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懷夢見自己經歷一場廝殺。烏雲籠罩了大地, 雷聲轟鳴,閃電劃破墨色的天空,拉出長長一道口子, 像要把蒼穹劈成兩半。狂風怒吼着刮過天地之間, 折斷了高大的樹木上那些橫豎的枝椏, 勁風帶着樹枝掃在自己臉上身上, 到處都是無法言喻的疼痛。
暴雨幾乎是在頃刻之間就落了下來, 瓢潑似的,劈頭蓋臉倒下來,瞬間就把自己淋成了落湯雞的樣子, 她一直不停的奔跑,就像第一次出任務, 違反千面的命令救下葉長卿時一樣, 不知道在身後追着自己不放的是些什麼人, 她只是本能地覺得危險。於是只能拖着沉重的腳步奔跑逃亡。
她如今不想拼命,她只想能安全的回到珪園去, 因爲有人對她說要等着她回去。
以前遇到危險都會情不自禁的拼命,不想認輸,不想被笑話,所以總是把自己弄得渾身是傷,可是如今她也是心有所念的人了, 她不願意在最開始的廝殺上爲了勝負而耗費力氣, 她想要儘可能的保全自己, 安全的回到珪園, 告訴那個總是不愛說話的人說, “我回來了。”
然而後面追着她的人如蛆附骨,他們追不上她, 她也沒法甩開他們,雙方僵持着,像一場永沒有盡頭的對峙,她被耗地筋疲力竭。整個世界只剩下自己不停奔跑的腳步和憋在胸膛裡的一口悶氣。
她一直跑一直跑,終於在路的盡頭看見一身青衣的人,風捲起她的衣角,揚起她的頭髮,她臉上的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平靜中帶着肅殺,然而慕懷已顧不得,她腳步踉蹌地跑過去,渾身痠軟地跌進這人懷裡,終於說出在心裡憋了那句,“千面大人,我回來了。”
她跌進這個懷抱,渾身的疼痛反而更清晰起來,於是只能伸手抓着眼前人的衣服,悶哼出聲,“好疼!”她嘟囔,而後覺得有溫熱急促的呼吸噴在自己面頰上,不對啊,自己明明是跌到了千面大人的懷裡,按理說,腦袋應該埋在她懷裡纔對,這臉上溫熱的呼吸是怎麼回事?
慕懷疑惑地張開眼睛,眼前是一張有些憔悴蒼白的臉孔,有着濃黑的眉毛,緊蹙的眉頭,有着點墨般漆黑的眼眸,說不清是什麼意味的眼神,有着兩瓣緊抿着的嘴脣,連嘴脣都有些蒼白。
“千面……大人。”她遲疑着叫出來,怎麼弄得,憔悴成這樣。千面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把她緊緊抱在懷裡,抱得那樣緊,以致身上各處都開始叫囂着疼痛,然而慕懷只是緊蹙了眉頭,死死忍住了即將溢出脣邊的呻|吟。
“慕懷——”千面像是根本捨不得鬆開懷裡的人一樣,手臂鬆了又鬆,還是沒有放開慕懷,“你終於醒過來了。”
慕懷腦子裡一陣迷糊,什麼叫“終於醒過來了?”自己睡了很久麼?她疑惑地蹭蹭千面的脖子,卻發現自己一動就一陣頭暈,於是只能懨懨地靠着千面肩膀悶悶道,“千面大人,我夢見有人追殺我……我跑啊跑,終於跑到了你跟前……”
千面鬆開懷抱,就見眼前的人小臉慘白,閉着眼睛,絮絮說着,她目光一沉,“夢見麼?”
“嗯。”
“沒事了。”她伸手撫上眼前人青白的面孔,既然這個傻瓜把之前的一切當成了一場夢,那就讓她忘記那噩夢一般的一切吧,一切遺留的問題都由自己來解決。
千面並不敢把慕懷單獨留在屋裡,她必須找到一個辦法將王府置於死地,救出處於困境的珪園,才能底氣十足地回去和薛程談條件。她凝眉望着窗外三三兩兩的行人,忽然眼皮一跳——下面那兩個人……
千面嘴角揚起一抹笑意,她微微揚手,一枚飛鏢的亮光一閃,以飛快的速度飛向正走過樓下的兩個身影。她的飛鏢,等閒之輩,定然躲不過,即便樓下走過去的並非等閒之輩,是她最欣賞的殺手。
這一下,王府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爲了趕路,慕懷不得不拖着殘軀重新踏上開往沫流國與羌羽國邊境的馬車。雖然馬車是慢了點,但這樣她都已經是在極力配合千面了,騎馬什麼的簡直和重新將她殺一遍無異。
夜裡投宿,兩人也是相對而臥,千面總是無微不至的照顧着慕懷,恨不得把天下所有能治外傷的藥材都堆在慕懷身上,這樣的形勢之下,慕懷的傷好的並不慢,只是失血太多,始終臉色蒼白,神態懨懨。
頭一天趕路到一半,慕懷身體吃不消,早早地找旅館投宿。平日裡千面總是不離慕懷左右,這些日子平安無事,千面稍微放心,安置下慕懷,千面下樓片刻,慕懷坐在牀沿打盹,忽然面前一黯,慕懷下意識地睜開眼睛,卻見眼前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個人。
這人一身灰布衣衫,不過二十左右的年紀,臉色有些青白,一隻手臂受了傷,裹起來抱在胸前,眼神冷冷地盯着自己,緊蹙的眉頭好似慕懷欠了他一箱金珠一樣。
慕懷遍尋記憶,自己認識的男人少之又少,實在想不起自己認識的人中有面前這人。何況他眼神不善,似乎不是舊識那麼簡單。要是放在平日,慕懷早要問問這人這樣看着自己是怎麼回事了,但是現在,雖然面前這人受了傷,但是以自己的身體狀況,打架的話兩人實力相差實在懸殊。千面不在跟前,她要冷靜處事。
再說這人要是想殺自己的話,已經可以悄無聲息的弄死自己八百遍了,既然沒有什麼明顯的惡意,慕懷懸着的心也就放下了一半。她還沒來及說話,面前這人就先恨恨開了口,“慕懷,你害死我了!”語氣嚴肅,完全不像開玩笑的架勢。
這聲音竟然是……流景,那個到王府去做眼線的姑娘,這人在這裡幹什麼。再說自己之前被人追殺,忙着逃命都不及,哪來的時間去害死她!
“哼!”聽見外面腳步聲,身影一閃,已經躲了出去。慕懷看的咂舌,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流景進了王府的這半年長進不少,這功夫就算自己好的時候也未必趕的上了,何況現在的自己……
纔想着,哐噹一聲,門被撞開,千面一大步跨進了門,叫了一聲“慕懷”,聲音焦急,帶了幾分顫音。看見慕懷好端端坐在牀前,才停下來,蹙了眉頭,“什麼人來過?”
“沒……沒人……”當着千面的面撒謊壓力還是很大啊。
千面蹙眉,明顯不相信慕懷的話,卻也沒有再問,只是走近慕懷,再次查看她身上傷口。
慕懷呆若木雞地任憑千面大人擺弄,一直盤桓在心裡的那個問題,卻實在無法問出口。還是等自己身體稍微好些的時候再去親自弄清事情的真相吧,就這樣平白的問千面大人,千面大人該怎麼回答呢!
自己不能把任何難題都丟給千面大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