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以南朝天宸的年號計算,如今已經是靖安四年的十二月。
當年凌或和韓長生在蘭陵城郊的神仙嶺下救下謝昭時,還是靖安三年的正月。
如今粗粗一算,還有不到一個月,便是兩年整了。
謝昭淡淡笑了笑。
“不是那一次,我右手負傷之時,可是比那次要久遠太多年了。”
韓長生下意識好奇的看着她的右手,問:
“可是你的復原能力超強的呀!當初即便你雙腿骨骼寸斷,雙膝碎裂,不過大半年時間你就已經恢復過來,重新能走能跑了。
阿昭,你說你的右手至今還覺得偶爾會有痛感,那當時你得受了多重的傷啊?”
謝昭沉默一瞬,出神道:“興許,是那時候年齡太小了罷.
那時候我的骨骼發育還不算完全,所以幼年那傷,便跟了我一輩子。”
韓長生挑眉看她:“年齡太小?有多小?”
她淡淡笑笑,回答道:“六歲罷。”
韓長生一愣。
六歲嗎?
那確實是夠小的了!
這麼小的孩子若是傷到了骨頭,搞不好以後是要終身殘疾的!
他小心打量了一下謝昭的右手,不過現在看起來好像已經沒什麼事的樣子了?
至少外表看起來是這樣。
由此可見,謝昭小時候也是很皮實的孩子。
韓長生好奇的問:“你是怎麼傷的啊?莫非你小時候太調皮了,爬樹從樹上摔下來摔斷了?”
他兒時就幹過這種事,當時可把他娘和他家那羣小姑奶奶們嚇壞了。
不過他小時候那會兒只是挫傷了腳踝,倒是沒到斷手斷腳這麼嚴重的程度。
謝昭笑了笑,搖頭答道:“是被火器所傷。”
“什麼?”
韓長生瞠目。
“莫非是西洋人的那種威力極大的火統?”
謝昭無聲點頭。
韓長生面露不解。
“不是.那玩意兒可實在是太少見了,且造價昂貴,民間很少能見到!
你那時候年紀小,到底是怎麼接觸到如此危險的玩意兒的?看來你家曾經也很顯赫富貴呀!”
謝昭淡淡一笑,出神道:“算是罷。那匹火統是別人送給我父親的,父親便送了我一支,放在我的住處。”
中州瑞安皇朝重商貿海運,他們的商船經常跨越大洋,去海的另一邊往來貿易,因此瑞安皇室便有許多稀罕的舶來品。
當年中州瑞安皇朝曾在南朝天宸先帝威帝的壽辰獻禮,送給南朝天子許多西洋的新奇物件和珍寶。
其中有兩箱,就是這種火統。
韓長生震驚咋舌道:
“看不出來啊阿昭!你家道中落之前,還真是出身‘富貴窩’啊。”
後半句韓長生沒好意思說最後她家遠房叔叔都淪落到去潯陽謝氏給人做管家去了,真是太慘了吧?
難道這是應了那句富不過三代?
謝昭聳了聳肩,半真半假道:
“嗐,誰家祖上數出個十幾代,還沒有發過一兩次家呢?”
韓長生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詫異的看着她評價道:
“我如今總算是知道,你這副喜歡作死的勁頭是從哪裡來的了,敢情你是打小就這個德行!
連這種要命的東西都敢把玩?你莫非將自己的手打穿了?在這麼近的距離?”
韓長生錯愕不以。
若是小孩子,以西洋火統的威力在這麼近的距離開火,只怕整個手掌都要被打沒了吧?謝昭沉默一刻,忽而極輕的笑了笑。
“並非是我自己走了火。”
韓長生一臉驚悚。
“什麼?難道是別人拿着你的火統,開火打了你?打你一個六歲的小娃娃?”
謝昭微頓,面露回憶之色,她緩緩道:
“並非如此,我其實.曾有一個弟弟,幼年時他很喜歡纏着我。
但是我很小的時候,便被家人送去別處學藝,因此也並不能常常回家。
人們都說小孩子是沒有記憶的,但是我弟弟卻不同,他時常會想念我,剛會寫字便吵着要給我寄信。
所以,每隔一兩年若是我能回家小住幾日,他總是最高興的那個,死活要賴在我的住處不肯離開。”
韓長生聽到這裡,若有所悟的道:
“啊,我知道了,莫非是你弟弟小孩子家家的瞎胡鬧,誤將火統走了火打傷了你?”
謝昭淡淡笑笑。
“不是這麼回事,只是火器炸膛後的誤傷。那一年我六歲,回家給父親祝壽。我父親很高興,於是將旁人送與他的火統送了我一支。
我對這種西洋玩意兒倒是沒什麼興趣,只喜歡刀劍兵刃,於是就隨手將這火統放在了自己的寢居。
誰知第二日,我弟弟恰好來我房間尋我時而我又不在。男孩子嘛,自然對火統這些東西十分好奇,便拿起來把玩了一下。”
韓長生見她停下不說了,催促道:
“然後呢?”
謝昭出神片刻,不悲不喜的笑了笑,接上前話:
“然後.我那日從我母親那邊請安回來,一進屋便看到我弟弟正握着火統把玩,槍口還是對着他自己的,我當時自然嚇了一跳。
好巧不巧的,那火統興許是技術不到家,也興許是我弟弟不小心按到了哪處機擴,我突然聽到極其輕微的‘咔咔’聲響。
我當即便知道,這東西十有八九是要炸膛了。可是我弟弟不通武藝,所以情況緊急我只能打開他手中即將炸膛的火統,然後將他掩在身後,轉動手中寶劍來抵擋火統的爆炸之勢。”
“——我靠!”
韓長生大驚失色!
“竟然不是走火被彈藥打傷,而是直接炸了膛?
若是火統連同裡面所有的火藥同時炸膛,你是怎麼活下來的?你居然只是傷了手嗎?”
謝昭微微出神,她是怎麼活下來的?
那自然是因爲六歲的她已經習武三年,是個金遙天境。
加上當時她正好隨身攜帶着的那把由天外隕鐵所煉化打造的“大宸明皇劍”,寶劍自有無堅不摧之力。
六歲的符景詞調用自己全部內力,將“大宸明皇劍”幾乎武出了殘影,這才抵擋了八成炸膛爆炸的火力,但是那隻持劍右手,自然也被炸傷了。
若非她的骨骼天生堅韌,強悍異於常人,只怕換作旁的金遙境,即便手握“大宸明皇劍”,也會落得個右手殘疾。
謝昭笑了笑,眼底閃過一抹複雜之色。
她記得清楚,那次小景言幾乎被嚇傻了。
同樣六歲的景言看着她那鮮血淋淋的、血肉外翻的右手,當即白着一張小臉,抖着嘴脣要哭不哭。
後來反應過來了,就開始撕心裂肺的重複哭喊着——
“阿姐你不要死,言兒再也不動你的東西了!”
可是,最後的最後.
那麼最想要她死的人,居然也是他。
靖安三年的那夜大雪,天色陰暗,寒風颳骨。
昭歌不夜城中,少年天子在萬千利刃之外,看着她的眼底滿是刺骨冷意。
他笑吟吟的對她說:
“——阿姐,你怎麼就一次都不肯好好聽話呢?”
“《洛書真言》不是公主能拿來把玩的物件,交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