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深夜,在那個我窮極腦力也琢磨不出來是什麼時候的丑時一刻,劍鬼同學都會如約而至。慢慢地,我習慣了睡到半夜,一轉醒就會發現有個一身黑衣戴着面具的男子站在我牀邊,然後替我運功療傷。
每次運功前,我會和他聊聊天什麼的。
只是每次他話都不多,總是我在跟他嘮叨一大堆,而他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好吵”。有時那句話也會變一變,就是--“吵死了”
例如我問他:“劍兄,你多大?”
“十八。”
“那你訂了親沒有啊?”
“沒有。”
“爲什麼啊?難道說你就沒有一兩個知己之類的嗎?”十八,在這個朝代算是大齡青年了誒!
“沒原因。”
“你還沒有答我後面那個問題啊。”
“……”
“那你有沒有什麼老相好之類的啊?”
“……”
“那咱來個簡單點的問題,你幫我運功療傷的時候頭頂會不會冒白煙啊?”
“你好吵。”
我和他就總是進行着諸如之類聽起來像是我在調戲他的對話……
偶爾他也會答我一兩句,說出來的話都是直指要害,不加任何修飾,一滴口水也不浪費。
他也略略提過一點自己的身世,說他從小就是個孤兒。
他不再像剛開始那樣冷冷淡淡,有時還會問我左肩還痛不痛之類的。
最讓我哭笑不得的是,有一次他帶了一紙袋的花生米來,我有點莫名其妙。問他,他說總是見我房裡有花生殼,以爲我喜歡吃花生,早上看到有剝了殼的花生米賣,便帶來了。
囧!這崔可薇真是害人不淺!
“劍兄,我很感動啊!”我撲過去就要掛在他身上。
他一個閃身就避開了,誒,豆腐又沒吃着。
誰知他說:“你儘管吃,別說話,吃完我再替你療傷,讓我的耳朵清靜一回。”
“劍兄,你這話傷了我弱小的心靈啊!”我又撲過去,結果力度沒控制好差點拌倒在地,那個情形,那個丟人吶!
他拉了我一把,語氣裡是掩不住的笑意:“你還是吃花生米吧,免得內傷未愈又加外傷。”
……
我開始懷疑,這個真是傳說中江湖上那個冷血殺手嗎?
但我一直不敢問他。
而且,他通常都是一幫我療完傷就跳窗走人,連個“再見”或者“再會”之類的都不說一說。
誒,真是個不可愛的傢伙。
某日,崔可薇一大早就摸進我房裡。
我剛用過早膳,原本準備喝口茶漱個口就去找她,沒想到她倒自動找上來了。
自從和她熟了之後才發覺她是個挺豪爽的俠女,平時一有空就去找她聊天,聽她說說她眼中的江湖……我們越聊越合拍,現在好得跟連體嬰似的。
“你今天這麼早?真是難得!”我湊近她才知道她脂粉未施,那皮膚水嫩水嫩的,不是一般的好啊!
她看了我一眼,表情有些怪異,沒有像平時一樣一見到我就說個不停,偏過頭去有一粒沒一粒地往自己嘴裡塞花生米。
一大清早的,難成她還有起牀氣?於是我也不說話,慢慢地喝着茶。這茶葉聽說是雨前龍井,在現代時,我爸也是個愛茶的人。記得他和我提過,有兩句詩是說的雨前龍井--“玉髓晨烹穀雨前,春茶此品最新鮮”。這茶果然喝着沁人心脾,香醇味甘,人也精神了幾分。
窗子大開着,簾卷被清晨的風吹得微微掀起一角,時值秋季,霜氣夾着青草和淡淡的泥土味撲了進來,心曠神怡之餘,橫生出一分寂寥。
我時不時看一看崔可薇,她倒像沒留意似的,細細地把我房裡的擺設打量個遍。
“五妹,這房裡每一件飾物所花費的銀兩,恐怕都夠普通人家花上個一年半載,或者更甚。可是,又有什麼意義呢?”她眼底閃過一絲落寞,整個人了無生氣。
這麼感性的崔可薇我還真不習慣。
“是沒什麼意義。”的確,這崔府的奢華可謂前所未見,雖說不上金碧輝煌,可是這裡每一件物品都物價不菲,一草一木都別出心栽,不落俗套。這裡每個園落的佈置也是花費了巨資設計,恐怕在這全國最富饒的洛城裡,再也沒有第二間府邸可與之媲美。
她凝視着門外的青松,喃喃地道:“每年初雪過後,家裡都會命人儲藏好多壇松針雪……松針雪水泡的茶,脣齒留香,茶過三流,喉間仍有餘香縈繞,飲之難忘。宮裡下月初五選秀……我們,怕是喝不到今年用松針雪水泡的茶了。”
本來我正津津有味地聽着她在我面前難得一次的,斯斯文文地說着話;可一聽到這裡我整個人被結結實實地雷了一下,就跟睡得很沉的時候被人一鞭子抽醒一樣,一時之間竟忘了怎樣反應。
她最後一句……我沒聽錯吧?!我沒理解錯吧?!意思是我和她會被送進宮裡去麼?!
她轉過頭來看着我,眼神是前所未有的空洞:“昨晚我睡不着,本想來找你聊聊天,便抄了捷徑。穿過三孃的“雅嫺居”的時候,我見三孃的房裡還有隱約的說話聲,一時好奇就跑去偷聽。結果,聽說了爹準備再過半月,便把我和你送進宮裡去……”
我灌下一大口茶,穩了穩心神才說:“消息可靠嗎?”
她虛弱地點點頭:“也許遲兩天爹就會和我們說的了。”
“這件事沒有商量的餘地?”
“嗯。”
看着像死魚一樣的崔可薇,我也頹了下來。這兜兜轉轉,穿越女還是離不開皇宮嗎?
突然我想到另外一件事:“四姐,我記得當時我被那個什麼慕容闕砍一刀暈過去之前,身上可是鳳冠霞帔啊!我當時,是準備……成親了?”當時那情形把我嚇得夠嗆的,畢生難忘啊!再說按這年齡來推算,當時的崔淽若也只十二歲,十二歲就嫁人?聽過早沒聽過這麼早的!
崔可薇全身震了一下,低下頭去:“五妹,有些事,你還是不記得的好。”
這樣說話?肯定有問題,可是她不說我也沒辦法。我雙手無意識地握緊茶杯,過去那些事我沒辦法控制,現在這件迫在眉徹的……難道就這樣什麼也不做地讓人送進宮裡去?
“四姐,別這麼悲觀!不是說了選秀而已嗎?我們不一定選得上的。”我說這句話的時候,心裡也有點虛,穿越小說不是有條定律嗎?通常抱有僥倖心理不被選上,或者千方百計耍小手段設法讓自己不被選上的女主,最終都會很“意外”地被選上,最終做了×妃×娘娘的。
誒,這話想着有點像罵人……
崔可薇似是有點無力地嘆了一口氣,道:“也許吧。”
我聽着這話就沒什麼說服力哇:“那……你有沒有什麼打算?那個,慕容徹知道了嗎?”那個慕容徹和崔可薇之間,我覺得一定有點什麼,不然他不會每晚都摸去她房裡,就爲了跟她鬥鬥嘴……
她搖搖頭。
……
果然,兩日後,爹在晚膳後把所有人叫到大廳,說了這件事。在座的衆人神態各異,我和崔可薇是早就知道了的,三哥擔憂地看着我,大哥面無表情,我娘應該也是事先得知的,神情有點悲慼的樣子……
然後自那消息宣佈的那一刻起,爹便派人對我和崔可薇嚴加看管,我的閣樓下有人守着不說,連房門前都有人守着,進出自己園門還有人跟着。
聽小余說,崔可薇那邊的情形也差不多。
看來,爹是看出了我們的不情願。
那可是,要是不幸被選中了,那是一入宮門深似海啊!到時就真的身不由己了!
夜半,月輕轉,低綺戶。
我睡不着,衣服也沒換,坐在牀邊。這裡重重守衛,也不知道劍鬼進不進得了。
“你願不願意入宮?”一個清冷的聲音在牀尾響起。
這個劍鬼!這回我是真的被嚇了一跳,也虧得心臟夠強大經得起嚇,不然早就叫出聲了。
我依然垂着頭:“你知道了?不願意。可是我能怎麼辦?”我身無分文,出去肯定又被人抓回來。我自認爲不是萬能女主,不能出奇制勝、逃出生天。
“你說,以後沒你幫我療傷,我會不會死呢?之前聽你提過一兩句說我傷得很重,家裡人也是這麼說……”
“劍鬼,你爲什麼叫劍鬼,不是叫劍仙或者劍神之類的呢?”
“你之前不是說我很煩很多話的嗎?誒,到時我進了宮,你要找我可能就沒那麼容易了,到時就不會有人煩你的了……不過你輕功那麼厲害,說不定皇宮對於你來說只是小菜一碟……”
“誒,可不可以脫下你的面具讓我看看你長什麼樣的啊?”
意料中的,我沒有聽到回答。他就是這樣,這些日子以來,一直都是我在和他說話,我問他他才答我幾隻字,有時我說了好幾句他才答一句。
“好。”
什麼?!
他緩緩地步到我面前,然後,輕輕地摘下他的面具……
我有點緊張,雖然不知道緊張的緣由,但還是緊張。
眼睛我是見過的,如星芒般帶着有神的明亮,仿如墨玉浸於清泉;眼尾輕揚,劍眉斜插入鬢,鼻樑挺直,雙脣微薄,輪廓的線條也並無突兀,流暢而乾淨利落。
這一刻,我竟想到“嫵媚”二字!這男子實在長得太過美麗,美得甚至有點妖異!若生爲女子,怕是傾城之色!
只是左臉頰,有一道淡淡的痕,像是被利器傷過;而且皮膚是淡淡的小麥色,再加上一臉的冷硬,眼神銳利,纔沒有顯得太過女氣。
我的注意力全放在那道痕上,雖然已經很淡了,但還是輕易就能看出來。
“你也害怕了吧。”他覆上面具,語氣裡滿是嘲弄。
“很痛吧。”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我擡起手去,輕輕地觸摸面具的左邊。
他沒有動,看着我。
我笑笑,收回手:“曾經聽過這樣一句話――每一道傷痕都有它自己的故事。你臉上的痕,也有它自己的故事吧。”
他不說話,依然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其實,我只是感慨。我想我好快就不能這樣心平氣靜地這樣說着話了,忽然就有點難過,就很想說很多很多的話,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你覺得它有怎樣的故事?”隔着面具,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從他的語氣聽來,他應該是在微笑。
“它的故事我無從猜測。只是如果有人讓我臉上多出這一道痕來,我死後都要化爲厲鬼,每晚去他牀頭跟他說這道痕的故事!嘿嘿!”嘿!小樣的讓你毀我容!
他輕笑出聲。
我坐回牀上,不再說話。
不知爲什麼,笑過後,反而更加難受。
而這個難受,好像是來自於那個以後也不能這樣跟他說話的猜測……
他也不說話,坐到我身後,開始運氣……
這次的療傷,似乎比以往來得更加久,久到,我想睡覺……迷迷糊糊中,還感覺到他在我背上戳了一下。
誒,又亂戳個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