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懷看到千面站在外面時那凶神惡煞的樣子,好像撲過來就能把人撕成碎片一樣,深深覺得膽寒。但是當千面三兩步趕到她身邊時,她沒有嚇得躲開,也沒有對造成這一切的首犯千面進行拳腳的問候,反而像看見了救命的稻草一樣一把抓住了千面的衣袖,抽抽搭搭地哭起來,“千面,我這胳膊是不是要廢了!”其傷心程度好似這胳膊已經廢了一樣,而且情急之下,她這一聲叫的是千面,而不是千面大人。
慕懷問地這樣急切,以至於根本就沒來得及顧及在千面跟前的形象。她不知道她現在頭髮凌亂,一張臉哭的髒兮兮的,眼睛紅的像兔子似的,眼淚像雨天屋檐上的檐水一樣穿成一串流下來,一條胳膊腫成那樣,耷拉在身側,衣衫也不甚整齊,憋着嘴,真是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千面冷着的臉上還泛着隱隱的寒氣,只是蹙緊了眉頭看着千面,一言未發。
而一時得不到回答的慕懷,就以爲千面這樣的表情是默認了自己的猜測——自己的這條手臂是真的廢了。手臂廢了?慕懷一時從這個打擊中反應不過來,只是張大了眼睛看着千面,像是千面臉上有解除她苦痛的答案一樣,眼淚一串一串往下掉。她覺得自己雙腿失去了站立的力氣,人也跟着委頓下去,就要往地上跌。
千面伸手一把扶住她,她還不能自己。千面打橫抱起她,走過去將她丟在牀上,冷冷看着她,良久,看着在牀上縮成一團微微顫抖的慕懷,千面蹙一蹙眉冷冷喂了一聲。慕懷沒有理會,千面便伸手從衣領上拎起慕懷,恨鐵不成鋼地道,“你再壓着它,它就真廢了!”
“唔……”慕懷一時反應不過來,依舊哽咽,千面根本就不是個多話善於解釋的人,於是蹙眉看着這個反應很慢舉止很奇怪的人,等着她自己明白過來。千面也覺得自己很無辜,她自始至終有說過慕懷的胳膊會廢掉的話麼?她從哪句話聽出自己的胳膊會廢掉,傷心地像什麼似的!
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在迷惑了半晌後,慕懷很不確定很小心翼翼地問,“千面大人,你的意思是……我的胳膊還沒廢,是不是?”
千面連扶額都懶得扶,只是蹙眉很無奈地點了一下頭。慕懷一時高興,手舞足蹈起來,才一揮動手臂,就痛得一聲哎喲跌在了牀上,好着的一隻手緊緊捂着小腹上的傷口。該死的九義,這一刀都是拜她所賜。之前一直擔心胳膊的問題,都沒太在意自己小腹上的傷口的問題,現在動作之間拉扯到傷口,還是很疼的。
但比起自己的胳膊沒廢這件大事來說,這些“小傷小痛”都可以忽略不計,慕懷錶情變得快,之前哭鼻子時的淚珠還未乾,這時候就笑起來。但是瞄見千面那張尚有餘怒的臉,還是很明智地收斂了自己的情緒,咬了咬嘴脣,叫了聲“千面大人。”
千面似乎在發呆,聞聲回過神來,冷冷應了一聲,看一眼慕懷,鼻子裡嘆出一口氣來,叫流命端來了熱水,先絞了塊帕子擦乾淨了慕懷那張像是塞在黃土地裡蹭了幾遍,然後又被野貓舔過一樣的臉。
慕懷的脖子不能動,於是睜大眼睛看着千面,嘴角眼神裡都是滿滿的笑意。千面對上她那燦爛的笑臉,一時有些失神,但很快便又恢復了她那冷漠毫無表情的本性,低下頭去洗帕子了。
雖然身上很疼很疼,胳膊很疼很疼,但是享受千面的照顧可真是讓人高興,雖然上一次在乾州時候也有被她照顧吧,但那時候只有她和自己,而且千面也沒有什麼事情要忙,自己受了傷,她只能照顧自己。可是現在不一樣,現在,除了自己受傷,言清也病了,而且言清說的,千面大人很忙啊,如此忙還能抽空來照顧自己,雖然只是擦了個臉吧,這事兒流命也能做,但那心情到底是不一樣的。
千面就很鬱悶,莫名其妙把自己傷成這樣,先前還哭的無比難過,這陣子就笑成這樣了?還是盯着自己笑,有什麼好笑呢?
高興歸高興,等千面伸手解開她衣服的時候,慕懷的臉馬上就綠了。她慕懷是記心不好不錯,可她至今也還記得自己被千面的一頓鞭子打傷之後,這人曾藉着上藥的藉口,一隻手在自己背上爲非作歹,爲的就是報她慕懷的色|誘之仇,千面這女的說到底其實是個小心眼記仇還幼稚的人。
這次不會是因爲自己看到她和言清那啥,所以要報復自己吧,不應該啊,又不是第一次看見……慕懷錶情扭曲地想着,在千面解開最後一件衣衫之前伸手抓住千面的手,誠懇道,“千面大人,我,屬下不是故意的,其實什麼都沒看到!”
“嗯?”千面顯然有點跟不上慕懷跳躍地厲害的思維,皺眉一想,轉而明白過來,臉色更黑了,慕懷這個脫線的人到底是怎麼在千離院混大的,真是太爲難千離院的主事螻蟻了。
“真的什麼都沒看到!”慕懷在看見千面臉色時,趕忙賭咒似地再加了一句,雖然自己有看到,而且就是因爲看到了什麼才一激動從高牆上踏空的,但識時務者爲俊傑,說個小慌也不算什麼吧。
千面很想一掌把這個不知腦子裡裝了什麼的人拍翻,但鑑於她身上還有傷,就忍了,冷冷道,“閉嘴!”不顧慕懷發紅的臉和握緊的拳頭,皺着眉頭解開了她衣衫。果然之前動作過於劇烈,慕懷小腹上的傷口裂開了,肩頭被撫寧簪子刺中的地方因爲簪子上有毒,傷口很難癒合,還能看出一個圓圓小洞的樣子。
慕懷經不起千面對自己身體的這番審視,於是絞盡腦汁尋找話題道,“千面大人,言清的病好些了麼?”
千面煩躁地瞪她一眼,慕懷撇撇嘴別過了頭去。不就是問一問嗎,不想說就不說,幹嘛瞪自己啊。
等千面絞了手帕爲自己擦身子時,慕懷一驚蹭地從牀上直起了身子,當然又弄痛了傷口,疼的齜牙咧嘴,卻還是用一隻好着的手擋開了千面的手,雖說享受千面的伺候很舒服,但是這也止於擦擦臉上上藥什麼的,要人家這樣的大人物給自己擦身子,自己又不是長了太多腦袋需要被別人砍。
“千,千面大人,這個讓流命來做就好啦……”看着千面瞪過來的眼神,慕懷的聲音漸低下去,再見千面蹙眉瞪着自己那隻抓着人家的手的手,慕懷訥訥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再慢慢地躺了回去。
人爲刀俎,我爲魚肉,您愛咋樣咋樣吧,慕懷放棄地想,舒展了身子享受千面帶來的高等服務。先前還好,但是當千面的手移到腰上的時候,慕懷雖然憋得整個身子都跟着抖,面部表情都扭曲了,但還是沒憋住地笑了一聲出來。老天爺,她慕懷怕癢啊!
千面聞聲擡頭,慕懷那表情真是……無法形容的扭曲啊,千面終於沒憋住笑了一下,就見慕懷不好意思的閉上了眼睛,臉蛋羞得通紅,連整個身子都泛着微微的粉色,竟然有點失神。
不小心碰到慕懷小腹傷口,慕懷疼地一聲尖叫起來,千面觸電般收回自己的手,等慕懷漸漸從疼痛中平靜下來,纔去清洗她小腹上的傷口。慕懷顯然是在極力忍耐疼痛,好着的那一隻手緊緊握着牀單,牙齒把嘴脣咬地死緊。
千面想到這一切事情的經過,不由有些生氣,冷冷問,“你疼不疼?”
慕懷翻個大大的白眼不吱聲,她當然疼,很疼,哪有被捅了一刀子不疼的。可是疼的是自己,千面幹嘛這麼凶地對自己,那語氣哪裡是問自己疼不疼啊,根本就是提着鞭子問犯人“你招不招”的語氣嘛。
千面看着慕懷那煮熟的鴨子嘴硬的表情,更是生氣,雖然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些什麼,手上的力道卻不由地重了一些,慕懷疼的渾身一抽,悶悶叫了一聲。千面擡頭看時,就見慕懷瞪大眼睛看着自己,有些淚意,一副很委屈的樣子。
千面頓時有些摸不着頭腦,雖然下手重了些,但也不至於就疼哭了吧,早在慕懷來珪園之前,她就把要來的七個人都瞭解了一遍,慕懷那完全是拼命三郎的個性啊,怎麼就一下子因爲疼痛哭起來了?再說之前還不是盯着自己的臉笑麼,之前還不是怕癢的笑麼,就剛剛還很嘴硬的對自己翻白眼麼?
她哪裡知道慕懷那是真的委屈。心想,要是現在這樣狼狽地躺在你面前渾身是傷不是我慕懷,而是言清,你會冷着臉不哄一下她麼?會這麼凶地質問她疼不疼麼?會在明知道她疼的情況下下重手麼?會在她疼的抽搐的時候不管不顧麼?
慕懷雖然知道自己和言清是沒有可比性,可是心裡的委屈還是一下子氾濫地不可收拾。而且也深深鄙視這樣斤斤計較的自己,爲什麼在千面跟前,自己什麼都要跟言清比較,明明就是不同的身份啊,言清那是在千面屋子裡睡覺的人,而自己只不過是像別人一樣的一把劍,打造出來就是爲了讓人使用,而不是用來傷春悲秋的,到底有什麼好悲傷的呢?
想是這麼想,可那眼淚還止不住,即便千面正在冷冷地看着自己,慕懷還是不可控制地瞪着千面流淚——就算你不稀罕我,難道我還不能委屈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