“日月雙懸”,劈擊而下。

冷麪鬼王和她兩招硬拼硬打,實在不敢相信這矮胖婆子一身功力,會勝過自己?

因爲剛纔兩掌硬拼,勢均力敵,嫪姆的功力,並不見得高過自己,那麼她就不該如此猛撲猛打,又朝自己飛撲過來。

心念轉動,心中不禁暗暗冷笑,雙足站樁,潛運功力,雙掌上託,使的是一招“劉海託天”,硬接嫪姆一記“日月雙懸”。

一個飛撲,一個上迎,雙方自然很快就接觸上了,只聽“啪”“啪”兩聲脆響,四掌同時接實。

這兩人的功力悉敵,先前兩掌硬拼,還不見得如何?

但這會四掌交擊,雙方可說都使上了全力,但聞冷笑,悶哼,同時響起,兩人腳下浮動,各自被震得疾退三步。

冷麪鬼王孫浩徐徐吸了口氣,忽然仰天大笑道:“原來昔年名滿江湖陰山四醜中的嫪姆,二十年不出,掌上功夫,也不過爾爾。”

嫪姆深沉一笑,說道:“無知狂徒,你馬上就會知道。”

冷麪鬼王點頭道:“很好,那你就等着瞧吧!”

嫪姆果然不再向他出手搶攻,冷麪鬼王也似乎沒有再和她動手的意念,兩人只是目注對方,隔着丈許遠近,凝神對峙。

這一段話,分開來說,似乎覺得已有很多時間,但其實只是羊角道人扣住許雲鵬手腕,把他扔出去的一瞬間事。

珠花娘和嫪姆,分由拿雲手錢飛,冷麪鬼王孫浩接着,羊角道人依然空着雙手,呵呵一笑,朝獨臂婆婆說道:“看來你們陰山四醜,使的還是昔年一些見不得人的鬼把戲,你大概在我徒兒身上,做了手腳,現在你把解藥交出來,本真人看在你們舊主人的份上,今晚之事,就此揭過。”

許雲鵬經他扔出,摔在草坪上,竟然踣地不起,一動不動,敢情是被他師父藉着扔出之力,閉住他的穴道。

君簫一直湊着窗縫,看得十分清楚,但以他的目力,他並未看出羊角道人使的什麼手法,把許雲鵬給制住了,心中暗暗忖道:“看來這羊角老妖,果然有些門道,無怪他口氣這般託大了!”

獨臂婆婆冷然一笑道:“你認識咱們老主人?”

羊角道人呵呵笑道:“豈止認識?”

獨臂婆婆道:“聽你口氣,似乎和咱們老主人頗有淵源了?”

羊角道入一手捻鬚道:“不錯,你們舊主人此次重出江湖,還是本真人的引介,擔任了本會副總護法……”

獨臂婆婆面現驚異,問道:“你說什麼?咱們老主人擔任了七星會的副總護法?”

羊角道人得意地道:“難道本真人還會騙你不成?”

獨臂婆婆怒哼一聲道:“羊角老妖,你是說夢話,還是把我婆子當三歲孩子?”

羊角道人拂然道:“本真人是何等人物,豈會和你說謊打誑?”

獨臂婆婆道:“那很好,你是七星會的天蠍宮主,說的話自然不假,老婆子正好帶你見夫人去。”

羊角道人道:“你們夫人是誰?本真人確想見見她。”

獨臂婆婆道:“你要見夫人,容易得很,不過要讓我點你三處大穴……”

羊角道人輕哼道:“本真人……”

他話聲未出,但聽“砰”“砰”兩聲,對峙中的嫪姆和冷麪鬼王孫浩,同時跌倒地上。

原來嫪姆是使毒的能手,冷麪鬼王精通異教中的“陰極掌”,兩人在兩掌硬拼後,不分勝負,第三次雙掌對實,兩人都使出了看家本領。

一個在雙掌上使了無形劇毒,一個在雙掌翻起之時,暗暗運上了“陰極掌”,如今一個身中劇毒,一個寒毒發作,各自摔倒地上。

(當時君簫只不過被“陰極掌”掌風掃中了一點,而且練的又是玄門護身真氣,故而發作較緩,這會兩人雙掌互擊,寒毒發作,自然要快得多了。

羊角道人話聲一頓,臉色倏地一沉,喝道:“你們……”

只說了兩個字,突聽和拿雲手錢飛動手的珠花娘,忽然響起了一陣“呷”“呷”尖笑,說道:“姓錢的,你扣住老婆子脈門,沒有用的。”

拿雲手錢飛,精擅擒拿手法,正是以七十二把“拿雲手”成名,手可拿雲,要拿珠花娘的脈門,自然是輕而易舉之事。

但他可拿錯了人,珠花娘古婆婆是拍花黨的老祖宗,拍花黨只要沾上你一點衣衫,你就會迷迷糊糊的跟着他走,像珠花娘這樣的老手,你不和她雙手接觸,她還可以在你身上暗下迷藥,這一拿住她的手腕,豈不正好着她的道?

珠花娘笑聲甫落,她說的沒錯,扣住她脈門,並沒有用,拿雲手錢飛“咕咚”一聲,栽倒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珠花娘拍手笑道:“小香、小玉,給老婆子拿人。”她身後飛快閃出兩個青衣使女,一左一右,挾持着錢飛,從地上拖了起來。

這時,站在嫪姆身後的兩個青衣使女,也快速救起了嫪姆,同時也把冷麪鬼王孫浩一起擒了過去。

這下,直看得羊角道人臉色大變,口中發出夜梟般一聲長笑,驀地身形似箭,直向珠花娘射去,厲喝道:“本真人先劈了你!”

身形甫起,右手已從背後劍囊中掣出一柄青鋼長劍,如電閃星漩,帶起漫天精芒,朝珠花娘迎面灑去。

這一劍有如密集的尖錐,千頭萬緒,凌厲懾人!

連隱身窗後的君簫,也看得暗暗一呆,忖道:“羊角老妖,果然有點妖氣,就以這一劍來說,宛如風飄萬點,不易化解,也顯得邪門得很!”

珠花娘武功雖然不弱,但她不是使劍名家,眼看青芒刺目,寒風撲面,萬點銀星,簇擁而來,竟然瞧不出刺向自己何處?

心頭一凜,身形一晃,猛地往一側疾閃而出。

獨臂婆婆心知羊角道人,精擅劍術,素有“飛蝗劍”之稱,珠花娘未必是他對手,倏地回過身去,從一名青衣使女手中,接過九環金刀,沉喝道:“羊角老妖,你要動兵刃,就該衝着老婆子來!”

身形離地掠起,一晃之際,宛如流雲,輕靈異常,從斜刺裡飛出,朝羊角道人截去。

君簫看得心頭暗暗驚異,珠花娘吸氣側閃,和獨臂婆婆晃身掠出的身法,敢情正是“四九刀陣”的步法,但和範師叔(天台山農)傳給自己的“九轉遁形身法”太近似了,幾半是同一路數,只是珠花娘和獨臂婆婆使出,較爲簡單而已。

羊角道人朝珠花娘電射過去的一劍落空,心頭似乎微微一怔,足尖一點,倏然再次朝前欺去,但此時獨臂婆婆已然從斜刺裡掠到,手橫金刀,一下攔住了去路。

羊角道人怒笑道:“很好!”

右手長劍疾快交到左手,右手一擡,又從背後劍囊中撤出了一柄長劍,他手法熟練,因此劍交左手,右手撤劍,動作極快,“很好”兩字堪堪出口,雙腕一振,右手長劍掄處,欻然幻起三朵劍花,向面前獨臂婆婆襲去。

左手手腕一抖,只聽“鏘”的一聲脆響,一柄長劍,突然震得寸寸斷折,一片碎劍,宛如一羣飛蝗,朝珠花娘激射過去。

原來他“飛蝗劍”之名,由此得來!

獨臂婆婆看他撤出雙劍,只當他雙劍同使,沒想到他竟會有這麼一招絕着一自震長劍,以碎劍傷人!

要知她在陰山四醜中,以精擅暗器出名,武林中任何一個精擅暗器的高手,必然會發會收。

因爲師傅如果教徒弟暗器,第一件事,就是要先學接別人的暗器。

獨臂婆婆驟睹羊角道人“飛蝗劍”出手,一時那還怠慢,喉間一聲沉嘿,左臂一橫,金刀護胸,雙足一點,身隨聲發,迎着羊角道人一蓬碎劍飛起,右腕一擡,從衣袖中露出一隻烏黑的鐵手,朝“飛蝗劍”中抓去。

她鐵手掌心,裝着一塊專吸暗器的磁鐵,這一抓之勢,一蓬碎劍,由散而合,一齊朝獨臂婆婆鐵手上飛去。

羊角道大不覺一怔,口中沉笑一聲,追蹤躍起,右手長劍一掄,朝獨臂婆婆雙足撩去。

獨臂婆婆剛把碎劍吸到手上,凌空拔起的身形,還未落地,垂首一顧,瞥見一片精芒,輪轉如電,緊隨自己雙足,騰空而上,心頭不禁大駭,猛吸一口丹田真氣,竭盡平生之力,雙足往上一提,右手(右手是鐵手)藉機往下猛劈,把收來的一把碎劍,朝羊角道人當頭撒下,同時她藉着鐵手下劈帶起的風力,身軀旋空折轉,斜往七八尺外飛去。

羊角道人沒想到獨臂婆婆一身功力,居然不在自己之下,身在半空,還能上提,尤其她鐵手下劈,竟把自己一蓬碎劍,朝自己當頭打下。

他知道獨臂婆婆精擅暗器,一時倒也不敢大意,回劍一揮,使了一招“三花聚頂”,劍光幻起三朵碗口大的劍花,護住了頭頂。

但聽一陣“叮”“叮”,碎響,如珠落玉盤,數十截斷劍,立被擊得四散飛濺,響起一片嗤嗤破空之聲,恍若火樹銀花,星芒流閃。

兩道人影,倏然墮地,獨臂婆婆一張狹長臉上,森寒如鐵,冷冷說道:“羊角老妖,在江湖上盛名久著,真是見面不如聞名。”

羊角道人兩顆精光如豆的跟睛,直注着獨臂婆婆,沉笑道:“你敢輕視本真人?那就試試本真人的劍法!”

突然欺身探臂,飛快劈出一劍,劍光一閃,就爆出滿天劍花,直向獨臂婆婆身前飄灑過去。

獨臂婆婆冷森一笑道:“老婆子正要領教領教你的高招。”

左手九環金刀一橫,平推而出。

羊角道人未待獨臂婆婆刀招推出,滿天劍花忽然盡斂,化作一點寒星,“叮”的一聲,點在她九環金刀之上。

他這一劍,名爲‘點鐵成金”,把功力集中一點,勁道之強,非同小可,獨臂婆婆金刀一觸之下,竟被當場震退了三步。

獨臂婆婆突然一驚,只聽羊角道人大笑一聲,他點出的一點寒星,突然斜飛而起,變化一縷精練,直刺過去。

這是一招“后羿射陽”劍勢才發,緊接着變爲“長虹吐焰”,刺出的一縷精練,倏忽間又化作一道白虹,電射而出,雙足點處,縱步騰身,橫劍掃出,一招“橫瀾千里”猛向獨臂婆婆身前橫捲過去。

這三招連環進發,變招換式,快速無匹,招式玄奧,威力絕倫!

尤其最後一招“橫瀾千里”,劍光像扇面般橫灑開去,兩丈方圓,幾乎全在他劍光籠罩之下,勢道之強,令人無從封解。

獨臂婆婆自然識得厲害,心中暗生凜駭,忖道:“這老妖果然是劍中之妖,不可輕敵!”

心念轉動之際,金刀護胸,貫注內力,左右擺動,連劈帶拂,使的是“左縈右拂”,以退爲守,緊封門戶,腳下連連後退,纔算化解了面前兩招。

緊接着只聽她喉頭髮出一聲沉悶的怒吼,霍地擰腰半旋,金刀展動,九枚金環響起一陣金戈鐵馬般的啷啷聲響,幻起了一片金光,重重刀影,已把她一個人裹了個風雨不透!

雙方勢道均快,劍光刀影,驟然一接,登時傳出一連串震耳欲聾的金鐵狂鳴,黑夜之中,火花飛濺,聲勢極爲駭人。

這真是快得如同雷光石火,橫飛劍光,重疊刀影,均在這一接之下,悉數幻沒,兩條人影,也同時倏地分開。

獨臂婆婆一頭花白頭髮,幾乎披散,無風自動,長得像一根木頭的臉上,滿臉皺紋,扭動不已。

羊角道人手仗長劍,鷹目連翻,緊盯着獨臂婆婆,冷然一笑道:“你能接下本真人連環三劍,倒是很難得的!”

獨臂婆婆微帶喘息,嘿然道:“這大概是你羊角老妖的看家本領了,但也並不見得有什麼出奇之處?”

羊角道人大笑道:“本真人看家本領,豈止這些?”

驀地後退,右手半截長劍,交到左手,右手“嗆”的一聲,從肩頭劍囊中同時又抽出兩柄劍來。

獨臂婆婆心頭忽然一動,暗道:“我不能讓他佔了先機!”

一念及此,不覺口中大喝一聲,突然欺身而上,金刀翻飛,潑風般劈出。

這會她有意佔先,左手連揮,着着俱是進擊的刀招,但見刀光霍霍,瞬眼之間,已經連攻了一十八刀。

這一十八刀,變化詭異,刀法嫺熟,刀鋒電轉,快得肉眼難分,刀刀間不容髮,像長江、大河滾滾而來。

羊角道人堪堪從肩後拔出兩柄長劍,沒想到獨臂婆婆會搶先發難,這一陣搶攻,直逼得他只好揮劍讓身,退讓不迭。

但羊角道人劍上的功力,確實已臻上乘,倉促間揮劍封駕,不過三五招,就已穩住,因此也只被逼退了三數步,便漸成均勢。

羊角道人右手執着兩柄劍,合起來就像一柄,同時左手也執着一柄長劍,此刻雙劍連揮,劍光疾轉如輪,劍風呼嘯,有如雷電交加,聲勢漸趨猛烈!

正在拼鬥之際,只聽羊角道人尖聲大喝,右手一揚,把本來合着使用的一柄長劍,突然祭起空中。

緊接着右手一招“直破天門”,劈向獨臂婆婆,左手一振,劍尖點在凌空祭起的劍柄之上。

那柄長劍受到點動,呼的一聲,筆直朝上飛起三丈多高,然後又垂直朝獨臂婆婆當頭直插而下。

獨臂婆婆九環金刀“迎風擊浪”,迅疾架開羊角道人直破“天門”,金刀迎頭一揮,一個撒花蓋頂,倏地向上迎去。

但聽“錚”然一聲,把垂直插下的一柄長劍,磕得激飛出去,但那長柄劍飛出一丈來遠,就劃了一個弧形,又倒飛回去。

羊角道人又是一聲尖喝,雙劍輪飛,攻出兩招之後,右手一撩,劍尖又點在那柄飛來長劍-的劍柄之上,長劍受到點擊的力量,又朝獨臂婆婆飛刺過去。

這樣每三招之中,就有一次點動凌空飛刺的長劍,也等於有三柄長劍,向獨臂婆婆輪番攻擊。

尤其那一柄凌空飛刺的長劍,因爲沒有一定的招式,是以更見辛厲,但見來去如電,激起一片風雷之聲,十分刺耳驚心,獨臂婆婆左手一柄九環刀,除了封解對方雙劍,已漸有不能肆應之感,右手一隻鐵手,本來很少出手使用,此刻也已隨着劍勢,加入封拆,才稍稍扳回劣勢。

珠花娘看出獨臂婆婆形勢吃緊,口中沉喝一聲:“妖道看掌。”

一下欺到羊角道人背後,劈手一掌,拍了過去。

羊角道人右手一送,把手中長劍,朝獨臂婆婆左側擲去,身形倏轉,鏘的一聲,右手又從他肩頭劍囊之中,抽出一柄長劍,劍甫出鞘,就反削珠花娘拍來的手掌。

獨臂婆婆刀、掌齊施,才和羊角道人打成平手,心頭自是十分憤怒,此時瞥見羊角道人右手擲出一劍,閃電般從自己身側擦身而過。

她雖然對羊角老妖的怪異劍法,並不熟悉,但眼光卻十分銳利,心中尋思,這一劍既不是對她而發,那準是對付珠花娘的無疑。

心念電轉,立即大聲喝道:“老妹子,當心羊角龍妖使詐。”

珠花娘一掌出手,就見羊角道人右手又從肩頭抽出一劍,反手削來,右掌一縮,滑步閃出,左掌正待斜擊出去,突然聽見獨臂婆婆的喝聲,心頭方自一凜!

就在此時,耳中也依稀聽到一絲破空之聲,由身後傳來,她究竟也是久經大敵之人,立即想到羊角道人方纔右手擲出的一柄長劍飛射出去,不見下落,莫非回頭朝自己襲來?

心念一動,趕緊使展挪移身法,一下橫移數尺,果見一柄無人長劍,挾着輕嘶飛射出去,若是自己再緩上半步,勢非被它穿胸而過不可。

一時不覺大怒,呷呷笑道:“好個妖道,原來你只會偷襲!”

突然欺身直上,雙掌一緊,急攻過去。

羊角道人呵呵尖笑道:“本真人一共使出四柄長劍,你看得清清楚楚,如何偷襲你了?”

他在笑聲之中,雙劍轉飛,連番攻出,同時也響起一陣“叮”“叮”劍鳴之聲,不絕於耳。

原來他除了手中雙劍之外,還有兩柄長劍,在身外划着弧形,電旋飛舞,此去彼來,他手中雙劍不時的交換點動,循環攻敵。

獨臂婆婆對他這兩柄無人長劍,恨得牙癢癢的,幾次使力想把它磕飛出去,無奈你越磕得重,飛出去越遠,經羊角道人輕輕一點,飛回來的也越快,真是磕之不掉,揮之不去,凌空飛刺,無跡可求!

這一場搏鬥,劍影彌空,刀光匝地,加上掌風奔騰,鐵手呼嘯,真如風雨飛灑,雷電交作使人目眩神馳,震駭不已。

轉眼工夫,已經惡戰了將近百招!

羊角道人被稱爲劍中之妖,四柄長劍,兩實兩虛,揮灑自如,不但手中兩劍,飛舞如輪,着着進擊,迅捷奇詭,凌空飛刺的兩劍,毋需收回再發,交互划着弧形,迴翔飛舞,你只須用劍尖輕輕一點,就任意取敵,流暢無比。

這百餘招下來,幾乎已把獨臂婆婆和珠花娘二人,圈入在一片劍影之中。

獨臂婆婆一柄九環金刀使得“啷”“啷”作響,也只能封架對方四劍的攻擊,就是被羊角道人劍劍交逼,騰不出手,她空有一身暗器,就是使不出來。

珠花娘從不使用兵刃,雙掌開闔,乘隙進招,遇劍則閃,和獨臂婆婆配合攻敵,倒也能收互相攻守之功。

尤其兩人在對方來去如電的劍影之中,盤旋遊走,形如鬼魅,飄忽輕靈,眼看劍劍都如擦身而過,但卻沒有一劍刺上半點衣角,使的正是埋恨谷正在訓練“刀手”的“四九刀陣步法”。

不,君簫一看就認出她們使的正是範師叔的“九轉遁形身法”,只是她們使的,似乎只有“七轉”,比九轉少了“二轉”,因此兩人雖然有驚無險,但也“轉”的十分驚險了。

“她們究竟和範師叔有什麼淵源呢?”

君簫心頭正在思忖之際,只聽磨刀老人以“傳音入密”說道:“孩子,記着,這羊角老妖,素有劍中之妖的名稱,據說他在山西羊角山一處石窟中,得到一部劍經,其中載有兩種劍中絕活,一種就是‘彈劍神通’,方纔你已經認過了,江湖上稱之謂‘飛蝗劍’……”

君簫聽得大感興趣,忍不住問道:“他還有一種絕活是什麼?”

磨刀老人道:“還有一種就是他肩頭背的劍囊,據說他囊中貯有九劍,叫做‘五明四暗’,五明就是雙手使五劍,他現在只使出四柄長劍,還有一支沒有使出,四暗,是另有四柄長劍,是他的暗器,施展‘彈指神通’用的!”

君簫道:“他的‘彈指神通’和現在的四劍齊使,確是十分厲害。”

磨刀老人道:“他還不算厲害,武林中還有一個叫做七絕魔劍鄧玄公,精擅‘七絕劍氣’,能傷人於無形,比他更厲害得多了。“君簫心中暗想:“不知魔劍鄧玄公,又是怎樣一個人物?”

磨刀老人見他沒有說話,續道:“師叔是提醒你,以後行走江湖,遇上這些老魔頭,你最好避開他們,這些人,也自恃身份,不會和你後生小輩動手。”

君簫點點頭,沒有作聲。

激戰之中,羊角道人忽然厲笑一聲道:“不知死活的賤婆子,你們還當本真人不敢殺你們嗎?”

喝聲中,右手一柄長劍,擲起半空,右手又向肩頭揹着的革囊之中,抽出一柄劍來!

五支“明劍”,已經全出籠了!

他本來雙手施展四柄長劍,劍影精虹,交織成一片,已把獨臂婆婆,珠花娘二人圈入在劍光之中,但因久戰無功,激起他的兇性,才拔出第五支劍來。

五支明劍,同時出手,在羊角道人來說,是很少有的事,今晚和他同來的拿雲手錢飛,冷麪鬼王孫浩被擒,如不傷他一兩個人,他羊角老妖還能在江湖上混?

只是他五劍同使,固然厲害,擲劍,拔劍的手法,也快速無比,十分熟練,但擲劍與拔劍之際,總有-絲空隙的工夫,就算快如閃電,也總不能完全銜接無縫。

獨臂婆婆一身功力,也並不見得遜他羊角道人多少,此時正在屈居下風,一見有機可乘,縱然這機會快得如同電光石火,她也不肯放過,口中大喝一聲,右手鐵爪猛向羊角道人剛拔出來,還未施展的劍上抓去。

這一着,任何人都會想到她志在奪劍,她右手半截手腕,裝的雖是鐵手,但五個鋼鉤般的鐵手指,往前送則五指張開,往後拉則五指抓攏,運用十分自然,也確有奪劍之能。

羊角道人不由得一怔,他長劍自然不能讓人奪走,右肩往後一側,右足也迅快地斜退半步,讓開獨臂婆婆的鐵爪。

夠了!

獨臂婆婆也只要他有這半步後退,就可以施展得開,只聽她口中大喝一聲,左臂一振,九環金刀突然發出一陣震懾人心的啷啷狂鳴!

就在喝聲與金環交作聲中,金刀上九枚金環隨着一齊脫離刀背,升空而起,化作九道金光,朝羊角道人電射打去。

每一枚金環,都旋轉如輪,挾着尖銳刺耳的呼嘯,勢道極爲凌厲。

就在九枚金環飛起的同時,獨臂婆婆右爪箕張,一陣“嗤”“嗤”輕響,射出五縷尖風,直取羊角道人胸口。

你羊角老妖有“五明”、“四暗”,獨臂婆婆也有九明(九環明襲)五暗(鐵手五指射出五道尖風,是細如牛毛的毒芒,暗取敵人。)

羊角道人斜退半步,沒想到反爲獨臂婆婆所乘,口中不覺怒笑一聲,左手長劍連揮,祭起空中的三柄長劍,突然間匹練橫飛,在半空中截住了九枚金環。

劍、環交擊,登時響起了一陣噹噹金鐵交鳴之聲,九枚金環,一下就被擊落了五枚。

照說劍、環交擊,金環既被擊落,長劍也應受震墜地纔是;但羊角老妖的劍法特殊,劍身受震,又划着弧形,飛了回去。

羊角道人左手連揮,飛回長劍,又依次發射出去,他手法之速,不啻電閃,但聽又是一陣“噹”“噹”“噹”急驟如同擂鼓的四聲金鐵交鳴,四枚金環,也一齊被擊落地上。

同時羊角道人右手長劍豎胸,把打向他胸口的五縷尖風,一齊吸住,粘在他劍尖之上。

羊角道人兩顆小眼球中,精光陡射,右手長劍朝獨臂婆婆一指,尖厲地喝道:“賤婆子,本真人今晚饒你不得!”

喝聲甫起,左手一柄長劍也突然脫手飛出,四柄長劍,宛如四道長虹,直向獨臂婆婆激射過去。

這一下四劍同發,不但劍光耀目,同時發出森寒劍氣,先劍而至,砭人肌骨。

獨臂婆婆手中雖然握着一柄厚背金刀,但她自知最多也只能擋開對方三劍。

就在她駭然後退之際,只聽“叮”“叮”“叮”“叮”,四聲金屬相撞的輕鳴,連珠般響起,四道虹射而來的劍光,悉被撞歪。

羊角道人不覺一怔,倏地回過頭去,朝左首一片樹林,沉聲喝道:“什麼人?”

他話聲方出,只聽右首林中,緊接着有人冷森地應道:“我。”

她只說了一個“我”字,不但聲音冷森,而且鏗鏘得震入耳鼓!

君簫心中暗暗忖道:“是常夫人!這就奇了,自己明明看見四粒石子,從左首林中飛出,震歪了羊角道人四道劍光,怎麼人會在右首樹林之中?”

常夫人果然從右首樹林中緩緩走出!

她依然黑紗蒙臉,在夜風之中,衣袂輕微的飄飛,步履之間,不聞半點聲息,簡直有如鬼魅一般,但卻另有一般雍容肅穆的氣概。

君簫心中又道:“如此看來,方纔投出石子,撞歪羊角老妖四柄飛劍的果然是她了!”

“羊角老妖這四柄飛劍,雖非以氣馭劍,但劍上貫注真力,確也足以洞穿山石,常夫人僅以四顆石子,把四劍一齊撞歪,這份功力,就非同小可了!”

“她人在右首林走中,四顆石子卻從左首林中飛出,不知又是什麼手法?”

羊角道人看到又有敵人現身,右手連招,把祭起空中的四柄長劍,一起收回,一雙精光炯炯的目光,盯注着常夫人,臉上微有怔容,還未開口!

獨臂婆婆和珠花娘已經躬着身子,齊身道:“屬下無能,驚動夫人,還望夫人恕罪。”

常夫人一擺手道:“羊角道長是昔年十三妖中有數人物,你們敗在他劍下,也不足爲奇,何況你們又並未落敗,何罪之有?”

她聲音雖冷,但緩緩說來,分明卻是寬慰之言。

羊角道人呵呵尖笑道:“能以‘聲東擊西手法’,撞歪本真人四支飛劍,我當是誰,原來夫人就是埋恨谷主,幸會、幸會!”

常夫人冷鋒般目光,透過面紗,落到羊角道人的身上,欠身道:“道長好說。”

語氣一頓,續道:“道長今晚來此,是想劫取我四十九口‘絕戶刀’而來,我僻居幽谷,與江湖無爭,還要遭你們七星會之忌,一則派人臥底,再則派人劫刀,難道我又礙着你們七星會什麼來了?”

羊角道人被她問得無話可答,一手摸着山羊鬍子,訕訕地道:“這也許是一場誤會,大家說開了就好,夫人幸勿見怪。”

常夫人道:“衝着你羊角道長,今晚之事,就此揭過,道長可以請了。”

羊角道人聽得又是一怔,也沒想到事情會有如此急轉直下,當然,人家決不是怕他羊角老妖,但人家卻說衝着他的面子,才把今晚之事揭過,這就使他難以措詞。

但他究竟也是成了精的老江湖,口中又是呵呵一聲尖笑,抱抱拳道:“夫人快人快語,給了貧道這個薄臉,貧道深感榮寵,只是……”

常夫人不待他說下去,就截着問道:“道長還有什麼見教?”

羊角道人道:“只是和貧道同來的……”

常夫人哦了一聲道:“道長是說拿雲手錢飛,冷麪鬼王孫浩二人?”

羊角道人不知是被她一口一聲“道長”叫的不好意思,還是懾於常夫人的氣勢,竟然連連陪笑道:“是,是,還有小徒。”

常夫人道:“錢飛、孫浩,和道長令徒,我還有一點小事,要煩勞他們,暫時屈留他們幾天,道長不介意吧?”

羊角道人一怔道:“夫人……”

常夫人道:“道長幸勿誤會,我可以向道長保證;決不傷他們一根毫髮。”

羊角道人衡量情勢,憑自己一人之力,今晚也決難討好,不如送她一個順水人情,心念閃電一動,呵呵尖笑道:“夫人既然這麼說了,貧道也不好多說了,告辭。”

略一抱拳,雙腳頓處,一道人影騰空掠起,朝谷外射去。

常夫人冷冷地道:“道長好走,恕我不送了。”

這句話,她是以“千里傳音”送出,羊角道人雖然飛射出去老遠,仍可清晰聽到。

常夫人話聲一落,舉步朝谷外走去。

獨臂婆婆緊隨她身後,請示道:“夫人,錢飛等三人……”

常夫人連頭也不回,邊走邊道:“不用理他,咱們按咱們的計劃進行。”

這些人一走,峽谷間登時清冷下來,磨刀老人長長舒了口氣,說道:“時光不早,孩子,咱們也該走了。”

君簫問道:“現在就要走麼?”

磨刀老人點頭道:“不錯,現在走,是最好的機會了。”

他不待君簫再問,轉身拔閂,開門出去,臉色凝重,低聲囑咐道:“出了峽谷,你只要跟着師叔走,尤其在花林間千萬不可出聲。”

君簫道:“師叔要從花林中走麼,弟子是踏着林梢,從樹上來的,可以不受林中陣勢的困擾。”

磨刀老人笑了笑道:“你住北區,這裡是西北隅,這兩個地方,是埋恨谷的谷底,戒備不嚴,你只要稍加小心,就不虞被人發現,咱們出去就不同了,雖可繞過中區,但出口在南區,這一帶的戒備極嚴,咱仍若是踏着林梢飛掠,立時就會被人發現,所以只有從較爲偏僻的花林中走,始可無事。”

他一手提着煙管,隨着話聲,舉步朝門外走去。

出了峽谷,磨刀老人神情就顯得有些緊張,雙目環顧,朝身後君簫暗暗打了個手式,就以極快身法,一下閃入右首花林。

君簫跟在他身後,閃入林中,只覺這條小徑,十分曲折,不,花徑並不曲折,而是磨刀老人走的極爲曲折。

有時明明是一條筆直的花徑,他偏偏要從兩棵花樹之間,擠進去,但走了幾步,果然另有一條小徑。

總之,他忽而左彎,並不完全依照花林間的花徑而行。

君簫先前還覺得有些奇怪,但細心觀察,才發覺花林中有許多花徑,只是一條死徑,你如果循着花徑行去,不但找不到出路,有時反會引人入岔,讓你轉轉彎彎走了許多時光,結果還是走不通的死弄。

有時磨刀老人舍了花徑,折入花叢,是爲了避開巡邏的人。

他腳下走得不慢,但卻耳目並甩,走得極端小心,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就會停下步來,仔細察看。

君簫從磨刀老人的步法、身法上,看得出這位師叔,一身功力,極爲精湛,而且對谷中道路,也極爲熟悉,但他卻懷着極大戒心,走得如此小心,足見這埋恨谷中,委實非同小可。

兩人掩掩藏藏,足足走了一頓飯的時光,磨刀老人突然腳下一停,回頭以“傳音入密”

朝君簫道:“再出去,就是葫蘆口了,由黑飛狐孟婆婆把守,這一路上,並無掩蔽之處,咱們說不得只好硬闖,黑飛狐盂婆婆一身功力,雖然不弱,但也並不見得比咱們強,只是此人精擅‘定形術’,你只要稍不小心,就會墮她術中,失去了主宰,形同癡呆,聽任她擺佈………”

君簫問道:“什麼叫‘定形術’?”

磨刀老人道:“這個師叔也不清楚,反正是左道旁門的邪惡之術,據說她在施展‘定形術’之時,只要你不看她的眼睛,不看她手勢,就可無害,反正咱們小心些也就是了。”

君簫點頭道:“弟子省得。”

磨刀老人道:“好,咱們出去。”

雙足一頓,倏地身如離弦之箭,朝林外激射出去,在石樑上一點,快捷無比,就隱沒不見。

君簫不敢怠慢,緊跟師叔身後,穿林而出,越過石樑,閃入一道狹窄的出口。

這道山谷,正是埋恨谷的咽喉要道,因它狀若葫蘆,所以叫做“葫蘆口”。

這時已經三更多了,兩崖夾峙的穀道中,樹影迷離,黑黯黯不見星月。

兩人沿着山徑,奔行了一里光景,地勢由窄而寬,一片草坪間,矗立着一座六角形的石亭。

亭中點起了一盞風燈,燈光雖然不大,但在無星無月的黑夜裡,有此一盞風燈,已是很亮了。

磨刀老人一見亭中有燈,趕忙剎住身子,一面朝身後君簫打了個手勢,兩人同時閃身隱入一塊大石之後,舉目看去。

只見亭前正有兩個人對沿而立,一個是一身黑衣,手持黑漆杖的白髮婆婆,坐鎮埋恨谷葫蘆口的黑飛狐孟婆婆。

站在她對面的是一個瘦小老道,此人非別,正是剛從谷口內走出來的羊角道人。

原來他入谷之時,是由許雲鵬接應,走的捷徑,(許雲鵬對谷中路徑,也並不熟悉,他當然是奉命行事,受了獨臂婆婆的指使)這會退出去,沒有入引路,在八陣圖似的花林之間,轉來轉去,走了不少冤枉路,因此比磨刀老人,君簫只先了一步,也在此時堪堪趕到葫蘆口。

只聽羊角道人尖笑一聲道:“黑飛狐,你可是要攔阻本真人麼?”

黑飛狐怪笑道:“你沒看到老婆子在亭中點起了燈麼?”

這句話說的很奇特,羊角道人沒有聽懂,問道:“點起了燈怎樣?”

黑飛狐呷呷笑道:“這就是說老婆子已經恭候多時了。”

羊角道人道:“你恭候多時,又能對本真人如何?”

黑飛狐臉色微沉,嘿然道:“羊角老妖,我不妨告訴你,老婆子坐鎮葫蘆口,沒有夫人金令,任何人也休想打老婆子眼皮下出入,你們入谷之初,是夫人有命,放你們進去的,現在你要出去,也得有令牌才行。”

羊角道人突然仰首長笑,他說話尖聲尖氣,有些像童子,但這聲長笑,尖銳得刺耳,甚爲蒼勁,深夜荒山,可以傳出老遠。

黑飛狐手拄黑漆杖,冷冷道:“羊角老妖你如有什麼幫手,不妨大聲叫喊,像這樣鬼哭,只能引些孤魂野鬼。”

就在她話聲甫落,只見一道人影由山谷入口處飛起,眨眼間,已經落在草坪上。

黑飛狐本來攔在亭前,和羊角道人對峙,自然是背向外,面向裡,但這會有人從谷口出現,她豈不成了腹背受敵,因此迅快地右退一步,轉過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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