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府後堂,白夫人仰躺在臥榻上,揉搓着額頭,白老爺捧着碗茶,呆呆地坐在她面前。
“老爺,她真的要做皇后了嗎?”白夫人至今都不敢相信。一個人死了,然後又活了,聽說還被封爲皇后。難道柳如琴真的成了仙,在天之靈能讓人起死回生?她想着不由得有些懼怕。
自趙芸娘嫁進白府後,她就變得小心翼翼了,媳婦是皇上欽賜的,她不敢多嘴。那掛在媳婦腰間晃來晃去的劍直看的她頭暈心悸。聽說媳婦自小隨親家公征戰沙場,在她劍下喪生的敵軍不計其數,那麼要是哪天他和媳婦鬥起氣來,媳婦一動怒,掄起劍,她還能或嗎?識時務者爲俊傑,大人有大量,賢人能屈能伸。她從此見媳婦都賠上個笑臉,問寒問暖,極其慈愛。媳婦倒也孝敬,後來又爲她生下一個孫子、孫女,她更加改了性子,什麼都不計較了,眼裡只有那一對可愛的小人兒。
幾年來平平安安地過着,突然有一天,白家以前逐出去的女兒又要回來了。兒子和媳婦跑到後堂告訴她和老爺的,不是徵求他們意見,而是告訴他們冰兒要回府了,還說走散多年的妹妹終於找到了。她和老爺眨着四隻渾濁的眼睛,雲裡霧裡搞不清他們在說什麼。
“爹,娘,你們不要問太多,好好疼愛冰兒就行了。”白少楠幾近懇求地說。
“婆婆,冰兒是我最在意的人,請多關心她。”媳婦這樣說。
她敢不在意嗎?冰兒死去的消息傳到白府,兒子足足有幾個月沒和她講一句話。直到媳婦嫁進府中,關係才改善了一點。
白府家人連夜收拾了幾間廂房,宮裡的公公和宮女一早就箱箱籠籠地提着來到了白府,綢緞、珠寶擱得滿案滿桌,甚至連廚子也跟來了一個。爲什麼呢?只爲未來的大晉朝皇后要從這裡出嫁。
她再兇悍,也不敢對未來的皇后無禮啊!
世道真是反了,不起眼的人真是越爬越高。女扮男裝參加科考,一考就中了個狀元,以後還做了翰林,官職比少楠還高,現在,恢復了女裝,又被皇上看中。白夫人真是有點羨慕死去的柳如琴。
“老爺,你怎麼不講話啊?”白老爺自來到洛陽後,就沒再會姑蘇,生意讓幾個近親在打點,他在洛陽另開了幾家店鋪,不知是年紀大的緣故,還是別的,他常常獨自坐在院中,癡癡的,一坐便是半天,誰喊也不理。今兒又犯傻了,
“說什麼呀?”白老爺眼珠動了動,“當初是我硬把她逼出府的,現在她成了皇后,我們又去巴結,還有臉相見嗎?”
“誰巴結她了,是她硬要來我們白府的?”白夫人氣短,口氣可不弱。
白老爺無力地看着夫人,“你怎麼到現在還這樣說,少楠和芸娘兩個對她的態度你不是不知,皇上現在又正寵她,她能從白府出嫁,白府一夜之間就成了皇親國戚,人家祖上積幾輩子的德都修不來的,我們爲她做了什麼呢?想起當初,我們倆把她往死裡逼,你還打斷了她的腿,唉,早知現在,何必當初啊!”
“老爺,那她會不會報復我們?”白夫人有點發愁。
白老爺慚愧地搖搖頭,“她不會的,她的娘就是一個至情至性的女子,她比如琴還能包容,唉!”
“你還在想那個女人。”白夫人酸酸地瞪了白老爺一眼。
“不是想,而是覺得對不住。我答應她照顧好冰兒的,可卻爲了一己之私棄她於不管。”
“是她女扮男裝,犯下欺君之罪在先,我們是逼不得已。”
白老爺突地站了起來,“如果你不逼她嫁個無賴,她會逃嗎?”
“我……老爺,你怎麼老是提舊事啊!”白夫人生氣地問。
白老爺黯然地坐下,“我哪裡愛提,而是不得不去想。”
“爺爺奶奶,馬車進府了。”白少楠的兒子歡跳着跑進後堂,拉着白老爺的手,“家人們都跑過去了,從宮裡來的人也都去了,馬車裡是個象仙子一般的姑姑。”
白老爺白夫人相互對視一眼,硬着頭皮站起身,剛轉過來,就看到柳少楓亭亭地立在門口,白少楠和趙芸娘相伴在一起。
畢竟有十六年的養育之情,特別是對白老爺,柳少楓仍存有許多感激,自小,他對她還算疼愛,“冰兒叩見爹爹、夫人!”她仍象從前一般稱呼,深深地道了個萬福。
“冰兒!”白老爺動情的雙脣直哆嗦,看到她真的好好的站在這裡,所有的感情都化成了牽掛,一行老淚從他的眼中滑下,他顫巍巍的扶起柳少楓,細細地打量着,“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這行淚水一下就洗去了柳少楓心底的沉垢,她不禁溼了眼眶,“好,過得很好!爹爹,你有點顯老了。”
“冰兒,過去八年了,爹能不老嗎?爹想起以前對你,真是羞愧……”白老爺痛不欲生地說。
柳少楓輕輕捂住他的嘴,微微搖頭,“爹爹,不提往事可好?冰兒現在能活着,就如新生,從前的事都過去了,我們往後看。”
“冰兒,你真是爹的好女兒啊!”白老爺抱着她,唏噓不已。
白夫人在一邊不自然地擠出一臉笑,很是侷促,柳少楓朝她微微點頭,“夫人身子可好?”
她竟然肯和她說話,白夫人好激動,慌不迭地答道:“好呀,就是被少楠的兩個孩子纏得夠嗆。”
柳少楓這才發現還有兩個小人兒正瞪着大大的眼睛在好奇地打量着她。大的是個公子,四五歲的樣子,小的是小姐,還抱在丫鬟手裡。
她有點羞窘,作爲姑姑初次見面,連份像樣的禮物都沒備下,正難爲情時,一早就來到白府的李公公笑呵呵地捧來個禮盒從外面走了進來,輕輕擱在桌上,一展開,竟是幾枚璀璨的珠子。
“這是娘娘送給小姐和公子的見面禮。”
“太貴重了。”趙芸娘首先說話,很過意不去。
“老爺和夫人也有的,一會兒公公們會擡進來。”李公公笑着說。
擡進來?那就是說很多了!對於財物,白老爺和白夫人早已不太稀罕了,但禮物代表一個人的心意,這證明冰兒一直把他們放在心上,那他們也應該有所表示吧。
“冰兒!”白老爺執起柳少楓的手,“你以後貴爲皇后,天下的財富都歸你所有,但此刻,你仍是白府的女兒,爹爹不能讓你做個寒酸的嫁娘。”他深深地看向白夫人。
白夫人會意了,有一點猶豫,但老爺那目光可不容抗議。“是啊,是啊,白府一定要送上一份豐厚的嫁妝。”
“這是應該的。”白少楠溫柔地看向柳少楓,說。
“不需要,皇上說過娘娘只在白府住一晚,娘娘所有的一切,宮中都已備下。皇上只有一個想法,就是想讓娘娘享受一下久違的親情。”李公公在一邊插言說。
柳少楓不能不說,慕容昊比從前細心多了,關於她的一切,他真的是什麼都考慮周到,唯恐她受到一點點委屈。
八年,誰能說沒有在慢慢成熟呢?
“那今晚我們就一家好好的吃個團圓飯。”白少楠笑着說道。
“嗯,我今天要多喝幾杯。”白老爺也好興奮。
“芸娘,你讓廚房加菜去,不,還是我親自去吧!你到現在都搞不清油和米。”白夫人也堆起了一臉溫和。
趙芸娘大大咧咧一笑,“我不要知道那些。我好好陪着冰兒就好了。”
“娘娘昨夜沒睡好,要不要先休息下?”李公公問。
柳少楓真不適應這種被衆人捧在手心的情形,“我是有點累,爹爹、夫人,我先去休息會,晚上我們再聊。”
“嗯,去吧!”
李公公陪着柳少楓走向廂房,路上,走着,李公公突然笑出聲來,柳少楓詫異地看着他。
“翰林,你不記得老奴了嗎?”
柳少楓淡淡一笑,“我記得呢,以前住在東宮,公公對少楓最照顧了,只是現在這個情形,我不知道怎麼和公公打招呼。”
“娘娘,老奴在皇上少時就跟在他後面,對老奴,你無須防備,不然皇上也不會讓老奴過來侍候娘娘。娘娘,你不知道你能活着對大晉朝是件多麼大的事啊,慕容家的血脈就靠娘娘延續下去了。”
“宮中不是還有其他娘娘嗎?”柳少楓不動聲色地問。
“那些都是擺設。”
“趙將軍說有位茉莉娘娘知書達理,淡雅清麗,皇上對她很寵,是嗎?”
“哦,說話的伴吧,用文人們的話說,叫知音,呵!”
柳少楓不太明白,但她不想問得明白。
不知來了多少宮女,廂房外廂房內都站滿了,有梳頭的,做嫁衣的,捧箱的,侍讀的,陪寢的,聽着李公公一個個介紹,柳少楓聽得心直沐,這還有屬於自個兒的空間嗎?
“公公,有必要這麼誇張嗎?”柳少楓悄聲說。
“娘娘,你現在可不比從前的翰林,是皇后。皇上在任何環節上都不能讓娘娘委屈。”
“那是不是日後我的舉止投足都要和個什麼規矩?”她無力的說。
“不,關於這點,皇上一點也不要求,皇上說娘娘最識大體,無須擔憂禮節。”
柳少楓苦笑,慕容昊對她截圖頂高帽,可真是把她栓得死死的,她不得不懷疑,這麼多的宮女和太監在此,不是怕她委屈不委屈,而是怕她逃纔是的。
晚膳非常之豐盛,御廚親自掌勺,白府一家人很久沒有圍着一張桌子用餐了。柳少楓話很少,因爲不知說什麼。其他人對她這八年來發生的一切都很好奇,可是又不敢隨意問,一餐飯吃的融洽,但也疏離。
餐後稍微拉了會家常,柳少楓牽掛這宮中的雪兒,心不在焉地應着話,神態很遊移。白少楠最是心細,體貼地提醒她早日回房休息。
回到房,更是坐臥不安,不敢脫衣上牀,一個人在房中失落地走來走去,走不到了,爬在牀前,癡癡地看着皇宮的方向。
門簾一挑,一個高大的身影閃了進來,侍寢的宮女剛起施禮,來人搖搖手,讓她出去,悄悄地走到柳少楓身後,長臂一束,就把她攬進了懷中,就着香頸,吻了下去。
“昊?”柳少楓驚喜地轉過着,慕容昊深情款款地看着她。
“朕的待嫁皇后,有沒有想朕啊?”他色色地湊近她的粉腮,像是心情不錯。
柳少楓臉一紅,跳過這個難度太低的問題,“雪兒來了沒有?”
“冰兒,你好歹也正視下我行不行?不要整天雪兒長雪兒短的,我又要擔心別的男人窺視你,又要擔心國事,現在又要擔心雪兒搶走你全部的愛,唉,我真的命苦呀!”他擁着柳少楓坐到牀邊,作勢長嘆。
“那放開我,不就省事了。”她攀着他的肩,嬌嗔地說。
“唉,我就是賤命,願意這般苦着。”他輕咬下她的脣瓣,“讓我下都不行,非要和我爭個高低。”
“要是讓你,就不是冰兒了,你也不會喜歡。”她自信地抿嘴而笑。
“知我者,冰兒也。”慕容昊一動容,吻得更深了。
她嬌笑着躲閃,“不要鬧了,快告訴我,雪兒在哪裡?”
“我本來就是要告訴你的,她現在在太后那裡,冰兒,你知道嗎?太后一見到她,就歡喜得不得了,抱着親個沒完,眼淚掉個不停,說雪兒的性子隨我,懂事得招人喜歡。雪兒也乖,一口一個皇祖母叫着。太后急着直問雪兒的娘在哪,我說起你,太后立刻就讓魏公公把丞相和禮部、吏部尚書都找了去,宣詣旨,封你爲皇后。”
“有這麼簡單?”柳少楓不太相信。
慕容昊親暱一笑,“太后是明白人,能生出那麼俏麗又乖巧公主的女子定是傾國傾城又聰慧,她當然要緊緊抓住,而且她知道我的心思。太后對情誼看得最重,她當初也是因爲愛才嫁給先皇的,只可惜先皇對她不能專情,她一直都不太快樂,現在一看到小雪兒,你沒看到她開心呢的樣子,我多少年都沒見到她那樣笑了。”
“你過來就是爲了告訴我這件事嗎?”得知雪兒被太后疼愛着,柳少楓一顆心也放下來,語氣一不由的俏皮起來。
慕容昊挑高眉,反問道:“你還想因爲什麼?”
“沒有啊,我現在知道了,你早點回宮吧。”她推他。
“你是不是想聽我說是想你纔過來的?”慕容昊伸手,把她抱在膝上,啞聲問,手指在她小腹部一圈圈地撫着,撫得她臉緋紅一片。
“你幹嗎?”她羞着去拂他的手。
“冰兒,這裡有沒有一位小王子?”他低下頭,閉上眼傾聽着。
“昊,還想要王子啊?”
“想啊,王子也要,公主也要,只要是冰兒生的,就是我的寶,多神氣啊。我們倆個共同孕育的孩子,像把我們兩個緊密地結合在一起。我貪心地想要很多。”
“嗯!”她溫柔地閉上眼,輕輕貼着他的臉腮,“昊,你說男人能分清知音和妻子的區別嗎?”
“呃?”慕容昊睜開眼,“幹嗎問?”
“好奇啊!”
“知音可以是同性,也可以是異性。同性就如伯牙與子期那樣,譜一曲《高山流水》千古流芳。異性呢,知音可能就是紅顏知己吧,互相欣賞,有默契,如果能成爲妻子,可能是男人渴望的極限了。”
“昊,你有知音嗎?”
“有呀!”慕容昊一笑,“我在做太子時,在靖江城看到一位秀麗的書生和別人鬥詩聯對,我當時就覺得和她一見如故,私心就稱爲知音。”
“我在認真問你話呀,你亂講什麼?”她知道他說的那個人就是初出姑蘇的她。
“我講的是真的,那時我又不知你是女子,只覺得親切,想靠近,有聊不完的話,恨不得時時刻刻不分離,這不就是知音了,現在你是我的皇后,所以講,我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了。”
“知音可以很多的,這八年來,昊就沒有再遇到別的知音?”她隨意地問,拉着他坐起。
慕容昊怪異地打量她一眼,“你遇到了,對吧,楊慕槐?”
“只是朋友。不能算知音,你呢?”
“夜太深了,明早還要上早朝,我要向朝臣宣佈娶你爲皇后,然後就是大婚,要很忙很忙,你乖乖的,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等着接受百官的朝拜吧!”不知那是個無須回答的問題,還是他不願回答,慕容昊突地轉換了話題。
柳少楓剛剛還甜蜜蜜的心一下子就像滲進了什麼不明物汁,怪怪的。
“嗯!”她低下頭,掩飾着眼中的失意,“回去再看下雪兒,不要看她乖,她有時是硬撐的堅強,終歸是個孩子。”
我會的,冰兒,再見面時,你就是我的皇后了,開心嗎?“他擡起她的下巴。
“昊愛我多少,我就回報多少。”如果他把心分成幾份,那麼她也就只會愛他一份。
“好,我只要你這句話。”慕容昊愉悅地傾傾嘴角,擁緊她,沒有注意到懷中的人心情換了又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