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睡夢中還能夢見千面這事兒,慕懷覺得很鬱悶。對於就連睡夢中,都是千面柔情脈脈地凝視着言清這事兒,慕懷更覺得鬱悶。如果還有更鬱悶的,那就是連在睡夢中,這樣凝視着言清的千面,對站在身側含怨帶仇看着她們柔情蜜意的自己,都根本視而不見。
當然最最鬱悶的是,明明言清在被千面親到之前看到了自己,可她非但不理自己,反而含着莫名其妙的勝利的笑容,當着自己的面伸出雙臂環住了千面的腰身。
慕懷想,這個時候的言清是招自己討厭的,即便她方纔那勝利的笑容也帶着幾分俏皮可愛,撲閃閃的大眼睛笑地彎起來,兩頰的酒窩裡真像是盛滿了千年佳釀一樣,讓人遠遠看着就能陶陶然醉過去,但她還是討厭她的。
雖然整個過程似乎也挑不出言清的錯處。
但慕懷更加討厭這樣的自己,言清是自己的好姐妹,怎麼能夠僅僅因爲千面親她的時候她得意的對自己笑而討厭她,自己憑什麼要討厭她?爲了逃離躲避這個讓自己都不理解的自己,她很快掙扎着醒了過來。
但是甫一醒來,她立馬就後悔了,胳膊上傳來的鑽心的疼痛讓她巴不得再次暈過去。她不由地就哼出了聲。她慕懷可是硬漢啊,平常受了傷都是咬碎銀牙也不吱聲的,這要是現在自己身邊的是千面,她聽見自己受點傷就哼哼唧唧,只怕心裡要不屑了啊。
但事實表明她慕懷其實是想多了,因爲聽見她的聲音而湊到她跟前的是九,她耳聽六路眼觀八方,自己是在自己新得的屋子裡,外面是呼呼的風聲,樹葉在狂風中跳着歡快的舞蹈,應該是陰天,屋子裡也有些暗,簡單的擺設用品之外,這屋子裡的活人只有她和九義兩個,沒有千面,根本沒有千面這個人。
“喂,慕懷,你終於醒了,很疼嗎?你知道自己這一睡就是整整三天嗎?”九義湊近了問,根本不等慕懷回答,接着就是一句,“你沒事爬到牆上偷看什麼?你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慕懷翻個大大的白眼,對於這一連串問題,她想回答的只有第一個,那就是自己真的很疼,可是顯然九義根本就不關心第一個問題的答案,她那咧開的嘴角和閃閃發光的眼睛出賣了她也許根本就沒打算隱藏的好奇心,她最想知道的是自己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而不是自己痛不痛,或者爬到牆上是爲了幹什麼!
於是慕懷蹙緊眉頭,拒絕回答所有的問題。
什麼人嘛,自己傷成這樣也有她九義一份功勞,她怎麼就不能多關心關心自己,她這個人除了抓不住別人說話的重點的之外還搞不清目前狀況的重點嗎?她沒記錯的話九義那一支飛刀可是直奔着自己脖頸來的,要不是她還有幾分本事,反應還算迅捷,在四把暗器齊齊逼來的情況下迅速判斷情勢避開,讓那飛刀射中是小腹而不是脖頸,這會兒她九義就是想八卦,還能找得到人嘛!經歷生死,她怎麼就不能珍惜一下自己!
但九義還算有點良心,總算是給慕懷餵了點湯藥,讓慕懷更加有精力來承受疼痛。看着眼前九義略有些彆扭的神色,慕懷知道她是有話要說,也很想告訴她,自家姐妹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完全不必客氣,但是很久沒說話,嗓子難受到她根本不想張口,於是只給了九義一個“你有話就說有屁就放”的眼神。
彆扭地九義終於忸怩道,“那個,慕懷……”慕懷瞪一眼她,還真不習慣九義如此吞吞吐吐。九義呵呵一笑,抓一抓頭髮道,“那個,撫寧那簪子上是有毒的……”慕懷瞬時瞪大眼睛,撫寧素常是不用毒的啊,而且她用的是自己的簪子,貼身佩戴的東西上有毒,這怎麼想也覺得最危險的撫寧自己啊。九義卻不管,趕忙解釋,“不過葛素來過,已經幫你解了毒……傷害到你,撫寧覺得很過意不去,但是她不能留下來等你醒來……”
呵,現在爲她說好話了,你先前不是不理人家麼?這也是慕懷腹誹,不過白一眼九義了事。果然九義交代完這一句就要告辭,慕懷這裡沒什麼大礙,尋常伺候的事不是還有流命在麼,用不上她的,再說她要去練武場。
九義前腳剛走,言清就來了。慕懷還對之前夢裡千面親言清時言清對自己笑的事有些介懷,言清進來時自己就沒吱聲,甚至在言清坐在牀沿上的時候要別過頭去,但是一扭脖子沒有成功,以爲是睡久了的緣故,當時也沒注意,但這麼一來,她就跟言清來了個面對面。
看見言清小臉上的神情時,慕懷就把那個討厭言清的自己狠狠罵了十八遍。言清一張小臉有些發白,鼻頭倒是通紅,眼睛也是紅的,嘴脣上是一層乾乾的白皮,很是可憐,而況她臉上還有未乾的淚珠。她嘟着嘴捏着慕懷的衣角,帶着一些鼻音道,“慕懷,對不起,我竟然……竟然打傷了你。”
慕懷用好着的一隻手拭去言清眼角的淚珠,沙啞着喉嚨說,“沒事啦,你看,我不是好好地麼!”心裡其實想,算起來,最應該對自己說對不起的人應該是千面吧,要不是她,自己就算不能活蹦亂跳,也不至於弄得這麼狼狽,只是她倒好,連個人影也不見。
“咳,言清,不要哭了!”慕懷覺得手底的小臉有些燙,關懷道,“你發燒了?怎麼回事啊?”言清吸吸鼻子道,“我倒沒事,只是爲了我,千面大人更加忙了!慕懷我是不是可會添亂了?早不病晚不病,偏偏這個時候病!”慕懷伸手捏一捏言清臉頰,“生病還能挑時候麼?不過你生病,就不應該來看我的,跑出來又要受寒,外面風那麼大!”
言清聞言只是嘿嘿一笑,臉上還掛着淚珠,一副小孩的樣子。慕懷心裡明白言清是擔心自己,要是易地而處,她也會去看言清,這其中情義別人也許覺得矯情,但她們各自在心裡明白這是沒做一點假的。只是可恨自己,竟然因爲言清被千面親吻時對自己笑而討厭言清,雖然只是在夢裡,但那樣的自己,也真是惹人厭惡!
等言清一走,慕懷就靜靜躺着感知身體的疼痛,發現比起自己的胳膊,小腹上的刀傷和肩上被撫寧簪子刺中的地方雖然也火辣辣一片疼痛,但基本可以忽略不計了。略微低頭要查看自己胳膊上的傷勢,發現自己的脖頸裡硬邦邦一片,根本連不能低頭,大吃了一驚,用沒受傷的一隻手撫上脖頸——什麼,這是怎麼回事,箍在自己脖頸上的這是什麼東西!難怪先前言清來的時候自己就沒法轉頭!
可是好像沒什麼東西傷到自己的脖頸啊?撫寧的簪子刺中了肩頭,九義的飛刀刺中了小腹,言清的銀針全刺進了後背,那黑心的千面丟過來的大半截樹杆確實是衝着自己腦袋來的,但自己舉起手臂擋住了啊!
當然慕懷怎麼也想不到,當時自己舉起的手肘被那樹杆撞上之後完全失去了準頭,她那時彎曲着手臂,手掌直接對準自己的額頭,在那樹杆猛烈的撞擊下,她實實在在一掌推在了自己額頭上,當時脖子就歪了,只是胳膊疼的厲害,沒注意到而已。
既然不能扭脖子,受傷的胳膊也疼厲害,根本擡不起來,她只能靠好着的那一隻手的觸覺來判斷自己胳膊的傷勢——受傷的右手臂腫的堪比自己的腿,嚇得她立馬就支起半邊身子坐了起來。這胳膊弄成這樣,不是要廢了吧!千萬不要啊,自己可是貨真價實靠雙手吃飯的人啊,這要是廢了,她整個人也就廢了,她要是廢了,那還怎麼在千面跟前擡得起頭……
慕懷一時急地眼眶發紅,吸一吸鼻子,扶住屋子中間的圓桌,用眼角瞥一眼自己腫的可怕的胳膊,咬緊牙關試着移動自己受了傷的手臂——老天爺保佑,這手臂可千萬不能廢,她要靠着這手臂維持生計,供千面驅策,用盡平生所學完成千面給她的任務,然後在千面跟前得瑟的啊!
但似乎老天爺沒空理她。雖然爲了擡起受傷的手臂,慕懷都覺得自己使上了吃奶的勁,但不知是哪裡不對勁,這力氣就是使不到地方上,就像這一條疼的自己爪心抓肺的手臂根本就是一塊木頭一樣,不受自己控制。嘗試多次還不成功,慕懷急的眼淚直流,可不能就這麼廢了啊,她不要做養在珪園的閒人,不要處處被同情憐憫照顧,最重要的是不要被千面看不起……
她着急地靠在桌子上,用自己好着的那一隻手使勁拉扯自己受傷的手臂,企圖把耷拉着的那一隻胳膊拎起來,證明它不是隻能這樣子耷拉着,它還是可以用的,但是才拉起一點點,劇痛就讓她出了一頭的冷汗,而那受傷的手臂,不過才勉強與身體分開而已!
這怎麼行!她這胳膊可是舞地動□□大刀,使得了寶劍暗器的呀,這幅樣子怎麼成,於是她一邊疼的呼呼喘着粗氣,一邊使勁地拉自己的胳膊,就在她不服輸地要把胳膊從身側拉起來的時候,聽見門口響起冷冷一聲,“喂!”
慕懷聞聲回頭,就見站在門口的,就是那個罪魁禍首千面。她那張平素冷冰冰沒有表情的臉上,這一次是明顯的殺氣騰騰,好像一口就要把人咬死似的,院子裡呼嘯的風扯得她的黑衣獵獵作響,及腰的長髮被風一卷,在腦袋兩邊亂飛亂舞,加上門外陰沉的天和她那張殺氣重重的臉,她整體看起來就像是地獄來的索命鬼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