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懷低着頭站在千面面前,採取“敵不動我不動,敵動我忍着”的措施,不是不想反抗,但鑑於面前的人是千面,慕懷就收斂了所有的爪牙。
慕懷的預想之中,千面總是會來的,只是那時候她已經拿到了千面想要的東西,也已經安頓好了簡涼。那時候再見千面,她既然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就不會再糾結與自己到底殺沒殺簡涼這件事。
不料千面來的這樣快,快到她還沒拿到簡涼身上的地圖,不及想好該怎麼安頓簡涼。
千面並沒有過多的語言,冷着臉問“東西到手了麼?”冰冷的沒有任何感情的語氣,和以往的風格一樣,完全不見她長途奔波而來的疲倦,抑或對慕懷這麼久都沒有回去交差的不滿。這樣的無視叫慕懷多少有點心酸,但對千面的問話,她只有乾脆的回答,“屬下猜想,東西應該是在他手裡的一支木簪子裡!”
“哼!”千面是不屑地一聲冷哼,她的猜想要是靠譜纔怪!
慕懷自知這次自己是有辦事不力的嫌疑。其實豈止是辦事不力,和簡涼一路走到後來,在再過兩座州府就到長都的那一晚,她終於在心裡決定,她只要拿到簡涼身上的東西就好,至於這個瘦瘦弱弱的男人的性命,她決定不要。
於是她假意說,從這裡去往長都,有一條捷徑,既然簡涼去往長都是有極重要的事情要辦,何不從捷徑往長都走?捷徑自然是沒有的,她只是想把這個人帶離這個是非之地,帶他到荒遠之地,拿到他身上的東西,然後就讓他安穩的生活吧,遠離了珪園這一攤污水就好。
簡涼聽聞有捷徑時眼睛都亮了,他一連聲的答應着,仿似一點都沒有懷疑慕懷的身份。這種信任讓慕懷自覺愧疚。她不是不懷疑簡涼這樣的信任是欲擒故縱,但是這一路走過來,簡涼所表現出來的種種已經叫慕懷無從分辨這個人說的話那一部分是真的那一部分是假。
這樣的情況下他還決定要救簡涼,是她感懷於他在她面前表現出來的那種坦然的柔弱。簡涼在每每提及那個叫慕懷的自己的妹妹時那別樣溫柔與思念的眼神,在對慕懷提及他之所以做這麼冒險的事,只是爲了自己心裡的一個人時那幸福與堅定的眼神,那是慕懷這個也曾修習易容術的人自認無法僞裝出來的眼神。簡涼,這個身上帶有重要機密,冒着重重危險從千里迢迢的鄰邦長途跋涉,往長都遞送情報的男人,有那樣一種無法言說的孤獨與無奈。
那種無奈無關權勢和金銀財富,這些東西並不是眼前這個瘦弱的有些蒼白的男子所在乎的,他只是爲了他自己的感情,爲了一個自己放在心裡的人而甘願冒險,明知這會傷害自己的生命。
於是那天晚上,在監視了簡涼並發現那人除了握着那支髮簪睡覺別無異狀後,回房怎麼也睡不着的慕懷,半夜起來卻看到獨立中宵的簡涼時,她便決定放過這個男人的性命。那一晚簡涼靠着客棧的欄杆,望着朦朧的夜色,神色是淡淡憂傷,嘴角卻掛着一抹笑意對她說,他覺得對不起慕懷,那個在自己的記憶中一直是粉嘟嘟一團,抱在他母親懷裡的女孩。
他曾一直想,只要自己活着這個世上,只要那個當時還是肉嘟嘟一團完全不懂人事的小女孩還活在世上,總有一天他們兄妹會再遇見。如果運氣好的話,甚至會遇見自己年邁的父母。那時就是大團圓的喜慶,要把自己一直珍藏在心裡的那個人也帶到父母妹妹面前,而後……安享一切美好與幸福。
只是自私的自己,最終卻選擇爲了自己心裡的那個人,冒着生命危險去長都。如果自己這次真的死了,那麼那個或許還活在世上的慕懷,就再也見不到自己這個一直想念了她十幾年的哥哥了。雖然如此,他還是不後悔的。
於是她一路帶着簡涼往荒蠻之地走,走了三天,遠離了長都,自覺再走一段路,將他送到更遠的地方,她就從簡涼身上拿走東西,趕緊回去。她篤定千面要的那東西應該是在簡涼的那支髮簪裡,因爲只有那支簪子是簡涼從來不離身的物品,即便是睡覺都會握在手裡。
雖然簡涼的解釋是,那是他心裡那個人親手雕來送給自己的,所以才倍加珍惜。
此時她面對千面,只能把這種猜測如實相告。千面冷哼了一聲之後款步向簡涼走去。簡涼已經醒了,睜着一雙眼睛瞪着如鬼魅般走路都沒有聲音的千面。那眼神裡的恐懼不言而喻,慕懷就忽然想起他曾對她說的,他帶着自己上路,只是想在面對死忙的時候,不至於一個人。
但是此刻她慕懷卻什麼也做不了。
在這世上每個人都有自己該扮演的角色,簡涼會在害怕死亡和期盼與自己妹妹重逢的情況下選擇面對危險遞送情報,千面會在等不到自己的消息時親自從珪園趕來,那麼自己呢?在自己任性的逃離自己責任之後,在面對着千面這個時刻提醒着她責任的人時,她還有什麼立場去救簡涼?
慕懷看地清楚,簡涼在千面靠近時把那支握在手裡的髮簪藏到了身後,他大概也想逃,只是在千面的壓迫之下,自知逃離無望,因而只是靜默的對峙。
“拿出來!”面對任何人,千面都是言簡意賅,不願意廢話,伸出一隻手放在簡涼麪前,等着他交出那支可能藏有情報的髮簪。
簡涼垂下眼瞼靜默抗議。
千面沒有那麼多的耐心,伸手一把奪下了簡涼手中的髮簪,她打量一下,準備動手拗斷以查究竟時簡涼突然開口,“別!”他伸手試圖阻止千面動作,卻被千面輕巧躲過。
“你們是哪一派的人?”他問,逐漸平靜下來。
“東西?”千面再次問。
“不在髮簪裡!”簡涼這一句答得理直氣壯。眼看着千面就要折斷髮簪,終於還是低下了頭。於是那髮簪被千面輕輕一折就斷了。
髮簪是實心的,什麼東西都沒有!千面回頭看慕懷,慕懷卻在那裡定定看着簡涼,清楚看見簡涼在髮簪折斷的那一瞬,忽然就落下了眼淚。東西不在髮簪裡,是慕懷始料未及的,這一路過來,簡涼身上唯一不變的東西就是那支木簪。
千面丟下發簪,蹙眉望向簡涼,臉上神色依然是平靜的,只是目光冷地嚇人。簡涼卻只是拾起那斷成了兩截的木簪子,細細撫摸着,仿似那木簪子是有生命一樣。
千面伸手,把簡涼從衣領上提起來,逼在他面前問,“東西呢?”
簡涼卻對着千面冷笑了一聲,“我不知道!”那是一種了無牽掛的語調,他再補充一句,“我不怕死!”
千面聞言冷笑,難得的說了句題外話,“死是最容易的事!”
慕懷知道這話的真實性。簡涼顯然也知道,因爲在聽了這句話後,他眼神裡迅速泛起一種自憐的哀愁地神色。慕懷站在千面身後,覺得渾身有千斤重。她就那樣靜靜看着簡涼在千面的手段下哀鳴了兩個時辰之後交給了千面一方素帕。
千面展開帕子看了一眼就丟在了地上,而後她伸手三下兩下就扒下了簡的身上的衣裳,如劍的目光在簡涼身上游走,最終伸手一拉簡涼瘦削蒼白的腳腕,將人拖到她眼前。
慕懷就那樣看着簡涼瘦弱的身子曝露在月光之下,連同那無法言說的部位,她不知道千面是懷着怎樣的心情檢視着面前這個大活人的身子,也不知簡涼是怎樣忍耐着那樣無法言說的羞辱任人宰割,只是覺得自己內心猶如火煎一般,難受的無法可忍。
千面很迅速的手起刀落,在簡涼大腿內側割下一大塊皮膚才直起身來,然後臉色一狠,慕懷只看見隨着千面手起手落,銀色的光線劃過夜空,空氣裡忽然冒出一絲血腥味。
慕懷一聲“不要”哽在喉嚨裡都沒來得及喊出來。
千面得了東西,冷冷看了一眼站在那裡愣住的慕懷,卻理都沒理,轉身就走。
慕懷只覺得身邊掠起一陣勁風,呼地一下過去,就不見了千面的身影,真是夠快的步伐,慕懷心裡默嘆。也真是夠狠的手段!
慕懷站在那裡愣愣看着早已沒了聲息的簡涼,那是她下定決心做好準備要救下性命的人,多麼諷刺,她那麼努力地想要保護的生命,就那麼輕易的在千面手下溜走了。
她明明已經拿到了東西,爲什麼還要下殺手?!她明知道自己這麼久沒有回去覆命就是因爲想要救下這個人,爲什麼她千面一來,問都不問自己的意思,就手起刀落地結束了這個人的生命……
她不是個心軟面慈的人,卻也很難接受面前的事實。只是直到此時,她靜下心來想,也依舊不明白她不願面對的,究竟是簡涼的死亡,是千面完全不顧及自己想法的行事風格,還是對自己無能的羞愧。
是的,東西是刻在那種難以啓齒的地方的話,憑她慕懷的手段,確實是難以拿到手的,那是她的無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