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雅和紅顏曾隨皇后回宮,特地去了壽康宮見密太妃,只是回圓明園後沒人再提起,她們幾乎忘記了這件事。紅顏還想起富察大人與她說過,有些事皇上還不願張揚,所以她不要隨便對人提起密太妃,不過想想後來自己都忘了,也不知算不算辜負了富察大人的囑咐。
壽康宮的人進去見了皇后,說些什麼話她們也沒聽見,出來時彼此客客氣氣的,但皇后很快就派人去請皇帝來長春宮一趟。但今天所有人都剛剛回到紫禁城,路途疲倦不說,一時都不適應宮裡的日子,特別是皇帝一回來,大臣們蜂擁而至,養心殿裡就沒見清靜。
王桂回來把養心殿的光景說了,皇后皺眉:“這些大臣也是奇怪,園子裡一樣辦政務,他們怎麼不見這麼殷勤,必然是嫌去園子裡麻煩,反成了皇上躲懶。”
話雖如此,可有些事不能耽誤,皇后若親自去一趟養心殿也成,但她一則身上很不自在,二則親自去太過招搖,連密太妃都知道要低調謹慎,左思右想後,把紅顏叫到跟前,屏退了旁人後吩咐道:“你去一趟養心殿,告訴皇上密太妃來找過我,說莊親王前日問太妃求一筆銀子,去向不明但數額極大,太妃唯恐是他與理親王有什麼不正經的往來,請皇上留心查一查。”
紅顏想起富察大人曾對她說的話,果然密太妃這邊有麻煩事,莊親王是密太妃的兒子,是皇上的十六叔,而理親王弘皙,則是康熙爺廢太子的兒子,是皇上的堂兄弟。萬沒想到密太妃竟然能向皇帝檢舉自己的兒子,深居後宮的太妃有這番心胸,紅顏覺得她很了不起,可這樣對自己的兒子,難免無情了一些。
不多久,紅顏帶着一盅燕窩來養心殿,今天往來的人太多,吳總管已經很不耐煩,可突然看到紅顏姑娘,卻是眼中一亮,笑道:“娘娘剛剛纔派人來過,這又是送什麼好東西給皇上?”
“娘娘說皇上一忙就不好好進膳,連口茶都不記得喝。”紅顏笑着道,“要奴婢親眼看着皇上把燕窩吃了,纔好回去覆命。”
自然她是有話要向皇帝交代,吳總管又另有心思,便等幾位大臣離去後,叫後頭的等一等,先把紅顏帶了進去。
皇帝聽見腳步聲,知道又有大臣來了,打起精神來應對,忽見倩影款款而至,那熟悉的笑容出現在眼前,弘曆以爲自己累得眼花出現幻影,晃了晃腦袋,又聽見紅顏行禮請安,才意識到真的是紅顏來了。
紅顏本擔心吳總管在身邊,她不知方不方便開口說密太妃的事,不想吳總管卻有心讓她與皇帝獨處,早已悄然退下,紅顏見機會很好,一面看着皇帝喝燕窩,急衝衝地就把那些話都說了出來,弘曆吃了一半胃口全倒了,直直地看着紅顏,冷不丁地說:“你怎麼看?”
紅顏呆了呆,搖頭道:“皇上要奴婢看什麼?”
弘曆反而有了笑容,似自言自語:“是啊,你能懂什麼。”
紅顏卻又補充道:“皇上,娘娘說要您把燕窩吃了,也是真的。”
“朕吃不下。”弘曆道,“若是你的叔父兄弟合謀算計你,你還有胃口吃東西嗎?”
紅顏一本正經地看着皇帝,旁人看來像是在發呆,實則她很努力地思考着皇帝的話,看樣子那兩位親王的確在做了不得的事,他們要算計皇上嗎?那位理親王是廢太子的兒子,總不見得要爲了他的父親,再……
弘曆看着紅顏呆呆的神情突然變得緊張,她又很快低下頭,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弘曆不自覺地也放低身子想看看紅顏的臉,但她站在書案那一頭,皇帝就是把臉貼在桌上也看不到,不禁有些惱,說:“你低頭做什麼,在想什麼?”
紅顏再傻,也不敢妄議朝政,這事兒心裡想想就成了,富察大人的囑咐她也記得呢,便道:“奴婢在想,皇上若不把燕窩吃了,奴婢怎麼向娘娘回話,是撒謊說您吃了讓娘娘安心呢,還是照實說。”
弘曆問:“你這麼說,是在指責朕把一件小事推在你的頭上,吃不吃一碗燕窩,還成了你的麻煩,還逼你去向皇后撒謊?”
紅顏不可思議地看着皇帝,她壓根兒沒這麼想,又不敢指責皇帝的不是,唯有道:“皇上不想吃就撂下吧,奴婢不爲難,娘娘也不願強迫皇上啊。”
弘曆卻拿起燕窩,連勺子也不用了,一口氣灌進嘴裡。紅顏見他都吃了,心裡一踏實,眼眉間不禁有笑意,而這細微的神情都落在了皇帝眼中,他禁不住想開口說話,忘記嘴裡的湯還沒嚥下去,一下子嗆住了,吐出了嘴裡的燕窩,在桌案後俯身連連咳嗽起來。
“皇上,您沒事吧?”紅顏一緊張,而外頭的吳總管也被驚動了,頓時進來好些太監宮女,沒想到他們一闖進來,皇帝反而不耐煩。
這件事兒等紅顏原原本本地告訴皇后,被月信的不適折騰了一整天的皇后樂不可支,說道:“皇上就是愛面子,你這不怕死的一張嘴,倒把他難住了。往後你和千雅輪着去送補湯補藥,看他還懶不懶得吃。”又見身旁無人,吩咐紅顏,“密太妃的事萬不要對旁人提起,後宮議政是大罪,我也不過是傳句話罷了。”
紅顏連連點頭,但忍不住問:“娘娘,密太妃這樣對自己的兒子,是不是有些無情?”
皇后搖頭:“太妃歷經三朝,她怎能不明白事情的輕重,莊親王一家妻妾兒女,老人家想得,是更多人的安危呢。”一面又敲敲紅顏的腦袋說,“不是講好了,不提嗎?”
然而這件事,傳到寧壽宮就變了個味道,太后聽說皇后把紅顏派去養心殿,皇帝還爲此讓大臣等候,並與紅顏單獨在殿內說了許久的話,怎麼看都不成體統。這纔剛回紫禁城,有什麼要緊的事非要急着去說,皇后一向識大體,如今怎麼學起那些妃嬪邀寵的伎倆?
華嬤嬤本是照實說,雖然不曉得皇帝關起門來與紅顏講了什麼,但皇后也沒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地派紅顏去送一盅燕窩,她總覺得是太后多心。
嬤嬤很想勸太后別管這些小事,帝后都是懂分寸的人,可太后那天與她說,萬一皇后想要嫡子但要不着,藏一個人在宮裡替她生,雖然都是皇帝的兒子她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紙包不住火,一旦被人察覺傳揚出去,皇家的面子往哪兒擱,豈不是要問,她這個掌權六宮的太后到底管了些什麼?
這是嬤嬤沒想到的事,而太后能想得這麼遠,她也覺得不可思議。
此刻太后更道:“若是我冤枉了安頤,你倒是說說,這些年她幾時會不察覺宮裡的動靜?雖然還沒成氣候,還沒傳得風言風語,可連我都有所疑心,其他人會不知道?若不是安頤有心安排默許這宮女接近皇帝,那就是她去掉寶珍後,再不如從前那般眼觀四路耳聽八方,那個千雅也好,紅顏也好,年紀輕不經事,怎麼幫她?”
這些話,華嬤嬤贊同,她也不明白皇后爲什麼把身邊多年的人都換了,這麼年輕的掌事宮女,雖然能把皇后跟前的事料理好,但要在後宮站穩腳跟,讓皇后隨時隨地洞察六宮的事,她們倆遠遠不夠。
皇后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那她這麼做一定有她的道理,果然自從二阿哥故世後,皇后變了許多,看起來還是一樣的穩重得體雍容華貴,但骨子裡不知不覺地,像是變了一個人。嬤嬤既然也參不透,只能照着太后的意思,再仔仔細細地查,一步步走下去。
轉眼入了八月,回宮數日,各宮的日子都安定下來,指着八月十五,要熱熱鬧鬧過箇中秋節。如今乾隆四年,過去的三年裡爲了先帝與孝恭仁皇后的故世,宮中節慶一律從簡,舊年的中秋也是平平淡淡地度過。到如今,皇城上下早就卯足了勁,加上闔宮在園子裡過了大半年,中秋上熱鬧熱鬧,好驅一驅紫禁城裡長達半年的冷清。
中秋前夕,病癒的純妃隨衆人一起到寧壽宮請安,路上與貴妃一行相遇,兩人並肩走了一程,貴妃笑言如今都身體安康,大好的日子等在後頭,要純妃好好保重。
純妃則道:“那日貴妃娘娘來與臣妾說一番話,走後不久皇上便來了,雖不是你們約好的,可若非貴妃娘娘的話,臣妾怕是要再次得罪皇上,多虧了您一番開解。”
貴妃搖頭笑道:“我哪裡有你的這般玲瓏剔透心,只是人傻一些笨一些,有時候也未必不是好事,說到底還不是爲了自己嗎?”
言語間,見嫺妃從前頭走過,她見貴妃在此,便也等一等,幾位都是宮裡尊貴的娘娘,衣衫首飾何其華貴,走在一起那光景實在難得,可三人剛剛至寧壽宮門前,皇后的轎子也到了,三人侍立一旁,皇后才探出半個身子,她們便失去了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