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事先約定好的集合地,謝昭笑吟吟的將自己新鮮出爐的那幾頁清詞,依次贈予在場諸多九大高種姓出身的貴族少年少女們傳閱,美言其曰是因此這次狩獵專程寫給大家助興、聊表受邀的感激之情。
在西疆酆斕皇朝,文字自古便是十分高貴的存在,也是區分高種姓貴族和低等姓平民之間最直接的表象區別。
自恃身份尊貴、乃是天神後裔的西疆九大高種姓貴族中,不論男女老少,都以自己能識文斷字爲榮,也視與文字詩詞相關之物爲清貴雅緻之物。
謝昭這幾首用西疆文字撰寫的遊獵詩賦,瞬間被在場的貴族少年男女們珍之重之的爭相傳閱起來。
這些清詞詩賦,果然如謝昭意料之中那般受歡迎。
因爲這些西疆貴族少年少女們也很好奇,傳聞中天下四境中文風最盛的南朝,會孕育怎樣迤邐婀娜的詩篇。
一位出身圖爾嘉氏的貴女,依仗自己九大高種姓排行第三的氏族地位,是最先拿到其中一頁清詞的人。
她拿到的那頁正好是三首南朝文風的詩詞,但同樣也是以西疆文字翻譯鐫寫而成的。
年僅十六歲的圖爾嘉達依,乃是出身於圖爾嘉氏的貴女,她是六皇子斕素因的親表妹,其父正是圖爾嘉氏掌姓人、圖爾嘉婆孫。
她也正是先前圖爾嘉掌姓人想要與伊闥羅氏聯姻而被婉拒的那位小姐。
此時,圖爾嘉達依低頭認真看着掌中那頁紙上的幾首詩詞,還輕聲念出了其中幾句——
“何懼霜雪萬里路,我爲人中最少年”
“須知少年擎雲志,曾許人間第一流.”
“當時年少擲春光,花馬踏蹄酒濺香”
圖爾嘉達依喃喃的念着其中最爲精彩的幾句,下一刻當即拍案叫絕:
“謝醫律,您這幾首詩,即便轉譯爲西疆文字,依舊難掩其中少年意氣、揮斥方遒的澎湃朝氣,每一首都是頂頂上流的好詩啊!”
她面露憧憬的輕聲呢喃:
“.真是不敢想象,若是我能認得南朝的文字就好了,若是這詩以南朝原文拜讀賞閱,只怕詩中意境定然更加讓人歎服。”
圖爾嘉氏乃是西疆酆斕最善文的高種姓氏族,氏族中無數子弟都在酆斕廟堂爲官。
對於有才華之人,圖爾嘉氏的人天然便會更多幾分惺惺相惜的好感。
謝昭臉上掛着和煦的淡笑,倒是一幅十分謙遜的模樣。
在“外人”面前,這廝是一慣很會裝大尾巴狼的,半點不像在凌或和韓長生等人面前那般放飛自我、得意洋洋。
她還裝模作樣的故作謙虛道:“哪裡哪裡,不過是在下少時走馬長街、浪蕩江湖的一些有感而發。覺得與今日郊遊打獵情境相當,所以獨樂了不如衆樂樂,便拿出來與諸位貴人們一觀。”
逼格直接拉滿。
——她還順便收穫了一批來自西疆貴族少年少女們的欽佩目光。
凌或和韓長生表情複雜,槽多無口。
因爲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索性齊齊閉上嘴不說話,乖乖假扮起他們的侍衛。
不過,謝昭看似神情平靜、漫不經心,實則不曾放過在場每一個看過清詞詩賦的九大高種姓貴族少年少女們的表情。
下一刻,她眼底似乎忽而閃過一抹極淡的異樣,將注意力着重放在了酆斕六皇子斕素因身上。
果然,半盞茶後,完整的看完手中那頁清詞的斕素因欲言又止的詫異看向謝昭。
“.謝醫律,你這清詞的行文制式.”
謝昭心道來了,她故作不知情道:
“哦,這個啊是在下當年行走江湖時,偶然遇見了一位改行做商人的譯者。殿下想來也知道,少年人嘛,難免好奇心重。於是,我那時便纏着那位老譯者,將這四境諸國的文字都學了一點皮毛,怎麼?莫非是在下的行文中有什麼不妥嗎?”
斕素因聞言恍然,搖頭笑着道:
“謝醫律的清詞翻譯的極好,即便是我們西疆人,若非文極通文墨的文士學者,也未必能寫出這般清絕明麗的詞句。
不過,謝醫律詩詞中的行文制式,倒是有七八分像我們酆斕皇室的風格。想必那位傳授你西疆文字的老譯者,曾經效命於酆斕學者院罷。”
由於西疆酆斕中識文斷字之人,幾乎都是九大高種姓中的貴胄,所以西疆皇室每每修著那些並不涉及斕氏機密絕學的經文和史冊時,便會招募極少數的譯者來做這個“苦力”。
什麼?
謝昭聞言心底微怔。
這麼說,那封寫給北朝邯庸先帝拓跋宵的密信,居然七八分與西疆皇室斕氏的行文制式吻合?
可是這不應該啊.
算算時間,十七八年前,西疆天子斕未堂應該與南朝廟堂之間並無齟齬。
若是用一句不太恰當的話來比喻,那就是正是“熱戀期”!
更何況西疆天子與潯陽謝氏交情匪淺,即便是她這個先前並未來過西疆的晚輩,都曾從外祖父、舅舅們和母后口中對斕未堂有所耳聞。
按照他們的說法,斕未堂並非是表裡不一口蜜腹劍之人。
若非反覆無常、兩面三刀的小人,那他便不可能在北朝邯庸和南朝天宸中間搞這些不入流的首尾。
謝昭雖然心中天馬行空、思緒萬千,但是臉上卻面不改色,半點風聲都不露。
雖然她並非不信任自己母族親長的判斷,但是她爲人處世一向秉持着的觀點是:眼見耳聽難爲真,但憑本心悟虛實。
若非自己所見所聞所感,一切從旁聽而來的論證,最終都當不得真。
既然如此,那麼任何的“不可能”,如今也都是有可能的。
不過,據六皇子斕素因所言,其中行文只有七八成與他所學過的行文制式相仿,這也是有問題的。
謝昭恍然大悟般輕輕“唔”了一聲,套話道:
“那在下運氣真的是好,居然學到了西疆皇室斕氏的行文制式,只是爲何殿下說只有大半相似?在下當時跟老譯者學的很用心,應該並未用錯行文斷句方式。”
因爲不過是些風花雪月的詩文暢談,因此斕素因並未覺得謝昭的問題有什麼奇怪。
他聞言也只是笑了笑,坦白道:
“興許是那位老譯者,是前朝時在西疆效力過的老人罷?
我父皇登基後,曾經宣召我們西疆皇室中喜愛文學的閒散親王,對斕氏的文字行文制式再次精修更新。
後來我們這些皇子皇女們再學習時,便學的都是父皇主持更新後的最新版本行文制式了。”
謝昭眼底閃過一絲厲芒!
原來如此!
竟然如此?
所以,那封以西疆酆斕皇朝文字行文制式和斷句方式寫就、跟北朝邯庸先帝暗通曲款的密信,極大可能就是二十五年之前在當時的魏王斕未堂登基爲帝修撰新文前、曾經的皇室斕氏舊式格式!
那麼問題來了,自從二十五年後西疆新帝斕未堂登基後,整個西疆的皇室有一個算一個,全部都已經改爲使用最新的行文制式和斷句。
若是如此,那麼十七八年前潛入北朝、接近當時的邯庸天子拓跋宵,並以舊式斕氏行文與之傳訊之人,範圍就已經縮到十分小了!
有誰能脫離西疆酆斕皇朝控制,揹着主宗之國,用斕氏前朝的文字制式私通別國?
謝昭心中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時間線上看,只有曾經的酆斕反王雍王。
她靜靜接過其中一位西疆貴公子手中的清詞,垂首凝視上面最爲熟悉的出自自己筆下的文墨,然後不動聲色的輕輕蹙起了眉梢。
據說,當年西疆先帝的那位嫡子雍王,早在二十五年前便身死魂消,甚至滿門諸多妻妾子女盡數服罪被屠。
是誰
那個喬裝隱藏於琴奢氏繡錦坊中的老繡娘寧婆,到底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