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走出宮,快步穿過幾條街,傅寧燥紅的臉色終於稍褪了些,左右一望,才發現自己在往北樂門的路上。猛省起前年妻子寄來的家書曾提到因奉日昭旨意,已舉家遷往城東新府,舊府改爲北樂山房,仍爲傅家所有。新賜府弟是前兵部尚書所居,他小時候曾和父親去過,卻是知道的,忙改道前行。
回到府,衆人見他,驚喜交集。傅安遠遠就從裡院奔出來,撲入他懷裡,扭糖兒似地喊道:";爹!";他這些年來時時給母親抱着在父親畫像前聽她講述父親的英勇事蹟,對父親好生仰慕想念,此時見了傅寧,竟一點不認生就撲了上去。
傅寧想不到相隔三年,兒子還能一見面就將他認出來,又驚又喜,將兒子舉起來,轉了個圈,重重在傅安臉上親了幾下,才入內拜見父母。周若梅站在傅母身後,溫柔深情地看着他,眼中淚光閃動。傅寧心情激盪,對父母行過禮後,輕輕走到她面前,沙啞着說:";我回來了。";
周若梅眼淚刷地流下,失態地緊緊抓住他的手,貪婪地望着他,只是流淚。
傅寧心中一熱,又說不出的心酸,但衆目睽睽之下,也不好表露,好容易等兩人回房私下相處,這才一把抱住妻子的腰,將她舉起來,興奮地轉着圈。周若梅緊攬着他,眼淚狂瀉而下,笑容卻比春花更燦爛,忍不住俯身輕吻傅寧。
兩人邊轉邊吻,轉了幾圈後笑倒在牀上,在被上滾了幾滾,目光不經意一對,登時絞在一起,再也分不開。良久良久,傅寧低下頭,溫柔地吻住妻子。
一連三天,傅寧都和妻子膩在房中,說不出的柔情蜜愛。到第四天,日昭派人傳旨,封傅寧爲鎮國公,享雙王祿。又傳了個口諭,着傅寧回北樂山房。傅寧一聽,險些控制不住把傳旨的太監飛踢出去,終究不敢違旨,只得舍了嬌妻愛子,隻身前往。
北樂山房還是舊般模樣,只素心閣的牆上不知何時換掛上了一幅侍女**圖。以前服侍的人則全部過了鎮國公府,換上的都是新面孔。傅寧沒有心思叫那些人服侍,和衣倒在牀上,想到前幾天全家一起,其樂融融,如今獨對寒燈,孤枕零清,心中說不出的惆悵。
躺了一會,模模糊糊有了睡意,突聽房裡咯的一響,傅寧眼睛驀地張開,見壁上的那幅侍女**圖慢慢推往一邊,他無聲冷笑一下,手在牀側一拍一抓,放在牀側暗格的長劍已滑入手中,叮的一聲長劍出鞘,直指響聲而去。劍險險在那隆鼻深目的男人喉嚨處停住,傅寧不可置信地低喊:";皇上?";
日昭目光隨意地在劍上打了個轉,暗中尋思着明天要派人好好整理一下素心閣,特別是那張舊牀。口裡卻笑道:";傅將軍,你就以這陣仗見聯麼?";
傅寧一驚,跪了下來:";臣不知是皇上,請皇上恕罪!";
日昭將他拉起來,笑道:";不知者不罪,傅將軍請起。";
傅寧站起,眼光移到已恢復原狀的侍女**圖上,心中寒意漸生。
日昭仍是抓着他的手不放,眼裡的笑意變濃,說:";跟朕來!";
他掀起那幅侍女**圖,指着其中的一塊青磚說:";在這裡正中用力按三下。再在下方的這塊磚左方用力按三下。要從裡面出來也一樣。";傅寧依言施爲,那幅侍女**圖緩緩旋開,露出一條地道。
隨着日昭從暗門進入地道,一踩入內,那扇牆又緩緩合上,全無痕跡。地道寬高約二米,每隔三米一盞油燈,裡面的空氣清新,想是另有通氣口。日昭攜着傅寧並肩而行,說:";這條地道是你出征後朕爲你修建的。";太后一向不滿他和傅寧的關係,他甚感煩惱,一次從史書中見鄭莊公掘地見母一段,異想天開地起了修建地道和傅寧私下相會以避太后耳目的念頭,卻沒想到地道尚未峻工太后就去了。想起太后,日昭心中傷感,不由頓了頓,才道:";動工後才發現你府中原有數條地道,各通向後花園和城牆外。這偌大的工程,史書沒有隻字片語,民間也沒有絲毫風聲,那馬應龍可真是個人物。不過除了這條地道外,其它的朕已叫人全部封了。";
待兩人走完地道,從內室出來,卻是最緣殿的內房。傅寧暗自駭然,這樣長的地道,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才建成!而這居然只爲了和他私會而已!這日昭是不是瘋了?望着日昭年輕堅毅的側臉,傅寧的心突突急跳,他一直以爲日昭憤恨奪嫡時他站在太子一邊,所以對他報復玩弄,少年人一時衝動熱情,久了淡了,自然就撂開手了。而出征時日昭對他下毒似乎證實了他的看法,可……可修建這條地道又怎麼說?
日昭看他神情異祥,猜得了幾分,也不說破,輕輕拍手,江澄觀帶着幾位宮人魚貫而入,片刻就在房中擺了一桌精緻小菜,然後躡步退出。
日昭拉傅寧坐下,親自斟了杯酒給傅寧,笑道:";你回來幾天了,今晚咱們君臣纔有時間好好一坐。傅將軍,你擊敗南越,爲朕開疆闢土,朕很是歡喜,朕敬你一杯,願傅將軍你身體康健。";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傅寧接過酒一飲而盡,鼓足勇氣說:";微臣謝皇上厚愛。只是臣父久病纏身,臣在外征戰多年,未曾稍盡孝心,如今戰事已平,臣想攜父回鄉將養,請皇上恩准。";
日昭慢條斯理地再倒了一杯給傅寧,說:";傅將軍,鄉里偏僻,良醫難尋,藥物匱乏,只怕對傅老翰林的病情不好,此事還是以後再說吧。";
雖然預感辭官之事不會順利,但親耳聽日昭否決,傅寧還是說不出的失望,夾雜着道不清的悲涼。想自己爲國盡忠盡責,拋頭顱灑熱血,到頭來竟落得個如此下場,心中的鬱憤無法抑制,咔嚓聲輕響,握在他手裡的酒杯爆開絲絲裂痕。
日昭的眼光從傅寧染血的右手轉回他臉上,然後笑了,一字一字清楚地說:";傅寧,你心懷有怨是不是?你想你這些年來南征北戰,爲大順立下汗馬功勞,所立戰功朝中無人出你左右,可朕不但沒有賞你,還將你納爲私人,所以你心裡一直委屈不平是不是?你想以你此番功勞換你自由,原也應當,可君臣君臣,朕是君你是臣,這君臣的名份擺在那,你願意也好,不願意也好,你已是朕的人,朕對得起你也好,對不起你也好,你也得接受。朕今天就明白的告訴你,你生是朕的人,死也是朕的人!";
酒杯失手落地,傅寧一陣暈眩,他緊緊抓住椅子的扶手,支撐自己。這些年來他如此委曲服低,是想着總有一天日昭會對他熱情冷卻,總有一天他能夠回覆自由之身,和家人共享天倫之樂,自己只要再忍忍就好,再忍忍就好。但日昭一席話將他所有夢想盡皆粉碎,沒有希望,要他怎麼忍?
日昭平靜冷酷地繼續說:";朕知道出徵時朕賜你三旬蝕心九,你心裡不舒服。你在陽城險些因此毒發身亡,朕每每想起心中都後怕不已。不過再來一次的話,朕還是會那樣做。朕也明白,朕能擁有你,無非是朕的身份權勢,所以在朕沒有厭倦你之前,朕不會給你任何機會離開朕、背叛朕。";他聲音溫柔下來,說:";蝕心丸的解藥已融在你剛纔喝的酒裡,你身上的餘毒已清,再不用擔心——你聽朕的話,朕自會好好待你。";
見傅寧一臉木然,日昭一嘆,說:";你惱朕這樣對你,可你要知道,多少人這樣盼朕都盼不到?這最緣殿是朕特地爲你建的。朕知道你面薄,怕人說閒話,所以以後不叫你在宮內當差,你還是當你的鎮國公,不過不準住你的鎮國公府,要住北樂山房,晚上回最緣殿。炅寧宮和最緣殿有暗道相連,你要在炅寧宮還是最緣殿留宿就隨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