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公堂後的屋子內,榮大人眉頭緊蹙坐在案前,桌上是已經翻了好幾遍的案卷,爲首的捲上赫然寫着幾個字:戚家三十四口滅門案。
這是十五當晚譽王派人送過來的案卷,當時他還不明白譽王爺的意圖。
三年前太子販賣私鹽通敵叛國一事牽連出了永州不少案子,戚家滅門案就是其中一件,但這案子拿到刑部還沒由他仔細看就被譽王拿走了,一拿便是三年,他也就沒下力去查。
可如今他是明白了,十五深夜派陸侍衛送來這些,十六一早府衙那邊就把齊家五小姐押送了過來,拿到那些證詞時他還奇怪趙王爺怎麼攙和到裡面去了,再對比今日公堂之上這戚姓女子所說的話,便都清楚了。
可想清楚對於榮大人來說並非是件可喜可賀的事,這樣的案子還不如破不了,就是破了他也不願拿這功勞,且不論那齊家,就是一頭譽王一頭趙王就夠他煩的。
趙王爺要這女子身敗名裂,最好治個重罪;譽王爺卻要爲戚家翻案,給這女子伸冤,最關鍵是戚家這陳年舊案,着實是個燙手山芋。
“大人。”一旁的屬下提醒,“今早陸侍衛還送了一封信過來。”
榮大人精神一緊:“快去拿來!”
等他看完了這封信,整個情緒卻沒有比剛纔好多少,不過有了些勁:“你去替我把官朝服取來,我要即刻入宮。”
......
一陣風颳過京都城,將齊家五小姐入刑部大牢的事給宣傳的沸沸揚揚,齊家五小姐是別人冒名頂替的,真正的齊家五小姐在四年前已經病死在永州;這個冒名頂替的人,犯了欺瞞之罪前去太醫院,爲的竟是告御狀,她的真實身份是八年前永州南縣戚家滅門慘案裡唯一活下來的人,而慘案的元兇就在齊府,齊家二老爺齊鶴年。
這樣的情節簡直比茶樓裡說書用的話本子還要迂迴曲折,不消兩日功夫,滿城皆是這件事的消息。
話說永州南縣的戚家在當地也算是樂善好施的大戶人家,家中長輩行醫多年,妙手回春,尤其是戚家的老太爺,一手好醫術救過的病人無數,幫助過的百姓也不少。
可這樣的善心大戶竟在一夜之間突逢鉅變,毫無徵兆緣由,一家老小葬身火海,無一逃脫,而就在這件事發生之前,出去遊歷的齊家二老爺齊鶴年途徑南縣,還在戚家暫住過幾日。
案子發生之後無人給戚家人收屍,縣衙匆匆了結案子上報永州,永州卻把這件事瞞了下來沒有上報朝廷,直到三年前永州大批官員落馬這案子才傳到京都,時至今日才查出元兇。
戚家雖爲人低調但其家產並不少,當年縣衙派人過去時卻沒剩下什麼了,到底遺失了多少東西無人知曉,可齊家在齊家二老爺回來後的變化許多人都看在眼裡,不知外面得了什麼好境遇,家產變得更豐厚了,齊家還因齊鶴年呈上的一尊藥鼎得了聖寵,好處自然不用說。
流言蜚語惹人忌,更何況是事實,刑部審理案子的結果還沒出來,京都城中已經將齊家二老爺奪人錢財殺人滅口的罪行給描述的清清楚楚。
而這些傳言,齊家如何都壓不下去。
王氏爲這件事接連兩日失眠,信一封封往南邊去,要忙着託人託關係打探宮中和刑部的消息,應付過了那些前來敲邊鼓的親戚,還要穩住和女兒有婚約的曹家。
“夫人。”
堪堪喝了一杯水,外頭丫鬟匆匆進來稟報,碧秋院那兒老夫人急着要見她,王氏拖着一身疲憊趕到碧秋院,方氏和顧氏已經在那兒等候,王氏跟着林媽媽進去,內屋中的齊老夫人見她進來,情緒激動的很:“鶴年回來了沒有,快叫他回來!”
“娘,已經派人送消息去了,老爺看到後會立馬趕回來的。”王氏到牀邊安撫她,原本外面那些傳言的事是瞞着老夫人的,可不知怎麼的昨天傍晚被她知道了,直接暈了過去,再醒來嘴裡絮絮叨叨唸叨的都是有關老爺的事,沒半個時辰就要催問老爺回來了沒。
“不好了,不好了。”齊老夫人說着說着潸然淚下,“他們要來拿命來了,老二啊,他們這是要來拿命來了。”
“娘,那些傳言不可信,都是胡說八道,刑部到現在都沒問罪齊家,也是沒有證據,等老爺回來這件事就會過去,您不要擔心。”
可齊老夫人聽不進去她的話,眼底充滿了悲慼,嘴裡一直唸叨着“償還”“不好了”“報應”之類的字眼,比起前幾日的清醒,如今像是魔怔。
勸不住也不能看着她這樣,王氏讓侍奉的丫鬟給老夫人服下安神定寧的湯藥讓她好好睡一覺,和林媽媽一起到了外屋,與顧氏他們商量起了後續的事。
“自從得知五姑娘被抓去天牢,老夫人整夜整夜睡不好,昨天又聽到那些事,老夫人越發擔心二老爺。”林媽媽也是幾宿沒有閤眼,她更擔心老夫人的身子,“再這樣下去,老夫人這身子可吃不消啊。”
王氏轉而問方氏:“大嫂,十皇府那邊可有消息?”
方氏搖了搖頭,女兒是有意幫忙,可素來疼愛女兒的十皇子卻態度明確的很,這件事他既不插手齊家也不插手刑部,齊敏畫能做的少之又少。
“老爺前陣子送信來說到了永州,這一來一回的,現在應該到南淮了纔是。”快馬加鞭送信過去,等那邊收到再趕過來最快也要一月多時間,眼下的情形已經很糟糕了,可不知還會生出什麼更糟的事情來。
“二嫂,刑部會不會派人把二哥帶回來?”顧氏那日在公堂上聽了那些事後到現在都還覺得不可思議,三十四條人命與二哥有關,這簡直不敢想象。
“老爺他沒有罪。”王氏臉色一凌,顯然是顧氏的話戳到了她最在意的地方,語氣不免也有些責備,“外面沸沸揚揚鬧騰這些並不可信,怎麼弟妹也這麼想。”
在這齊府中二房執掌中饋,對其他兩房向來有些高居的意思,顧氏的脾氣也從來不與她多親近,可這事兒上遷怒又什麼意思呢,顧氏淺淺一笑:“二嫂你太緊張了,刑部派人去找二哥不過也是照着走程序,總是要二哥親自到場才能把事情說清楚不是麼。”
“有什麼好說的,本來就是無中生有之事!”王氏心中一口鬱氣,想想還是不對,從老爺招待範家人開始就沒太平過,她那時就不贊成繼續把人留下,可老爺總說自有主張,如今演變成這樣更不知從何下手纔是。
顧氏嘴角微抿了抿,撇開別的不說,就是那藥鼎的來歷,恐怕都說不清。
“茲事體大,也不能等鶴年回來。”方氏話到了一半頓了頓,問詢王氏,“之前請來說要一塊兒做生意的範家人,不說是從株洲來的麼,那時還帶敏鶯一起出去,他們和敏鶯有什麼關係?”
“大嫂,既然敏畫那兒不便插手,這件事我還是另想辦法。”王氏沒有回答方氏的話,臉色陰沉沉的直接走出屋子離開了碧秋院,留下方氏和顧氏面面相覷。
見方氏臉色不太好,顧氏出言安慰:“大嫂不必在意,二嫂只是太擔心二哥的事了。”
方氏搖了搖頭,妯娌多年,要是就因爲這麼幾句話在意,那她早該鬱結死了:“只是這事,我到現在還是不太清楚緣由。”
“莫說大嫂了,我這做主母的都是一頭霧水,去刑部的那天,原以爲能把人平平安安帶回來,誰能想到那些呢。”顧氏沉吟片刻,“大嫂你可還記得八年前二哥遊歷回來的時候帶的那些東西。”
“你是說送到各房的東西?”
“也不是。”顧氏轉頭看內屋方向,眼底閃過一抹晦澀,“你記不記得當時送給母親的那尊玉露點鬆。”
“記得,說是從永州那兒尋來的靈玉,山泉水滋養能夠使得屋內的人安神定寧,結氣養心。”方氏對那尊玉露點鬆的印象很深刻,雕琢精緻,靈氣逼人,又說是天然養成,十分難得,那陣子老夫人將它放在屋內,不知是心理緣故還是確有奇效,睡的都踏實了許多。
“二哥說起過不少遊歷的事,唯獨是往南那一陣提的並不多,可送給老夫人的玉露點鬆是永州尋的,給大哥的玉枕也是永州尋的,我記得彥博有一塊護身石,聽二嫂偶然提及,是南淮尋來的。”顧氏語氣淡淡的,用的也不是猜測的語氣,“我聽說,那戚家祖上也是行醫的,雖爲人低調但家產豐厚。”
“你這是......”方氏張大眼睛看着她,顧氏笑了,輕輕道,“大嫂,難道你從不疑慮過麼,外出遊歷又不是尋寶,自從二哥回來,二嫂時不時拿出手的,可都是我們不曾見過的。”
方氏張了張口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對齊家這幾日發生的事真的是理不清,就連敏鶯被帶去刑部的她都還覺得不可思議,好好的出去怎麼就被抓走了,就算知道她不是齊家人,可這中間扯出的戚家又是怎麼回事,而外出有一陣子的小叔子竟被指是滅門慘案的主謀!
而今,三弟妹又說出這麼一番話,好像篤定了鶴年和這件事脫離不了干係。
“不管怎麼說,我想此事都還沒查清楚,不能定論。”方氏斟酌着話語,“畢竟我們是一家人。”
“是啊,一家人。”顧氏冷冷淡淡的重複了這麼一句話,朝已經悄無聲息的內屋瞥了眼,“原本出了年就該去李家看看敏嫣,因爲這些事耽擱了幾日,我這就過去看看,家中的事有勞大嫂了。”
方氏一愣:“敏嫣不過來了?”
“她才幾個月的身子,來去一趟多有不便,老夫人有我們照看就好,再者,家中這些事也不好讓她一個剛出嫁的擔憂。”顧氏笑了笑把齊敏嫣原本打算前來探望老夫人的事給淡化了,繼而提醒道,“大嫂,我看敏慧和敏畫那兒,還是暫時讓她們別來了,老夫人如今的狀況也不適合接連二三的探望。”
方氏怔在當場,看着顧氏出去,忽然由心一股無力感,她真的是年紀大了,這些事是越看越糊塗。